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羽

當日宋懷秀離開京都之時, 除了李绾未與旁人說。一人一馬, 走的孤冷寂靜。

連勇、陸文這些知己好友,找不見他人,便只當宋二又天南海北尋他那高人師傅去了, 偶爾感念, 盼着他回來喝酒。

至于英國公府,日子照過, 一大家子從沒人在意那庶子去了哪, 就連他那親爹英國公也是如此。

前些年,他與沈氏的獨子得了哮症, 大夫不知請了多少。可都是一樣的說辭,說這病沒法子根治,只能好好養着,萬不能激動, 否則随時都可能不好。

英國公看着細瘦伶仃的長子,明明年華正好, 可蓋着厚實錦被幾乎看不到起伏,紙片子一般脆,連呼吸都帶着湯藥的苦味兒。懦弱的男人想了幾日,終于命人将柳州府的庶子接了回來。

他不願得罪妻子,更不願得罪沈家。可眼下他實在是怕, 怕奄奄一息的嫡子哪日突然故去,怕國公府的家業、爵位将來無人繼承,怕被人暗地裏叫絕戶, 怕成了整個宋家的罪人。

所以他忍着沈家冷眼,執意接回了宋懷秀,一開始也曾偷偷護着,怕妻子容不得他。可後來呢?便少有關注,有了幾分讓他自生自滅的意思。

一是因為這孩子的脾性他實在不喜,不期待他能像長子一般,端方如玉,可也不該是這般陰暗狠厲的性子,才多大的年紀,就敢沾染人命,英國公每每看到他,就覺得渾身發冷。

二也是因為長子房裏伺候的丫鬟有了身孕。既如此,國公府便不再需要那個出身不堪、性情暴戾的二公子了。

就在他幾乎要忘了這個不讨喜的庶子時,陛下卻難得宣他南書房觐見。

因他是沈閣老的女婿、沈黨的中流砥柱,章和帝向來不待見他。如此急匆匆宣他入宮,英國公心中打鼓,以為又是陛下尋了他的錯處,想要敲打。

哪知才進南書房,便見章和帝龍顏大悅,甚至笑着讓他起身:“英國公,你可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你家次子,單槍匹馬取了突厥可汗人頭,護我大邺邊境平安。立了如此大功你還能不聲不響,若不是朕多問了一嘴,竟要不知昭義将軍就是你宋家公子!”

“昭義将軍?”英國公扭頭看向一旁讓人不容忽略的年輕人。

這事他早有耳聞。突厥人虎視眈眈,威脅大邺多年,百姓們提起他們無不深惡痛絕。驟然聽聞有一年輕人,孤身潛入大漠,于大帳中取下可汗首級,竟還能全身而退。令突厥人亂了手腳,內亂打成一團,再無心騷擾大邺邊境。這事聽起來簡直像是傳奇一般,這樣振奮人心,令人熱血沸騰的好消息,別說是英國公,整個大邺已經傳遍了。聽聞昭義将軍今日回朝,整個京都的百姓将大街圍得水洩不通,都等着看這大英雄的風采呢。

可沒想這人已經悄悄進了宮。

沒了往日的吊兒郎當,他身穿玄袍銀甲,眉眼英挺,一身肅殺之氣,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獨有的氣息。樣貌絲毫沒變,可氣質不同,卻險些讓人認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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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驚愕萬分,張着嘴說不出話來。誰能想到這邺國的英雄,新封的昭義将軍,竟是他兒子?

忽然間,他看庶子順眼起來。兒郎嘛,性子沖些,也沒什麽,英國公府祖上便是武将,是邺國的開國功臣。他們宋家兒郎本就該上陣殺敵,靠軍功說話,文文弱弱倒不像個樣子。這挺拔身軀、英俊樣貌,次子是最像他的一個。

在章和帝的褒獎下,英國公也漸漸放下拘謹。笑道:“保家衛國,本是男兒分內之事,陛下也不必太誇獎他。到軍中歷練是好事,藏着身份,才能讓人看見真本事。”說的好似宋懷秀遠赴邊關參軍,本就是他授意一樣。

英國公無比開懷,甚至想要拍一拍兒子肩膀。

可宋懷秀淡淡看他一眼,與以前眼中的暴戾不同,如今就是這麽淡淡一瞥,便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讓英國公驟然醒神,讪笑着放下手來。

父子二人間這般對視,自然逃不過章和帝的眼睛,他笑的愈發暢快。

“好了,昭義将軍從邊關趕回來,想必累壞了,也随英國公先回府好好歇一歇,過幾日待黃将軍抵京,朕親辦宴席,犒賞三軍,再一同封賞。對了,京都的百姓們還都等着一睹英雄風采,昭義将軍可別讓他們失望了。”

“是。”

待這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南書房,劉钰微微後仰,呷了一口茶水,閉目養神。

于海靜立在一旁,半晌聽帝王輕聲道:“于海,你說這宋家父子是真的不合,還是演戲給朕看呢?”

