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将軍
“春蟬, 到底什麽事?”避到一樓, 李绾輕聲問。
春蟬沒吱聲,只拿眼睇了睇窗外。
一抹青色身影,靜靜伫立着。
看到他, 李绾神色一僵。
春蟬嘆氣道:“剛才您見了他, 就跟丢了魂兒似得,如今他又直愣愣的跟了來, 再這麽下去, 早晚要被有心人瞧出來。倒不如有什麽話,趕緊說清楚了才是。眼下所有人都在前院兒忙活, 奴婢幫您看着,姐兒莫再猶豫!”
李绾那幾個月是怎麽熬過來的,沒人比春蟬更清楚。她乖巧極了,讓吃飯就吃飯, 讓喝藥就喝藥。可愣是拖到開春,病才好透。因為每天夜裏, 她都睜着眼流着淚,偏也不肯哭出聲來,就那麽躺着,挨到天明。好像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一樣。
冬青寺的那個雪夜,李绾站了一整宿, 腿腳都凍出了毛病。直到如今,每逢濕冷天氣,便要發作, 嚴重時走路都要人攙扶。
她用情至深,春蟬看的分明。可感情的事,所有的苦痛,別人都替不了。她再怎麽心疼绾姐兒,也幫不上她半分。
如今幾年過去了,曾消失的無影無蹤的人,陡然出現,李绾仍舊為他失态。若不是秋嬷嬷今日困倦,怕早就要看出端倪。
依李绾如今的身份,再與外男說話便是壞了規矩,若被旁人發現,春蟬這個貼身奴婢就要第一個沒命。可她不怕,只要绾姐兒能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只要她心裏能痛快,春蟬豁出命也不怕。
前院的喧嚣熱鬧,透過高牆隐隐約約傳了過來,越發顯得此處僻靜。
李绾一步步走向那人,心中覺得不太真實。
當初聽聞他離開冬青寺,李绾委屈極了。從此天大地大,再無處去尋他,她不怨也不恨,她只想問一問為什麽,想要他親口給自己一個答案。
到底造化弄人,原以為這一生再無緣相見,今日一擡眸便又輕易見到了。可那時想好的話,早已都忘了。只覺得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最後是玄真先開了口,他眼眸溫柔,笑着對她說:“阿绾,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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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冬青寺的雪夜,她把滿腔心意訴出,只求他憐顧,卑微的幾乎不像自己。他笑了笑說‘一路順風’,輕飄飄一句話劃清了兩人間的界限。
如今見面,又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別來無恙’。
李绾忽然就釋然了。原來從頭到尾愛了、痛了的都是她一人而已。
乘安縣的小女童,成了邺朝的皇貴妃。
冬青寺的玄真師傅,原來是範陽盧氏的名門公子。
過去的相處、相伴都好似一場夢,不過是她自己感動了自己。年少時的夢,早就該醒了。
李绾舒展開笑意:“是啊,別來無恙。”
她笑的很美,可卻讓他的一顆心沉了下去,那雙妩媚的丹鳳眼中再無眷戀之意。
只如故人見面一般,客套的笑着:“玄真......或許我該叫你盧玄?”
整個盧家将他看做瓷娃娃,這次陪石嶺迎親也是他自己執意要來。他知曉她做了皇貴妃,那尊榮位置別人必定歡喜。可阿绾呢?她嬌氣又膽小、挑食又貪睡,每天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要問,那幽深禁宮她當真能過得開心?
“你叫我什麽都好。”寬大袖袍中,他緊緊攥着拳,用力到指骨泛白。上前半步,低聲道:“阿绾,我來不及解釋那麽許多。只問你,如今的一切你可是情願的?你若是不願,我......”
“你怎樣?若是我不願,你便帶我走?”
男人纖長的羽睫顫了顫,他點頭道:“我帶你走,範陽盧氏傾舉族之力護你周全。”
李绾一怔,她知曉這話不是信口開河。世家倨傲,有幾百年傳承下來的底蘊在,最鼎盛時連皇家的面子都不肯給。如今雖然逐漸低調下來,可勢力盆根錯節,偷養私兵暗衛的也不在少數。若他們肯想法子,偷偷将她送走也不是不可能。
這句話若放在以前,李绾定要歡喜的傻了。可如今卻萬不敢承這份恩情。
當日的喜歡是真心實意,可時間好不容易掩蓋了傷疤,又怎願輕易揭起。
甚至在他說要帶她走時,她想到了另一個人英挺的眉眼。那人每每見她便是傻笑,一句又一句绾绾,不知不覺打開了她的心。她曾答應了他,要等他回來,如今局面,雖不得已,可已是食言,又哪能再與別人一走了之?
