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眼瞎

賜婚的旨意剛下來, 正是嬌羞欣喜的時候。可那甜味兒還沒咂麽夠呢, 忽冷不丁聽人說‘宋将軍養了個外室’,這事任誰也受不住。

李绾也是尋常人,甚至在‘情’之一字上, 是個有些傻氣的姑娘。昔年她發覺自己愛慕玄真, 便夜赴冬青寺,直白的将心意訴與他聽。她沒想過成功如何、失敗又如何, 她只是喜歡他, 便想要告訴他。遭了拒絕,還傻傻站在雪中不肯走, 因為喜歡,所以舍不得放棄,更因為喜歡,不敢再強求他半分。

世上就是有她這般的傻人, 明明長了張惑人的面孔,可實際上, 就是個倔強又呆笨的姑娘,喜歡上了誰,既不會勾引,也不會耍手段,遠比不上別人在愛情中的缜密心思。她就只會折騰自己, 那年在雪地中站了一宿,腿腳落下的毛病要伴她一生。

這還只是年少時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戀,若是換做如今呢?

要是換做指天指地, 說此生只愛她李绾一人的宋懷秀,才剛定下婚期,便養了外室,那這傻姑娘又該當如何?

她心中‘咯噔’一聲,有些茫然的坐在圈椅上,默了半晌才讷讷問道:“這事兒是從哪傳來的,又是怎麽傳的,娘娘可否與我細說說?”

她強裝鎮定,胡氏哪能看不出?連忙按住她的手,疊聲道:“哎呦我的祖宗,你想知道什麽,我便統統告訴你。只一條,你可千萬不能起急,氣壞了你自己。要是你有個好歹,你父皇非活剮了我不可!”

“我不急,您且先告訴我,這事兒是怎麽傳的?”

胡氏在她身旁坐下,嘆氣道:“阿绾應該知道,我娘家那邊早沒人了,我總覺得自己跟浮萍似得,每每看見裴妹妹召她母親進宮,我都羨慕的很,想着自己要是也能有個親人就好了。哪怕是在我說起家鄉的一條河、一棵樹時,他能明白我說的是哪都好。原就是個念想,哪知還真讓我找着了個遠房表姐。”

“上個月我就将他們一家都接到了京都來,買了個宅子安置,說來也巧,就在茂葉胡同,與宋将軍的宅子緊挨着。”

胡氏沒有娘家幫襯,手裏的銀子,全是這些年攢下的月例,別看如今是儀妃娘娘了,可她這娘娘才做了幾天?雖有封賞,那一宮主位開銷也大,又要打賞底下宮人,又要幫李紛攢錢,胡氏着實是不富裕。

她不富裕,京都的宅子還不便宜。所以幫她那表姐一家,在茂葉胡同買的宅子不大,說是與宋懷秀的宅子緊挨着,可宋家那是五進的大宅子,他們那門臉小,瞧着跟人家門房似得,顯得有些寒酸。

這人啊,驟然暴富沒幾個能記得本心的,十個裏頭九個都得飄,胡氏這表姐也是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做了皇帝的儀妃娘娘,還将他們一家都接到了京都。嗬,可了不得,越琢磨,越是拿自己當回事兒,論起來她就是皇帝的大姨姐兒,正經的皇親國戚啊!住這麽小的宅子,哪裏像樣?不光她這麽想,她男人、她兒子都這麽想,撺掇着她進宮與娘娘說說,換個氣派的宅子才好。

反正是全忘了上個月自己一家子,還擠在窮鄉僻壤的土房裏住的挺開心。

可這話該怎麽說呢?表姐想了又想,進宮後與胡氏誇起了旁邊的大宅院。‘大宅子好啊,金碧輝煌,規規整整的一進又一進,瞧着舒服,連樹都比別地長得精神。可這麽好的房子,住的竟是個外室,一個不入流的外室,呼奴喚婢,錦衣玉食的過日子,瞧着比老家的那些官太太還氣派咧!京都真是不一樣,一個什麽将軍的外室都能如此尊榮,那我可是娘娘的表姐,是不是也該......省的堕了娘娘的面子,那便不美了。’

表姐彎彎繞繞說明白了來意,瞧胡氏臉色大變,還洋洋自得,以為這事兒能成。人誰還不要面子啊,胡氏如今可是從一品的儀妃娘娘,她娘家人住的,尚且還不如一個啥将軍的外室,她心裏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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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腆着臉湊上前,添油加醋将那外室如何如何,根本配不上住那宅子,又念叨了一遍,正說得唾沫橫飛的當口,卻被胡氏用帕子堵住了嘴。

胡氏臉色鐵青,咬牙道:“嚼蛆嚼的這般來勁!那也是你能說得的?再不閉嘴,小心腦袋都沒了!滾出宮去!”

