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善妒
李昭不是聖人,男人貪歡的劣根性他也有,所以家中有了一妻四妾。可他又比有些男人強些,即便新鮮勁兒過了,他也沒有丢開手不管。就連出身最不堪的胡姨娘,也納進門來,好吃好穿,不曾苛待,連重話都未曾說過一句,算是憐香惜玉了。
可唯獨這個杜甄,李昭心裏對她是十二分的厭惡。
初封侯時,章和帝便把她指給自己做平妻,是什麽意思再清楚不過,李昭雖然心裏惡心,卻不是沖着杜甄。人家小了自己十多歲,約莫也是不情願的。所以相處下來,即便這縣主性子刁蠻,行事又張揚,李昭還是處處忍着她、讓着她,只當她不懂事罷了。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杜甄竟敢背着自己,給胡氏、裴氏灌下了絕子湯藥。從那以後,李昭徹底厭了她。這可不是嬌蠻,這是心狠,一出手就能絕了人家一生子嗣。
李昭壓下心中煩躁,擡腳去了杜甄的院子。才走到門口,就聞見了血腥氣,兩個婆子正擡着一個小丫鬟的屍首往外走,見了他還不忘停下行禮。李昭擰起眉頭,杜甄稍有心氣不順,就要打罰奴婢,今日竟是給打死了?
他瞥了一眼,破爛草席裹着屍身,血都沁了出來,女子細瘦的胳膊軟塌塌的垂下來,手腕系着細細一根紅繩,有些眼熟......
“慢着!”李昭一把掀開了草席。死去的女孩兒身上到處是血,一張臉被打的青紫腫脹,看着有些可怖。但的确是青竹,給他打掃書房的小丫頭。李昭抖着手蓋上草席,氣得腦中嗡嗡作響。黃嬷嬷來迎,反倒挨了他的罵。
杜甄神色怏怏靠在銀紅色迎枕上,見李昭來了也不起身,反而噘嘴道:“你以前回來,都是先來看我,怎麽吳氏她們一來,你就變了?”
李昭怒聲道:“你把青竹打死了,她給我打掃書房也能得着罪你?”
杜甄一愣,直接将手裏的杏子丢在他身上:“好啊!我都快病死了,你也不心疼,一進屋就為了個低賤奴婢質問我!你還有沒有良心!”
咬過一口的杏子,汁水濺在他新換的錦袍上,污了的那一塊兒就像剛才青竹身上已經幹涸的血色。李昭怒到了極點,他很想一巴掌狠狠抽到杜甄臉上,但他攥了攥拳,垂下了眼眸。
“我倒不是質問你,只是那丫頭安靜,手腳也麻利,我才讓她進書房打掃,你把她打死了,我用誰去?小厮們粗心大意,連墨都磨不好。”
杜甄一扭頭:“我不管,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打掃書房也就罷了,還成天打聽着,眼巴巴盼你回來呢!我不收拾她收拾誰?我看這下滿府的丫鬟誰還敢犯浪?”
李昭沒接話,在杜甄身旁坐下,拉過她的手道:“不說了。你怎麽又生了病?”
女子生的粗壯,還要裝出嬌弱模樣靠在他身上,拖着調子抱怨道:“你娘和吳氏來了,這裏裏外外要忙活的事多了,哪件事不得我操心?累個半死,偏也得不了你一句好話!”
“是嗎?”李昭拿起杏子,就着手喂給杜甄,“吳氏操勞慣了,可你跟她不一樣,你是縣主,就該嬌貴着。我看索性把家裏的事都交給吳氏去料理,你可莫再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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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甄一笑,當真拿了鑰匙,讓丫鬟給吳氏送去。
李昭前腳一走,黃嬷嬷就急忙道:“我的祖宗,你怎麽能把中饋交出去!侯爺這是拿話哄你,偏着吳氏呢!”
杜甄把杏核吐在她手上,不在意道:“這府裏都是咱們的人,吳氏還能翻出天去?願意管就讓她管吧,過不了幾天還得給我送回來。”
黃嬷嬷還是不放心,又苦着臉說:“哎呦,那您又何必非要這會兒叫侯爺過來?我可瞧得真兒真兒的,剛才他見了青竹那小蹄子的屍首,臉都青了,心裏必定要怨您!”
“那又怎樣,我就是要他看看,他再敢對旁人動心思,有一個算一個,我全打死了了事!”
