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遇蛇
英國公府的老夫人年輕時,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一聽李纖胸有成竹說要賦詩一首,便來了精神。
她坐直身子,笑道:“谕恩候家的小姐真是了不得,竟還會有作詩。”其他的夫人們也點頭應和。
李纖得意極了,天時地利人和,終于到了她大放異彩的時刻。她端正站直,做出思考的神态,不須片刻便邁步高聲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李纖前世是個學渣,耳熟能詳的詩句能想起幾首,可卻記不全。但這些完全夠用了,李纖高聲頌出詩句,臉上的表情極為深沉,仿佛是情緒受到傳染,滿場寂靜無聲。英國公府的老夫人瞠目結舌,連壽光縣主表情都很複雜,所有人都呆愣愣的看着她。
果然,這些古人都被她的才華所震驚,話都說不出來。李纖收回高高揚起的手臂,背在身後,等待無數的溢美之詞。
可也不知道是誰先笑了一聲,場面很快就變成哄笑、議論,叽叽喳喳。
李纖有些憤然的看着這一切,她們竟連如此精妙的詩句都不懂得欣賞嗎?
宋顏以帕掩唇,笑的都出了淚花兒,她拍了拍僵在原地的李纖:“李姑娘,這是前唐大詩人李白的《将進酒》,你是不是不懂背詩和作詩的區別?背詩也就罷了,怎麽還背不全?哎呀,你可真是太逗趣兒了,哈哈哈哈。”
原來這裏也曾有過唐朝,自己不知,竟鬧了笑話,李纖的臉迅速漲紅,可卻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只手足無措的立在原地,腦中嗡嗡作響。
壽光縣主面色鐵青,只覺得自己的臉面全被這個蠢笨庶女丢幹淨了,她強忍着怒氣,低聲道:“還杵着做什麽!”
李纖臊眉耷眼的退回了自己位置,可那些夫人小姐若有似無掃過她的目光中,分明帶着嘲笑之意。
英國公府的老夫人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見壽光縣主面上有些挂不住,她輕咳一聲道:“時候還有些早,家裏請了元慶班來,不如諸位随我去園子中聽戲?”
“喲,今日可有耳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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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們互相搭着腔,事情也就圓了過去,都不再提。
老夫人看着一衆姑娘家,又道:“你們要是不耐煩聽這些,就到後園子去玩罷,今日不拘着,只別誤了開席。”
一群小姑娘笑了開,連道:“謝謝老夫人。”
李纖暗自聽着,見兩個姐妹也随夫人們起身,她拉住李紛袖口道:“咿咿呀呀的戲有什麽好聽的?不若我們也到院子中去玩?”
李紛一把甩開她的手,咬着後槽牙道:“玩?我可沒你那麽大臉!連累的我們都成了笑柄,還有心思玩!”
李纖一怔,頓時臉熱起來,可也知道眼下不是吵架的時候,只好不做聲,也跟過去聽戲。
六月初,天已漸漸熱了起來。英國公府的院子修的幽深秀麗,京都的嬌女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處,有的撲蝶,有的賞花,可還有不少只亦步亦趨圍在沈芸芸身邊奉承,衆星捧月一般,可沈芸芸臉上卻不見多大笑意,宋顏見狀,湊到她身邊道:“表姐,可要跟我去看些好玩的?”
“哦?什麽好玩的?”
宋顏避開人,與她低聲道:“我瞧那幾個鄉巴佬就心煩的很,尤其是那個裝模作樣的李绾,我想整治整治她,姐姐可願去看個樂呵?”
沈芸芸一雙水靈的大眼中這才帶上了笑,柔聲道:“你可別玩得太過火才好,人家怎麽說也是侯府的小姐呢。”
“什麽侯府小姐?就她那出身,給姐姐提鞋都不配。”
宋顏一邊說,一邊拿眼去瞟沈芸芸的神色,見她果然順意不少,便知自己猜對了她的心思。這是見人家比她貌美,正堵心呢。
宋顏叫了個小丫鬟來,交代一番。又親親熱熱拉着沈芸芸,對其他小姐們道:“衆位姐姐妹妹,你們且玩着,我這耳墜子也不知什麽時候丢了一只,表姐陪我去換一對,我們去去就回。”
待她們二人走遠了,才有人小聲道:“呵,一個庶出罷了,還論起了表姐妹,沈小姐倒是真疼她。”話說的酸裏酸氣,卻也有些道理。
宋顏是庶女,連老夫人說起來都只說你沈姐姐,而不說表姐妹。可宋顏叫表姐時,沈芸芸卻從沒落她的面子。宋顏的小心揣測,費力讨好,也算是沒有白費。
而其他的小姐們,只想說幾句好話,就讨沈家姑娘喜歡,實在是太真。想要讨好別人,就要像宋顏一樣,肯動腦子,又舍得下臉。關鍵時刻寧願去當那塊兒墊腳石,當那個馬前卒,也要把對方捧得高高的。
戲臺上正唱着一出《漢宮秋》,夫人們看的津津有味,李家的三個姑娘坐在其中,倒顯得有些突兀。李纖和李紛互相別着勁兒,坐在李绾兩邊,誰也不理誰。
李绾其實也不喜歡聽戲,可在這坐着,總好過去和小姑娘們勾心鬥角。好在這英國公府的茶不錯,就着幹果,也不膩口。正吃得開心,哪知一個路過的小丫鬟磕絆了一跤,盤中的果子露全灑在了李绾裙擺上。
水色的裙擺濕淋了一大片,全被染成了绛紫色,肯定是沒法兒要了。
“姐兒燙着沒有?”春蟬急的臉都紅:“你怎麽也不看着點兒路!”