若玄真如今對自己有意,那也只能說有緣無分。有時一時錯過,便是一生錯過。
她略微垂眸,牽起紅唇道:“我不走,多謝盧公子好意了。”
及笄禮近在眼前,也就離她進宮的日子越來越近。李绾表現的淡然,可她心裏也是怕的,怕癫狂陰狠的太後,怕不懷好意的沈芸芸,同樣也怕心思難測的章和帝。
可她再怕也不能走,她走了就害了爹爹。“陛下待我很好,我并沒有什麽不情願。也希望你日後,萬事順遂。吉時就要到了,快回前院吧。”
李绾轉身,沒再回頭,自然也沒看到男人神色痛苦的蹲下身去。
晚了嗎?若是當年冬青寺的雪夜,他能不管不顧抱住她......不,她說她現在過得很好,那就夠了,幸虧沒有拖累她一生。男人掩唇抑住輕咳聲,再垂眼,淡青色袖口上已是淡淡血跡。他唇角只餘下苦笑。
雖然與吳氏鬧了一場,可李纖最後還是歡歡喜喜的上了花轎。只是這歡喜為的可不是夫君石嶺,而是那個令她見之傾心的俊秀郎君。既是表哥,沾親帶故,便總還要見面的,有的是親近的機會。
李绾回了西山行宮,日子照舊清淨,只是宮人們忙碌起來,收拾着要帶進宮的東西。每每見了,心中的不安恐懼便更深一層。
章和帝劉钰近來倒是難得開懷。南漠突厥猖狂,從先帝在時便對大邺邊界騷擾不斷,每年天冷下來,都要來搶糧搶錢搶女人,邊關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挑釁行徑,天子當然震怒。
可突厥人善騎射,機動性強,搶完就跑。大邺的将士騎馬射箭可比不得人家,追不上不說,追的遠些便是到了人家的地盤,不熟地形,渴死餓死也走不大漠。一旦遭到埋伏更是要任人宰割。合着大邺每年遭搶,還要搭上不少将士性命。
先帝忍無可忍,下令出兵讨伐。人家見你大軍來了,又不跟你正面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邺朝糧草軍費沒少花,每次大軍都是無功而返。到了章和帝繼位,情況依舊如此。他比先帝更慘,幾個兄弟在藩地蠢蠢欲動,沈閣老在朝中拉幫結派,整個大邺烏煙瘴氣,他更沒心思去管邊關的破事。
哪知今年忽然有了轉機,邊關将士中出了一個狠人。
這人單槍匹馬出了城,再不見蹤影,開始邊關守将黃遠鶴還當是出了逃兵、叛徒,哪知過了兩個月,大家都快把他忘了的時候。人家竟提着突厥葉護可汗的頭顱,打馬而歸,這可驚掉了一地眼珠子。
狠人自然是宋懷秀。他到邊關參軍,并未擡出英國公府公子的身份,一是怕将來老丈人因此不認賬,二也是因為他自己不待見那一家子,索性就從普普通通的小兵做起。
天剛開始冷,突厥人便不消停。宋懷秀身手好,每每都要收上幾個人頭,這些人頭都可用來換軍功,可兩三個月過去了,他也只升到了千戶。這哪裏能行?靠這樣掙軍功,猴年馬月能做到将軍?
萬一老丈人等不及,将绾绾許給別人怎麽辦?
宋懷秀起了急,可左思右想,也沒什麽好主意,索性向軍中的兵油子請教,怎樣能快點往上爬。
那人在軍中混了幾年仍只是個百戶,可宋懷秀年紀輕輕,沒來多久,就升了千戶,他心中自然憤恨。可這小子身手實在狠厲,他又不敢不答,因此咧嘴道:“往上爬?你想爬到多高?”
宋懷秀痛快道:“将軍就行。”
那人嘿嘿怪笑,陰陽怪氣說:“将軍啊,簡單,你去取了突厥可汗人頭,必然能做大将軍!”
擱誰一聽都知這是在取笑他,宋懷秀也聽的出來,可他不惱。別人做不到,不代表他也不行。他可沒時間慢慢在這混日子,他得快點兒混出名頭,才能娶到绾绾。
第二日宋懷秀便一人一馬出了城,他在大漠上埋伏了兩個月。帶的幹糧、肉幹早就吃幹淨了,實在餓的受不了了就打兩只飛鳥。也幸好在一堆芨芨草下挖出了水,這才沒渴死。
每日伏在黃沙中,皮都不知道曬掉了幾層,終于摸清了葉護可汗的大帳位置。宋懷秀這一身功夫本就是跟着殺手學的,趁着夜色割下了人頭,動作又輕又快,那人到死都沒明白怎麽回事,頭顱挂在馬上,一雙眼睛圓瞪着。
可汗一死,突厥人亂了起來,內部争權,打得熱火朝天,再無暇騷擾大邺邊境。
章和帝知道後,更是無比開懷,下令要封那勇士為昭義将軍,即刻回京受封。這一問姓名,才知竟是英國公府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