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涮鍋

宋懷秀說完, 見李绾垂着臉不語, 心中咯噔一下。

他娘到死也未得英國公給個正經名分,仔細說來他的出身實在不堪,他很怕她嫌棄了自己。男人緊張的攥緊手指, 小心翼翼道:“绾绾......”

哪知李绾一擡臉, 妩媚的丹鳳眼竟是微微泛着紅。

宋懷秀更是慌了手腳,“你、怎麽了?你別哭啊!”

李绾搖頭, 抻出帕子壓了壓眼尾, 忍住淚意低聲道:“他們沒人問過你,是想要娘, 還是想要國公府的富貴。憑什麽覺得你該感激?”

就好像上一世,宮人們說三公主好命,虧得憐貴人早早去了,她沒了生母, 才能長在帝王膝下,獨得寵愛。

可也沒有人問過她, 是想要娘,還是想要做最受寵的公主。她從來沒得選,丁點兒大的孩子,想盡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些,可她從沒為此傷害過別人。過得好了, 便又有人看不過眼,淨撿了紮心窩子的話,說給她聽。

人性本惡, 議論起別人的事,話說的輕描淡寫,卻又帶着十二分的惡意。好像別人聽了難受,她自己就撿了便宜一般。

宋懷秀的委屈憤怒,李绾不光是理解,她感同身受。

而她的這一句話,讓十數年不曾落過淚的男人偷偷紅了眼。她在替他委屈、替他難過,他的绾绾沒有嫌棄他。

宋懷秀起身,背轉過去,生怕她看到自己紅着眼的狼狽模樣。

他啞着嗓子道:“绾绾,等我回來娶你。”

天一日日冷了下來,眼瞅就要到了年關。

于海肅着臉,邁步進了耳房,自有伶俐的小太監上前,捧來熱茶,又細細撣淨他身上的細雪沫子。

直到身上的寒氣散盡了,于海才躬身進了南書房,臉上換了恭謹之色。

“陛下,除夕年宴的名單,內務府拟出了一份,您過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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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沒接,只瞥了一眼道:“每年都一樣,也沒什麽新鮮的,若是這事兒都辦不利落,那內務府也該換人管了。”他微微後仰,舒展了一下脊背,“老眼昏花的,還在上趕着讨好鳳儀宮?”

沈芸芸一月前,便完成封後大典,成了邺朝的新後,就是住在鳳儀宮。

于海抿了抿嘴,答道:“确又送了不少珍寶過去。”這管着內務府的焦赫也是老人了,慣是個精于算計的。

可于海卻覺得,焦老狐貍精明一生,這老了老了,怕是要不得善終了。只顧着拿皇家的東西,去讨好新後,讨好沈家,卻忘了自己的本分。說到底,自己究竟是誰家的奴才,他都忘了個一幹二淨,不是作死是什麽?

果然,劉钰聽了冷笑一聲,撫了撫下巴,細長的手指搭在尖削下巴上,有種精致的美感。他揚眉問道:“上次沈芸芸動了沈家暗衛,是要殺谕恩候府的女眷?”

于海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是,暗衛的目标是谕恩候的三女李绾。”

“李绾?李绾。呵~這倒是有意思。谕恩候豁出命掙得軍功,想拿來給她換個封號。那沈家老不死藏得嚴嚴實實的暗衛,被沈芸芸派去殺她,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說起來,朕還真應該謝謝她,要不是沈芸芸對她動手,朕還抓不住老不死的把柄。”劉钰坐直身子,“于海,你去提醒提醒谕恩候,年宴上,可別忘了把女兒帶來,朕說好的封號,要賞了她呢。”

“是,奴才記下了。”

外頭寒風刺骨,屋中卻放着炭盆,暖融融的。李绾嫌幹,還讓擺了不少果子,一室的溫暖甜香。她閑閑靠在塌上,随手翻着詩集。

一擡眼,就見冬雪腳步匆匆的進了屋。平日裏最是穩當的一個人,此刻還未站穩便急聲道:“姐兒!蕊心姐姐說縣主領人去了姨娘的院子,怕是要刁難,您快去瞧瞧吧。”

聽了這話,李绾真是起了急。

那壽光縣主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一座宅子住着,她打罰丫頭,甚至幾次鬧出人命的事,根本瞞不了人,況且人家也沒想瞞誰。主院隔三差五就要見血,這麽個心黑手狠的人物,大晚上過去,定是要找茬的。姨娘又是個憨直人,李绾怕她吃苦頭。

急忙起身道:“我先過去,你去請母親來。”說罷便往外走,竟是連大氅都顧不上穿。

冬雪連忙捧着衣裳追上去:“外頭風大,姐兒可別吹着。奴婢這就去請夫人。”