小丫鬟臉色煞白,一個勁兒低聲道:“是奴婢錯了,是奴婢錯了!”張皇樣子生怕驚擾到主家。
李绾見她吓成這樣,擺了擺手說:“果子露罷了,哪會燙呢。行了,你以後當心些就是。”
小丫鬟咬唇:“要不奴婢帶您去換件裙子吧?罩房中有給賓客備用的。”
李绾瞧了瞧裙子,髒污處實在顯眼,便點了頭。
她與春蟬随那小丫鬟七拐八拐,眼見越走越偏,李绾心生疑惑:“還沒到嗎?”
“快了,就在前面。”
丫鬟帶她們進了一間廂房,打開壁櫥确實挂着許多簇新衣裙。春蟬随手拿了件水紅色的長裙,服侍李绾換上,可這一穿才發現,竟是半透的,陽光下連肚兜都若隐若現。
“這、這是什麽衣裳?”
再去翻撿其他,發現那些裙子不是露肩就是薄紗,沒一件正經的,還薰着怪異香氣,分明就是那些舞姬、家妓穿的衣裳。而搭在屏風上的舊裙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那小丫鬟偷偷拿走了,想換回去都沒得換。
“姐兒,這分明是在耍咱們!我去找她理論!”
李绾拉住春蟬:“這英國公府你又不熟,冒冒失失瞎走小心迷了路。”
“那可怎麽辦?您穿成這樣可不能出去!要不您穿我的?”
“我穿你的同樣不合身,再說你穿這些不也不像話?”李绾想了想說:“你按原路回去,找母親說清楚,找一套正經衣裙趕緊送來,我哪都不去,就在這等你。”
春蟬這才有了主心骨:“嗳,那我快去快回,您可別給旁人開門。”
李绾關嚴了門窗,屋裏靜悄悄的,但她總覺得心裏不踏實,這般戲弄她的人,必定對英國公府很熟悉,難道是那位宋小姐?可自己并未得罪過她。正思慮着,忽然聽到兩聲輕微的‘嘶嘶’聲,李绾擡起頭才發現,房梁上盤着兩條斑斓花蛇,正朝她吐着信子。
李绾從小最怕蛇蟲,一只蚯蚓都能吓哭她,更別說是一米來長,滿身花斑的蛇,李绾頭皮發麻,腿腳都軟了。可此時只有她自己,沒人能護她幫她,她絕不能慌。李绾強忍住尖叫,輕輕起身打開門栓,一個躍步沖了出去,可那兩只蛇竟也緊随在她身後。
李绾根本跑不過蛇,眼看長蛇吐着信子到了腳邊,李绾終于忍不住尖叫出聲。
身後樹冠上傳來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吵死了。”
男人翻身下樹,一刀将蛇劈成兩半,身形快到李绾還沒反應過來。她呆愣愣的看着死掉的蛇身,在地上翻滾了兩下,腥臭的味道蔓延開來,李绾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一下子跳到男人身上,八爪魚一般死死抱着,仿佛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聲音打着顫:“那邊、那邊還有一只!”
溫香軟玉在懷,男人身形一僵。他将手中短刀擲出,冷聲道:“死了。老子不想打女人,快從我身上下來。”
聽蛇死了,李绾才敢回頭去看,見一柄銀色短刀将另一只蛇也釘死在了地上,她終于松了口氣,趕忙松開男人,還不忘小心翼翼避開蛇身。
眼前的男人十八九歲,身量極高,李绾堪堪到他胸口。劍眉星眸,長的十分英俊。可卻不修邊幅的穿了一件邋遢的灰色布袍,袖子挽起至肘間,露出了左臂上滿滿的花繡,看着倒像市井混混,有些兇惡。
李绾一時也摸不準他的身份,只好說:“多謝俠士救我。”
男人看清李绾的容貌同樣一怔,但很快他便勾起薄唇,帶着幾分玩世不恭:“俠士?我可不是什麽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