表姐費了半天心思,到了大宅子沒要着,還挨了一通罵,灰溜溜的回了家,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說錯了。

其實她說的也沒錯,開始聽她話音兒,胡氏也明白她是個什麽意思。只是手頭不富裕,想勸她先在小宅子湊合兩年,将來有了合适的再給他們換。可越聽越是不對,茂葉胡同、五進宅院、将軍的外室......

聽到一半終于想起,那不是別人家的宅子,那是昭義将軍宋懷秀的宅子!陛下才下了賜婚的旨意,他宋懷秀便養了外室?

胡氏哪還敢聽,直接将人給罵了出去。又偷偷找人去打聽了兩回,生怕自己記錯了。可這一打聽才發現,這事兒不假。聽聞有個年輕的娘子一直在那住着,時日已是不短了,附近的人家都知道。

在茂葉胡同住的又大都是朝中官員,要是換做別人,早就将這事兒捅了上去。這榮安公主李绾,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又是那般絕色姿容,誰娶了她那可就是皇家的乘龍快婿,說是一條青雲路也不為過,京都誰家公子不惦記?這準驸馬養了外室,只要捅出來,他們別人不就有機會了?

可偏偏這準驸馬是宋懷秀!朝中誰敢得罪他?那就是個記仇的瘋子!要是把他醜事抖摟出來,怕當場就要身首異處。所以衆人都假作不知,都想要好處,可誰也不願做那出頭鳥。

要問這事兒李昭知情嗎?他還真不知道。當年他對黑羽衛有過許諾,若他事成便将黑羽衛改成銀甲衛,讓他們不用再藏于暗處。李昭沒有食言,他将藏于身後的暗器改成了一把握在手中的利刃,他們鋒芒畢現,再給他一段時間,必能所向睥睨。情報網雖沒有取消,但卻散在邊關各城。宋懷秀的身邊,或者說近臣家中,還真沒他的探子。用人不疑,當初章和帝處處疑心,不還是一敗塗地?

胡氏知曉這事之後,也不敢與人言。依陛下對阿绾的疼愛,若是聽聞了這事兒,定不會善罷甘休。她也不知說了,是幫了阿绾,還是害了阿绾。

可到底是沒忍住,阿绾處處幫襯她們母女,她哪能欺瞞于她?

胡氏将打聽到的所有娓娓道來,說完後小心去瞥李绾神色,見她垂眼不語,低聲勸道:“要我說,阿绾切不可為這事動氣,這男女本就不同。女子是水,感情大都是細水長流,哪怕開始沒那麽傾心,在一起久了也是掏心掏肺的待他好。可男人是火,一開始為了得到你,他們有用不完的熱情,但這團火是會熄滅的,越是久了便越冷,你要他一輩子只你一個,永遠待你如初,那不切實際。”

“可你莫與他置氣,只要他還待你好,那別的事就都不是事兒。你是大雍的公主,誰敢讓你不順心?聽聞那外室本是英國公府的奴婢出身,你父皇一句話便能要了她祖宗十八代的命,你可犯不着因為她生氣。”

李绾忽然‘噗嗤’一樂,擡起頭道:“那以後他的女人,有多少我殺多少?”

胡氏被她這一笑鬧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剛才還愁雲密布的,這會兒怎麽又高興上了?可她還是點頭道:“你要她們死,她們必是沒活路的。”

李绾搖了搖頭。宋懷秀要真是那樣,還在一起做什麽?在一處過日子,只為了與他生氣、打殺他的姬妾嗎?那倒不如自己一人痛快!

剛才初聽聞此事,李绾心裏像塞了一團棉花,憋悶的不行,整個人都沒了力氣。可這會兒仔細一想,又覺得不是那麽回事。無風不起浪,這事兒傳出來必然有緣由。胡氏更不可能騙她,告訴她也是為了她好,可她就是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

所以說,這喜歡犯傻也不全是壞事。只要遇對了人,傻氣也是福氣,直白些不繞彎子,倒省得相互誤會。

她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有別的女人,起碼現在,現在的宋懷秀只一心一意喜歡她,她是能感覺到的。與其相信謠言,她更該相信他。

自己在這瞎猜,倒不如......

李绾叫來冬雪,耳語一番。

又扭頭對胡氏道:“娘娘可願陪我出宮一趟?”

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倒不像是想不開,胡氏松了口氣問,“出宮?阿绾想做什麽,是去找宋将軍?”

李绾脆生道:“不找他,我去會會他那‘外室’。”

直到稀裏糊塗坐在馬車上出了皇城,聽着耳邊漸漸喧鬧起來,儀妃娘娘這才醒神,唉聲嘆氣道:“你說我怎麽就腦子一熱,答應陪你胡鬧了呢?這要是讓你父皇知道了,定要說是我拐帶你出宮,我可沒有好果子吃!真是美色害人、害人不淺吶!”

李绾掀開簾子打量車外集市,扭頭笑道:“橫豎您已經上了我這賊船,可就別想下了!”

暮色中,絕美的少女回眸一笑,就連胡氏都晃了神,心道:若得了阿绾還能瞧上旁人,那這宋将軍的眼得多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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