于海沉吟片刻,答道:“奴才瞧着倒不像作僞。聽聞昭義将軍後背中了突厥人一箭,可從陛下下旨,到他回京,只用了半月不到,想必是忍着傷痛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回來的。這般忠心姿态,若也是演出來的,那英國公府一家、心機實在深沉。”

劉钰睜開眼:“是個難得的可用之人,希望他別讓朕失望。讓黑羽衛去查一查,他們父子若是演戲,必有蹤跡可尋。若是不合......又是為什麽不合,通通查清楚了來回禀。”

“嗻。”

李昭坐在桌案邊,盯着窗外小雨愣神。指尖敲打着一封書信,信封平凡,只在右上角黏着一支精致黑羽。

沒成想那讨人厭的小子,竟真有兩把刷子。只是不知他對阿绾......

屋中傳來男人平庸的嗓音,“陛下也要查宋懷秀,是否如實相告?”

聲音仿佛就在李昭耳邊,可卻看不到人影在哪。他像是習慣了,并沒有張皇去找,只是低聲道:“我得見一見他,才能做決定。”

“元一可得盡快,陛下那邊問的急。”

“放心,今日便能有答案。”那小子若是今日不來見他,那便留不得了。他宋懷秀必須對阿绾情深義重,他們之間才有合作的可能。

為一個女子豁出性命,甘冒天下大不違,李昭知道這幾率小之又小,可想到那日男人堅定的眼眸,李昭還是想給他一個機會。

春日細雨,帶着幾分缱绻柔情,同樣也帶來了幾分寒涼。

可雨水再涼,也澆不熄女子們眼中的情意。她們或是以扇掩面,嬌羞偷看。或是熱情似火,扯下香囊手帕擲向那人。

馬上的将軍,一身玄袍,銀色铠甲閃着耀眼的光。他身姿挺拔、眉眼英俊,薄唇微微勾起,既是不羁又是意氣風發之态,俊朗的令人移不開眼,只想為他尖叫。

誰能想到那孤身取下突厥可汗首級、護邊境百姓平安的大英雄、陛下親封的昭義将軍,竟如此年輕英俊?聽聞還是國公府的貴公子,京都的女子們無不為他癡狂。

在這種氛圍中,不少過去瞧不上宋懷秀出身的貴女,也都忘了自己曾經的鄙夷。畢竟宋懷秀和那些文弱公子不同,他吊兒郎當、性子暴戾,瞧着不像好人,可确實是令女人心動的。如今他不再是區區庶子,而成了大将軍,唯一的缺點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若是嫁了他,京都的女子都要羨慕自己。想到此不少貴女都動了心思。

可馬上的男人絲毫不覺,他從不在乎別人怎麽想他。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他都不無所謂,他只在乎她一人。

宋懷秀立了大功不假,可也因此受了箭傷,見他當日就要回京,黃将軍哪裏肯?這要是傷口裂開倒在路上,大邺損失良将不說,陛下還要以為自己是個容不得人的。他好說歹說,總算攔着宋懷秀休息了兩日。

結果就是,宋懷秀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日,沒能趕上李绾的及笄禮,也不知她會不會生自己的氣。宋懷秀心裏既忐忑又興奮,一想到終于能見到绾绾,他只覺得開心的想要跳起來。

他摸了摸懷中的錦盒,那是他離開京都時就買好了的。這支釵陪着他遠赴邊關,陪着他深入大漠。幾次危急時刻,宋懷秀都緊緊攥着它,心中想着不能死,他還要回京都去,親手給绾绾戴上呢。總算老天庇護,他活着回來了,又能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不光沒搭理英國公,就連路過英國公府時也毫不停留,直朝雲雀大街而去。

雲雀大街上倒是人少了許多,地上紅紙金箔剪出的富貴紋樣撒了遍地,也不知是誰家辦了喜事。宋懷秀翻身下馬,才到谕恩候府門前,就聽掃地的婆子道:“老說十裏紅妝、十裏紅妝,老婆子這回總算是見識了,還是三小姐有福氣。”

“仔細你的嘴!可不敢亂叫,那是皇貴妃娘娘。不過這麽一想二小姐也是可憐,排場上差的也忒多了些。”

“皇貴妃娘娘是何等尊貴?只皇後能越過她去。二小姐如何能比?”

宋懷秀一怔:“你說誰做了皇貴妃?”

那婆子臉都不擡:“ 當然是我家三小姐,昨日整個京都披紅挂彩為她送嫁,那陣仗你都沒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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