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身世
李昭心裏不是滋味兒。
自打他們父女二人在京都相見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她的阿绾長大了。圓潤可愛的玉雪團子, 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嬌豔佳人。再也不會撲進他的懷裏,仰着臉甜甜的叫他爹爹了。
女兒長大了,性子沒變, 依舊懶洋洋的像只貓兒。貪睡、少食, 多走幾步都要抱怨。可他們之間的相處卻變了。他不能再給阿绾夾菜,也不能再抱着她去逛夜市, 就連想要摸摸她的頭發, 也只有趁着酒意,才敢伸手。只因為女兒大了, 父女間的親昵便成了不合規矩,李昭也曾覺得後悔。
他為了當這勞什子侯爺,不光身不由己,卷進渾水之中, 還錯過了阿绾成長的那些年,連這個唯一親近的女兒都像是遠了一般。仔細想來真沒什麽意思。
可人就是矛盾的。若是讓他做回小小典史, 他又舍不得權勢在手的感覺。便勸慰着自己,硬着頭皮也得扛下去。只有他爬的高了,一家子女眷才能過的舒坦。再說阿绾這般嬌,半點苦頭也吃不得,總得嫁進個富貴窩才行。
以往是這樣勸着自己, 可事情真到了眼前,李昭卻恨不得一腳踹死這些觊觎他女兒的登徒子!
見阿绾還朝那宋家小子偷偷擺了擺手,李昭氣得冷哼一聲, 拔腿就走。
進了府,故意收着步子走,等她來和自己解釋,卻不見人跟上來。他又擔心女兒是不是還與那小子說話,正猶豫着要不要出去叫她,便被人從後邊拉住了胳膊。
“爹怎麽都不等我!我坐馬車坐的累死了,你還走的那麽快!”
嗬!她倒是惡人先告狀。
可女兒耍賴的調子,卻讓他覺得被親近了,便又沒了脾氣,只故意板着臉道:“哼!總之無論是那個朱庭俊,還是這個宋懷秀,你都嫁不得!”
李绾一怔:“可你剛才不是允了人家?說只要他......”
“只要他做了将軍?”李昭冷笑道:“将軍又不是阿貓阿狗,誰想做就能做?一年的時間,想做将軍,他還真當自己是白起、李靖不成?不過是年少輕狂,大言不慚罷了!”提起這幫想叼走他女兒的狼崽子,李昭就是一腦門子氣。
李绾卻默默低下了頭,生怕爹爹日後想起來尴尬。
昭義将軍宋懷秀,平北鹘,定南漠,一生當中戰無不勝,是大雍赫赫有名的戰神,天下無人不知。別人定下一年之約,說要做将軍,李绾定然不信,可宋懷秀?戰神說啥是啥!
“雖然是不太可能......可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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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女兒小心翼翼的提問,李昭更是惱怒。“你還真喜歡那瘋小子不成?萬一?就算真有萬一,他做成了将軍,你也嫁不得!”
“那英國公府是什麽地方?一家子就沒一個良善人!英國公是個笑面虎,他那婦人是沈家的嫡女,更是一肚子尖刻心思,你嫁到他家,還不得磋磨死你?這事兒不行!除非......”
李绾擡起頭:“除非什麽?”
“除非他肯入贅到咱家。”
一年時間做到将軍,還要舍棄英國公府的繼承權,入贅李家。這事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別說勳貴之家,就是平頭百姓,不到萬不得已,男人也絕不會輕易入贅,說出去要擡不起頭,被人戳脊梁骨的。除非那宋二瘋了才會答應。
趕走了狼崽子,留住了女兒,李昭心情大好。邁着方步,哼起了小曲。
留下李绾垂頭不語。将軍對宋懷秀這樣的天生将才來說,不是難事,關鍵是入贅......哪個男人能輕易答應?爹爹這是刻意為難呢。
轉眼月餘,秋風漸起,天氣轉涼,春蟬的傷也好了大半,早就挪回了府裏養着。
“這是他們剛尋來的新藥,讓冬雪給你塗上試試。”
春蟬擺擺手:“姐兒可饒了我吧,這些藥一個比一個味道怪,她一天恨不得給我塗八遍,我聞着都要吐了。”
“藥哪有味道好的?該塗也得塗,都是祛疤的靈藥呢。”
春蟬還是搖頭:“反正傷在後背上,穿着衣裳別人瞧不見。脫了衣裳,我自己也瞧不見。有疤就有疤,也沒什麽打緊的。”
李绾無奈,只好說:“這一小瓶花了六十兩呢,你不喜歡就不塗吧,只是可惜了......”
春蟬瞪大眼睛:“六十兩?他們怎麽不去搶啊!姐兒以後可別再瞎買了。”她苦着臉,小心翼翼拿起瓷瓶:“冬雪,走,幫阿姐塗塗藥,多塗些,可都是銀子,別浪費了!”
