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對質

宋懷秀自認不是什麽好人, 骨子裏甚至是帶着厭世之感。他喜歡交朋友, 喝的酩酊大醉,才能得幾分開懷,否則身上的戾氣總像是壓不住。但自從見了李绾, 他倒是少有暴躁, 每天只盼她念她,像每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他以往穿的衣裳不是灰就是黑, 可今天為了見李绾, 他特意換了件寶藍色的錦袍,往樹上一坐, 要多顯眼有多顯眼。

說話也不敢大聲,怕給李绾招來麻煩,便哈着腰,努力往樹杈上挪, 搖搖晃晃看着好不吓人。

李绾看着心都跟着懸了起來,脫口道:“要不......要不你進來說話?”說完才發現不合規矩, 可男人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咧着白牙傻傻點頭,倒讓她說不出反悔的話,只得道:“那、一樓最左的窗戶,你從那進去等我。”

“好。”

春蟬急聲道:“姐兒, 這宋公子怕是翻牆進的府,本就不合規矩了,您怎麽還能讓他進來說話, 這要是讓旁人知道了......”

李绾沉吟片刻,嘆了口氣道:“宋公子雖然舉止有些奇怪,可我覺得他并不是壞人。”

宋懷秀翻窗進來,發現此處是一間待客的茶室。挂着雪青色的紗簾,花樣繡的精巧,還薰着淡淡檀香。透着格門望過去,裏間擺着軟塌,好像還搭着件銀紅色外袍。他趕忙移開眼,不敢再亂瞧。

“宋公子,請坐。”

宋懷秀回過身,見李绾穿了件半舊的牙色立領長裙,粉黛未施,烏黑的長發只用一根纖細金簪挽了,甚至有幾縷攏在耳後,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美感。他覺得心越跳越快,依言坐在她對面圈椅上,卻緊張的脊背僵直。

春蟬托着茶盤,躬身上了茶。直接立在李绾身後,看他的表情就跟防賊似的。

李绾輕咳一聲道:“還請宋公子,将事情原委告知。”

宋懷秀連忙将麻五來找他說的那些,原原本本講給李绾。“......說是你家的馬車,十三四歲的姑娘,我便以為是你。”

李绾一怔,垂眼問道:“公子以為是我,便匆匆趕來,要為我去殺人?”

宋懷秀理所當然道:“當然,那些人都是亡命徒,你別去招惹,再說他們功夫也不一定有我好,我幫你不是更好?”

李绾越發想不明白了。加上今天,自己一共見過宋懷秀三次,第一次是國公府遇蛇,他救了自己,自己當時與他妹妹唇槍舌戰。第二次是街市上相遇,他又救了自己,自己則當着他的面,狠狠打了朱婉婷一巴掌。

Advertisement

按理說,自己在這宋公子面前,實在沒留過什麽好印象,不是罵人就是打人,潑婦一般。可第三次見面,他居然不問緣由,就要幫她去殺人,這實在莫名其妙。

李绾皺眉問他:“宋公子,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壞嗎?”

“我覺得你很好。”宋懷秀握着茶盞,靜默半晌。忽然挑唇笑道:“原先幫你是為了還你恩情,現在、是因為喜歡你。”

男人英氣的眸子中沒了以往的玩世不恭,而是一片真誠。倒讓李绾忘了該說什麽,這人從初一相遇,便是兇神惡煞的,滿身花繡,渾身帶着一股子戾氣,可她也莫名覺得他不壞,宋懷秀......等等!宋懷秀,昭義将軍宋懷秀?那不就是歷史上永平公主李绾的最後一任夫君?

李绾終于想起了這名字為何耳熟,她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春蟬見阿绾失神,氣得直想拿茶盤抽這油嘴滑舌的宋公子,她說什麽來着,這就是個登徒子,又是對她們绾姐兒沒安好心的!

“咳!姐兒,天色暗了,也該去姨娘那用飯了。”

李绾這才回過神來,她垂下眼:“今日多謝宋公子前來相告,天色晚了,您也請回吧。”

她言語間客套又疏離,令宋懷秀有些難過,但很快他又笑起來說:“好,要是需要幫忙,随時來找我。”

宋懷秀輕輕一躍翻出窗外,李绾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滋味難明。喜歡一個人就像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親手為對方遞上了一把可以傷害自己的刀。一旦他無情,便是一刀又一刀捅進了胸口,傷了一次疼的她到現在都緩不過來,經常閉上眼就是冬青寺的漫天大雪,和男人決絕又冷漠的背影。她不願再把心交出去第二次,無論那個人是誰。

“姐兒!我瞧這宋公子不像是好人!才見了幾次便花言巧語哄騙你,你可不要上了他的當!”

