第24章 輕慢

京都的雲雀街上,有所七進七出的大宅院,建的廣闊,占了半條街不說,光是那高聳的圍牆,就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權貴味道,尋常百姓們壓根兒不敢停下多看。

說起這座宅子,可是有些來頭。最早建于前朝,作為親王府邸,前半部修的富麗堂皇,後半部的園子更是幽深秀麗,淨是江南好風景。改朝換代之後,劉家人做了皇帝,又把這宅子賜給了情同手足的開國功臣陳國公,傳了幾代之後,風光百年的陳家倒臺,先帝便把宅子收了回去,這一空就是十餘載。就連靜宣長公主向先帝索要,他都沒舍得給了親妹子。

可如今這代表着帝王恩寵的華貴宅院上,赫然挂上了谕恩侯府的牌匾。

李昭初封谕恩候時,皇帝賜婚他與壽光縣主,同時賞了上斜街的一座三進宅院。

如今李昭領軍,正在西南平亂,捷報一抵京都,章和帝劉钰便開懷大笑,他将折子甩在那些老臣面前,道:“你們不是全說亂軍蠻野狡猾,不應讨伐嗎,如今怎樣?谕恩候這一仗贏得漂亮,衆愛卿還有什麽想說的?”

老臣們垂着腦袋不言聲,劉钰轉着翡翠扳指,收斂了笑意:“于海,朕聽說谕恩候的家眷們,都要遷到京都來?”

大總管恭謹上前半步:“回陛下,确是如此。”

“哦。”劉钰坐直身子:“家裏人多了,上斜街的宅子便擠了,那便把雲雀街的宅子賜給谕恩候吧。”

于海擡眼,但很快又垂下頭去:“是。”

都是在官場上混老了的人,幾位大臣面上不動聲色,可心裏都是一驚,這谕恩候的榮寵,越來越盛了,又對陛下有救命之恩,怕會是下一個陳國公也說不定。

宅院是賜了下來,可卻沒人來住。偌大的園子,只有幾個掃撒的婆子。

運送東西不用歇,可人不行,尤其老夫人歲數大了,腰腿都不好,坐車時間長了便酸痛難忍,路上總是走走停停。所以十好幾輛車的東西先到了京都,一行人卻還未到。

李昭領兵未歸,壽光縣主也仍在上斜街的宅子住着。

掃撒的婆子沒事做,便倚在廊下閑磕牙。

“那些東西你是沒瞅見,全是些尋常物件兒,沒個像樣的,竟還有一張掉了漆的小幾。這哪像是侯府老夫人該用的東西。”

另一個婆子嗤嗤笑了起來:“本就是個鄉野老太太,我聽說是個什麽犄角旮旯的小縣出身,也就是沾了兒子的光,這才富貴了。眼皮子淺點兒,不會享受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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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是淺點兒的事,掉了漆的小幾我都沒臉用,她還巴巴的運到京都來,也不怕別人笑話!”

舌根子嚼的正起勁,就聽有人輕哼一聲:“我道怎麽叫了半天門,沒人應聲兒,原來是都躲在裏面偷閑呢!”

來人四十多歲,一身織金鴉青錦緞裙,手上攏着金镯、耳上墜着珍珠,一身富貴氣派。只是臉頰消瘦,顴骨高聳,看着有些刻薄相。

此人姓黃,正是壽光縣主身邊最得用的人。

掃撒的兩個婆子見了她,連忙起身,笑的見牙不見眼:“喲,什麽風把您吹來了?我們可不敢偷閑,才坐下沒一會子呢。”

黃嬷嬷冷笑一聲,自顧自的坐在廊下:“旁的我不管,只有一點,我們縣主的東西金貴的很,你們若磕了碰了,可沒人給你們留情面。”

那婆子殷勤的捧了一杯茶水給她:“哎呦,您就放心吧。縣主的東西我們全按照您的吩咐搬去了正院,一萬個小心,可不敢磕碰。”

黃嬷嬷點了點頭:“老遠就聽見你們在那排揎,說的可是乘安縣來的?”

兩個婆子搓着手,不敢回話。

黃嬷嬷一笑:“怕什麽?我倒覺得你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人啊,就怕驟然有了富貴,心都飄上了天,認不清自己身份。越是捧着敬着,越容易将來鬧笑話,倒不如直白些,讓她們明白,我這話,你們聽清楚了?”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這話沒什麽聽不明白的,就是讓她們不必太給老夫人和那位夫人面子,最好是能落了她們面子。可......

其中一個賠着笑:“嬷嬷,我們二人就是不打緊的奴才。可人家,那是侯爺的親娘,若是得罪了,可落不了好啊。”

“呵,那你就是還沒明白。陛下賜這宅子,京都多少大人都紅了眼?可你當這是沖着誰給的?我們縣主在陛下那的分量還用我說?誰是真主子你都拎不清,我看你可真是個糊塗人,這差你也不用當了。”

“別別、您可別動氣,奴才明白了!”