北方冬季裏的風,就像刀子似得,片刻就透了衣裳,嗖嗖的往人骨頭縫裏鑽。索性白姨娘的芙蕖院就在繡樓後身,穿過月亮門便是。

李绾才走到門外,便聽杜甄冷聲道:“我勸你還是自己喝了這藥,否則別人來灌,你可讨不了好。”語氣裏的尖酸刻薄,讓李绾心生惱怒。還沒等小丫鬟通報,便一撩簾子進了屋。

擡眼道:“什麽藥?又要灌誰?縣主這話我可聽不明白了。”

杜甄掃了她一眼,眼裏帶着些不耐。“這裏沒你的事兒。”

黃嬷嬷手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白姨娘生怕女兒因為自己得罪了縣主,連忙拉住李绾,對杜甄道:“縣主,妾不是不肯喝,但您起碼得告訴我這是什麽藥吧。”

杜甄輕蔑的挑唇,使了個眼色,自然有黃嬷嬷伶俐接話道:“姨娘不必怕,這藥不傷人命,只是絕了子嗣罷了。”

話說的輕飄飄的,卻和杜甄一樣,斜着眼等着瞧白氏的驚慌反應。子嗣對女子來說何等重要,夫君不可能一輩子寵愛,将來人老珠黃了,孩子就是唯一指望。以前胡姨娘和裴姨娘見到這絕子湯藥,都是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杜甄很享受這種感覺。看着這些女人絕望的神情,讓她心中快意。

哪知白姨娘聽完,并沒有懼色,反而松了口氣似得。痛快接過湯藥,一仰脖就喝了個精光,李绾攔都沒攔住。

杜甄和黃嬷嬷全都看傻了眼。

白姨娘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甚至小心的問道:“縣主可還有別的吩咐?這個時辰了,您是......留下來吃鍋子?”

吃鍋子?這人怕是個傻子。杜甄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臉色十分難看,咬牙道:“你自己個兒吃吧。”

回了自己院子,又是一通摔摔打打。

李昭自從娶了她,便再沒納妾,胡、裴兩個姨娘也任她搓圓捏扁,整個家裏全憑她一人做主,這日子本也算過得順心。可自從乘安縣的這幾人來了京都,杜甄便越相處越來氣。

在杜甄看來,李昭待吳氏這個原配,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兒,只偶爾去她院子坐坐,并不見有多喜歡。

吳氏唯一的倚仗就是老太太,只要自己能把老太太籠絡過來,那吳氏就徹底沒了說話底氣。但可恨就可恨在這,那老婆子就是個鄉間村婦,毫無見識,對她這個聖上親封的縣主,也是淡淡的,好像壓根不知道縣主的分量。

杜甄也曾試着,屈尊降貴去壽菊院陪她用膳。可老太太歲數大了,牙口不好。碰見嚼不動的東西便要吐出來,看起來黏黏糊糊一團,惡心的杜甄直反胃,哪還吃的下去飯?從此再不肯去。

反倒是吳氏,正對着老太太,吃的照樣香甜。杜甄心道,怪不得這兩人要好,都是同樣的泥腿子、下等人,合着誰也不嫌棄誰!

于是乎杜甄放棄了拉攏老夫人的想法,要她天天陪着髒老婆子吃飯,還不如殺了她。

她直接把中饋交了出去,交代好了底下人給吳氏難堪,這樣一來,既能讓吳氏受挫,還能讓李昭看到她的大度、和吳氏的無能,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哪知這吳氏臉皮厚到了家,不管是底下人刻意刁難,還是閑話說了一籮筐,她都半點兒不生氣,只死死攥着中饋不撒手。見有誰不幹活,她還見縫插針,往府裏安插自己的人。倒讓杜甄賠了夫人又折兵,只恨不得打她一頓才解氣。

這乘安縣來的幾個人,一個比一個氣人。老太太裝聾作啞,變着法兒的惡心她。吳氏又是個厚臉皮的,普通手段通通對她沒用。杜甄一肚子的氣,便想撒到與她們親近的白姨娘身上,哪知這人是個傻子,一句話都不還嘴,讓她幹嘛就幹嘛,連絕子湯藥都喝的痛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搶着喝糖水兒呢!

杜甄去撒氣,反而又添了一肚子邪火,別提多難受了。

這邊芙蕖院,杜甄一走,李绾便急的跺腳:“她端來的藥,您怎麽就敢喝?且不說有沒有毒,那絕子湯藥寒性大得很,要傷身的!”

白姨娘卻不在意,擺了擺手說:“要我喝就喝吧,否則她才不肯走。”

“蕊心,讓廚房切些菌子來,阿绾吃涮鍋,就愛吃那些。”

“都這會兒了,您怎麽還惦記吃鍋子那點兒事?我看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開些滋補的藥喝才是。”

“哪就那麽嬌貴了。人活着不就是吃吃喝喝這點事兒嗎?管他那麽多。”

話音剛落,就聽屋外吳氏笑道:“哈哈哈,你倒真是個闊達的。蕊心,讓廚房再多切些羊肉來,今天我也在你們姨娘這蹭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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