李绾搖了搖頭:“人家幾番救我,你別背後揣測。”她細白的手指按在紫檀桌面上,越發顯得瑩白。“你去母親的院子,把這事兒說給她聽。”

“嗳。”

“等等,告訴母親,這事兒既然李纖牽扯其中,讓她還是先只會父親一聲吧。”若是柳姨娘一人做的還好說,她一個妾,主母怎麽處置都是應當。可李纖不同,母親若是自己做主,哪怕占理,父親心裏也會有疙瘩。

夜越發靜谧,白日裏的燥熱也被驅散,風裏帶上了幾絲涼。

李昭同吳氏一起去了柳姨娘的芝蘭院,身後還領着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動靜鬧得太大,臨近的水仙閣也不安寧。

李紛披了衣裳要出去瞧:“大晚上的,這是鬧什麽?讓不讓人睡了!”

門都沒出,就被胡姨娘捂着嘴一把扯了回去:“噤聲!大半夜侯爺親自帶人來,芝蘭院的必是犯了大錯!你可別沖上去觸黴頭!”見女兒瞪着一雙大眼不明所以,胡姨娘又道:“你跟李纖常在一處玩,就沒發現柳氏有什麽不對的?”

“什麽不對?”

胡姨娘拿帕子掩在唇邊,滿眼的興致勃勃:“能惹得侯爺這般惱怒......柳氏她是不是偷了人?”

李紛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誰家做姨娘的與未出嫁的女兒說這種話?她照着地上就唾了一口:“你可別和我說這些髒的臭的!要打聽自己打聽去!”說罷,便扭身進了屋。

胡姨娘捂了捂胸口。親閨女跟在吳氏身邊這些年,世家小姐的做派沒學會,倒學會瞧不起自己親娘!可見吳氏看着和藹,實則也是個心黑的!

李昭把書院和家中先前被換掉的廚娘都帶了來,就當着柳姨娘的面盤問,兩人得知自己差點被滅口,恨毒了柳氏,一張嘴就撂了個幹淨。

“柳姨娘給了奴婢銀子,奴婢便按她吩咐做菜,可我當真不知這是在害人啊!侯爺明察!奴婢也是被人利用了!”

柳姨娘也不知道這事是如何敗露的。吳氏一雙眼中恨不得飛出刀子來捅死她,李昭也是怒到了極點,柳姨娘看着二人,只覺得一切都完了,她腦中嗡嗡作響,白着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倒是李纖還不死心,擡起臉厲聲道:“誰知這兩個婆子是受了誰的指示,跑來污蔑我和姨娘!爹爹可不能讓人騙了!”說着還拿眼去瞥吳氏。

吳氏怒極反笑:“你是說,我拿我親生兒子的性命,來誣陷你們娘倆?呵,你們也配!”吳氏招手,立在門外的人,貓着身子恭恭敬敬的進了屋,一擡臉正是麻五。

她看向變了臉色的李纖道:“這人你可認識?”

麻五是市面上讨生活的混混,只要給銀子,做個證算什麽?人家侯爺可說了,只要他照實說,便許他二百兩銀子,要求是他從今以後不再踏足京都。麻五樂得屁颠屁颠的,只要有了銀子,在哪過不都是大爺?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仔細看了看李纖,點頭道:“沒錯兒啊,就是這姑娘。她當日找到我們,要我們殺了兩個婆子滅口。”

吳氏冷笑着問李纖:“怎麽?這也是我安排好,要陷害你的?”

這件事要說最憤怒、最失望的人,其實是李昭。吳氏和柳姨娘,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可無論是李榕還是李柏、李纖,都是他的孩子。

手足相殘,這對一個父親而言,是世間最殘忍的事。

李昭揮手打發了外人,頹敗的坐下,眯起眼看向李纖:“纖兒,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你才學出衆,笑起來便有個小梨渦,是家裏最懂事的孩子。可如今你怎麽了?你怎麽敢、怎麽敢動了殺人的念頭!榕兒他是你哥哥啊!”

哥哥?李榕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為了她往後的富貴,死了也就死了。

李纖心裏如是想着,面上卻楚楚可憐落下淚來:“爹,女兒也不想。我勸過姨娘不要害大哥,可她不肯聽,我害怕極了,祖母不喜歡我,爹也不常在家,我真的不能沒有姨娘,這才想買兇殺人......”

柳氏不敢置信的回頭看着她,忽然高聲道:“不是這樣的!侯爺,你聽我說,這一切都是李纖的主意。不!她根本不是纖兒!”

“你給我閉嘴!”李纖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哪怕犯了錯,他也不能舍棄。可柳氏嘛......李昭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只問你一句,你們所做的這一切,李柏知不知情?”

她嫁給李昭十數年,從沒見過男人如此無情的一面,柳姨娘的心沉了下去,她愣了愣,輕聲道道:“是我,都是我的主意,柏兒他什麽也不知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