李绾忍俊不禁,見她們出去了,才撿起話本接着看。
才看了沒兩頁,便聽有人在窗外輕聲叫她:“绾绾~绾绾!”會這麽叫她的,只有一個人。
李绾探身去看,果然是他。
“你怎麽來了?”
宋懷秀沒再穿錦袍,而是換了整潔的玄色布袍,系着同色腰帶,襯的寬肩窄腰,一身飒爽。他身後背着小小一個包袱,見了李绾便招手笑說:“绾绾,我要走了,去邊關。”
“嗯,那你、萬事小心。”
宋懷秀本以為,绾绾會舍不得他,會擔心他,會讓他快些回來,可只一句萬事小心?沒了?他垮下肩膀,看着有些委屈。
李绾見了掩唇一笑,說道:“茶廳等我,我有話對你說。”
那人這才眉開眼笑,傻傻點頭。
茶廳內,兩人隔着小幾相對而坐,李绾親手執壺,幫他倒了一杯茶。輕聲道:“那日你走了之後,我曾問過我爹。他說你和朱庭俊,我都嫁不得。即便你做了将軍,也是如此。”
李绾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知曉他是未來的昭義将軍,知曉戰場才是他最耀眼的地方。可他也是人,有血有肉,受了傷也會疼。如果他去從軍,只是為了娶她,那她不該隐瞞,應當一切坦誠相告。
宋懷秀猛然睜大眼,讷讷道:“為什麽?”
“我爹大概是對英國公府有所成見,你應該也知道,朝堂之上兩家對立,各自都有難處。所以除了将軍這一條,他還提了個不可能的要求,說只有你肯,他才能同意。”
一聽有轉圜餘地,宋懷秀連忙道:“什麽要求?”
“......他要你入贅。”李绾又道:“我也知道這要求強人所難,可我必須得提前告訴你。我會試着去說服我爹,但也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現在這個情況,從軍之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用。”宋懷秀聽完不再緊繃,反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啊?”
他将茶一飲而盡,笑道:“從軍的事,我不用再考慮。侯爺那,你也不用再勸他。說的那般嚴重,我還以為是什麽要求。不就是入贅嗎?沒問題,我願意啊。”
李绾傻了眼,真有男人可以輕易答應入贅?
“秀秀,你懂不懂什麽叫入贅?就是你要到我家來住,甚至以後有了孩子都要跟我的姓......”
宋懷秀黑了臉,“我書讀的少,可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入贅的意思,我願意啊。住到你家挺好,別說孩子跟你姓,要我現在改姓李都行。”
見李绾滿臉訝然看着他,宋懷秀垂下臉道:“绾绾,其實有些事我一直沒告訴你。英國公府......沒有我的家人,那些人都是我的仇人,殺母之仇。”
他看着李绾,終于決定說出一切。
“你之前不是問我過我,國公府的公子為何會在柳州府挨打?其實我娘活着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爹是誰,只知道那人是個富家子弟,騙了我娘,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是個負心漢。直到我娘死了,他才派人接我回國公府。”
“我那時候小,還真以為我娘是得了急病,病死的,直到前兩年我才發現,那讓她疼了一整夜的,不是病,而是毒,國公府派人送來的毒。”
“我那爹,看着人模人樣,其實怕沈氏怕的不行,連個小妾都不敢納。唯一的妾,還是沈氏大發慈悲,把陪嫁丫鬟給了他。他那年到柳州府辦差,瞧見了我娘,便騙了她,只說自己是京都的商賈,并未娶妻。假模假式找媒人下聘,娶了我娘,其實婚書上的名字全是假的。後來差事辦完了,他就拍拍屁股走了,根本不敢帶我娘回去,把懷孕的她一人扔下。”
“或許是這夫妻倆缺德事兒做多了,沈氏的兒子生了病,不知道哪天就會咽氣。唯一的妾也只生了宋顏一個女孩兒,所以我那便宜爹想起了我,他不是心疼我娘、挂念我,而是怕自己絕了後,國公爵位無人繼承。”
宋懷秀握起拳:“可我娘是個傻女人。一輩子只為別人着想,苦了自己。她怕令家中父母蒙羞,不敢回娘家去。也舍不得掐死我,便從早到晚做零工,自己一人辛苦養活我。直到英國公府找上她,她拿自己一條命,換了兒子後半生的富貴。”
“英國公府需要一個健康的繼承人,可沈氏容不下我娘,我娘根本沒的選。老夫人、英國公、沈氏,他們每一個人都知情,可害死了我娘,他們毫無歉意,他們覺得那樣一個出身寒微的女人,命不值錢。反而覺得我該感恩戴德,好好謝謝他們給的富貴,呵。”
“為了讓我認清這點,沈氏甚至讓人故意拖了半個月,看着我挨餓、挨打,最後再帶我回去,就是為了讓我感激。阿绾你說這樣的一家人,能是我的親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