李昭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不知不覺走到書房外。
青竹才十四歲,比他長女還小,身形長得瘦弱,看着就跟個孩子似的,他哪會對她動心思。不過是看這小丫頭安靜又細心,才調到書房來打掃,不想竟害了她的性命。
“侯爺可算回來了,兩位公子我給接回來了。哎?今日怎麽不見那小丫頭?”李三自幼跟着他,說話也比旁人随意些。
李昭擡眼看他。
“就是打掃書房的小丫頭啊!前兩日還天天纏着我打聽您何時回來呢。說多虧您賞她銀子,她娘的病見好了,她想親手做些東西送您,表個謝意。”
謝?李昭沒說話,推開書房的門,果然在桌案邊放着兩雙鞋墊,針腳繡的平實細密......
以前他是不入流的典史,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光耀門楣,想要被人瞧得起,拼了命的往上爬。可他真成了谕恩候才發現,依舊身不由己。他被卷進了一灘渾水,如今想要抽身就是死局,一不小心便會牽連全家,他必須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能錯。甚至不能為那無辜丫鬟說一句話。
他可以為青竹的死惱怒,因為皇帝心裏的李昭有一顆善心。可他不能對杜甄發火,這位陛下指婚的壽光縣主,就像代表着皇帝本身。谕恩候該是愚忠的,首先要忠于皇權,其次才能遵循本心。
他李昭是個什麽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他必須絲毫不差的扮演好劉钰心裏的李昭,那個一腔赤誠,忠心耿耿的李昭,這樣才能保全自己。至于青竹,他也只能說一句對不起了。
一場家宴,除了正在坐月子的李繡來不了,李家人總算是團聚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老夫人難得開懷,拉着吳氏喝果子酒,兩人都是醉的不輕。李绾卻有些擔憂,偷偷叫呂冬到院中說話。
“我瞧大哥臉色不好,近來可有什麽異樣?”李榕随吳氏,生的膚白,可今日瞧着臉色竟有些蠟黃,人也沒什麽精神頭,離史書中他逝去的時間卻來越近,李绾不由得擔心起來。
老爹天天念叨着三小姐的恩情,呂冬也不敢忘,要不是李绾,他不可能來到京都最好的書院讀書。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才道:“回小姐,公子最近确實沒什麽精神,每次洗頭時,頭發也掉得多。”
“可有請大夫?”
“我記得您的吩咐,早就請了大夫,可大夫來了也看不出什麽,只說可能是沒休息好的緣故......公子用功,有時是睡得晚些,可同窗們都是如此啊,也不見別人這般臉色。”
李绾點了點頭,李榕正年輕,哪會因為睡得晚些就這般。“你再仔細想想,大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沒精神的?”
“唔......約莫是半月以前。”
“那這半個月來有什麽不尋常的?有什麽奇怪的人 ?或是貼身用的東西、飯食上有不對?”
呂冬想了半天:“這、沒有啊。公子的一應衣物、被褥全是夫人親自準備的,不會不妥。飯食上......早膳晚膳都在家中吃,只有中午在學堂用,可大家吃的都一樣啊。”
李绾一時也沒有頭緒:“我還是有些不放心。這幾日你把大哥的衣物,飯食全都悄悄拿來給我看看,別被人動了手腳。”
“是。”
李绾交代完了,剛要回去,卻又遇上了獨自出來醒酒的李昭。
見李昭面色發紅,走路都有些歪斜,李绾趕緊上前扶住他:“爹,您怎麽喝了這麽多?”
誰知李昭一擡手,就把她頭發胡撸的散亂,眯着眼笑道:“阿绾,你陪爹說說話啊。”李绾有些無奈,這分明就是喝多了,只好拉着他在石階上坐下來,倒了一杯熱茶給他。
李昭捧着女兒給的茶,也不舍得喝,小口小口的抿着,忽然嘆氣道:“唉,一不留神阿绾就也長大了。”
“爹有些後悔,為了這侯爺的名頭,錯過了太多,不知道值不值得。以後更不知道該怎麽走,每天心驚膽戰的,做夢都怕連累了家人......”李昭垂着頭,小聲自言自語說着話,不像白日看起來那般威風,甚至看着有些可憐。
李绾看着他眉心細紋,有些心酸:“爹......”
剛一開口,李昭便捂住了她的嘴,豎着手指放在嘴邊:“噓!阿绾,不要說!”他醉的舌頭有些打結,卻盯着李绾眼睛認真道:“爹去年在南邊曾遇到過一個大師,他也通曉些天意。可大師告訴我,即便知道也不能說,洩露的多了,會折損陽壽。”
“所以啊,阿绾乖,不要說。爹會盡全力,撐起李家,也護住你們。阿绾不用煩憂,就像其他小姑娘一樣,無憂無慮的就好,有爹在呢。”
李绾看着醉醺醺的男人,半晌說不出話來。李昭疼她,對她好,她都知道,可她不知這份父女情,在他心裏竟重過了權勢地位。
站得越高,就越渴望頂點。先知是超越一切的優勢,可他怕女兒會短命,所以叫她不要說,寧可自己去走那條更難的、前途未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