路上颠簸了一個來月,可算到了京都。

老夫人瞅着這富麗堂皇的大宅子,激動的手都在抖,也顧不上腰腿酸痛,拉着媳婦兒逛了大半,連連道:“昭兒出息!咱們也跟着享福了!”

吳氏也看花了眼,點頭道:“可不是,若沒人領着都得迷了路。您瞧,這月份竟還有綠菊呢。”

宅子也看了個大概,車馬勞頓,人都疲累的不行,吳氏想着趕緊分了院子,也好讓大家歇歇,可這一看便笑不出來了。

正院早就滿滿當當的堆滿了箱子,全是別人的東西。

一個穿戴頗為富貴的婆子,笑眯眯出來道:“給老夫人問安。”又瞅了瞅她:“您就是吳夫人吧?我們縣主着了涼,一時半會也來不了。這不,就先讓我過來照看着,奴婢姓黃。”

“老夫人,白鶴院早就給您收拾好了,暖和的緊,您随我去瞧瞧?看有什麽要添減的,奴婢也好安排。”

這黃嬷嬷笑的随和,可一雙眼裏卻沒多少敬重。

老夫人沒挪步:“縣主生了病?”

“可不是,一聽您要來,就裏裏外外忙活着。可初春風涼,縣主身子又嬌貴,這便凍着了。”

這謊扯得實在不走心。一聽她要來就裏裏外外忙活着?一個多月了,唯獨占了正院,其他院子還是亂七八糟?

她們原本說是趕在年前來京,可恰逢李昭不在,阿绾又生了病,這一拖,就拖到四月底才動身,眼下已是五月中旬,竟還是天太冷,把縣主凍病了?

這分明就是擺架子,不肯迎她這個婆母呢。老夫人還沒見面,心中就已對這縣主的驕矜性子,有了三分不喜。

也學着黃嬷嬷皮笑肉不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了縣主,老婆子心裏怪過意不去的。縣主既已經把東西搬來了正院,那別人住哪想來也是都安排好了?”

黃嬷嬷看出了她的不滿,可也只當沒看出,仍舊笑說:“縣主性子随和,說讓吳夫人和幾位小姐們,随便挑。後邊的罩樓、院子,景致都好的很。”

吳氏氣得直咬牙,這是拿她當妾室打發,讓住到後頭偏院兒去?

剛要發作,卻見婆婆對自己道:“後頭景色是好,可你那頭風病最怕陰冷,剛才這位黃嬷嬷不是說了,白鶴院暖和?那我看你就住到那去吧。”

“娘!”白鶴院與正院同在中軸,還要靠前些,倒顯得更尊貴。自己住到了那,是讓那壽光縣主落她臉面的盤算成了空,可婆婆又該怎麽辦?

老夫人捏了捏她的手:“我剛才都瞧好了,臨湖的罩樓修的漂亮極了,阿绾定然喜歡。我住東邊的壽菊院,離阿绾又近、寓意又好,人老了,成天怕死呢。”

婆婆堅持如此,吳氏心中感動的不行,知道這全是顧着自己呢。

既然定了下來,便開始讓人搬東西。

倒是黃嬷嬷氣得扭頭甩了臉子。

“既然老夫人和吳夫人都有主意,那奴婢便回去了,我們縣主那也離不得人。”

吳氏忙得團團轉,沒空理她。老夫人也不搭理她,只顧着拉阿绾去看那精巧繡樓。

“阿绾,你瞧這繡樓多漂亮。”

三層的繡樓,的确建的華美,粉刷的朱漆中摻了金粉,整座小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翹起的屋檐挂着小巧金鈴,微風拂過,便發出悅耳聲響,樓下是波光粼粼的一池湖水,水中還養了不少錦鯉,的确美的讓女孩子難以拒絕。

“是很漂亮,謝謝祖母。”

“謝什麽,這麽漂亮的繡樓,也就我們绾姐兒來住,才配得。”

祖孫二人正說着話,便聽到後邊搬東西的婆子竊竊私語,偏偏那音量還不大不小,正好能讓人聽見。

“哎呦,怎麽這樣的物件兒也要擡進去,要我說這掉漆的小幾瞧着就窮酸,這小地方的呀......啧啧。”

老夫人面色難看起來,在家收拾東西時,媳婦兒确實勸過她,說好些東西都舊了,就不帶了吧。

可老夫人是從窮日子過來的,見那小幾不過是邊角處掉了些漆,補補根本看不出來,也沒舍得扔,一同帶了來。哪知因為這點小事,竟被下人奚落了。這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就像是當年去給她那堂姐賀壽,她渾身都僵直,像是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

老夫人轉過身,質問那兩個婆子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婆子停下腳,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答道:“喲,老夫人別惱,奴才是在說這小幾上不得臺面,可沒說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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