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成親

不論富不富裕, 但凡是那心疼閨女的人家, 送嫁時咬牙也要撐起排場來,為的就是給閨女做臉,把身價高高的擡起來, 這樣嫁到婆家去也讓人輕易不敢欺。

市井百姓尚且如此, 皇家的排場就更了不得了,何況這回嫁的, 還是最受帝王寵愛的榮安公主。

成親的前一日, 按照習俗應是女家将置辦的奁具雇挑夫送往男家,俗稱‘鋪床’或‘發嫁妝’, 皇家也免不過這樁。這樣的熱鬧老百姓們可不會錯過,大清早便都聚在街邊翹首以盼,等着瞧皇家的氣派。

卯時一過,整整齊齊的送嫁妝隊伍由打東華門出宮, 繞過半個京都,再送至西條胡同的将軍府。

可衆人越瞧越是咋舌, 這一長串的嫁妝就像看不到頭一般,誇張到何等地步?那打頭的已經到了西條胡同,可後頭的箱籠還有未出宮的!

路邊一個總角小童舉着手高呼:“娘咧,一百八十八擡!公主娘娘的嫁妝有一百八十八擡!”

“喊甚!”身後的婦人擰他一把。可嘴裏呵罵兒子,眼珠子卻仍盯着嫁妝, 滿眼的豔羨之色。尋常人家嫁女,嫁妝有四十八臺、或二十四臺已算是體面了。她娘家窮苦,當年只硬湊了十六臺出來。可瞧瞧人家公主, 一百八十八臺!這數目已是所聞之最,可還不算完,一擡又一擡,內侍們擡着箱籠,從東華門出來,好似這天下的富貴全要給她一人似得,真是比不得!

有老百姓竊竊私語:“啧啧~要麽說這榮安公主受寵呢!瞧這陣勢,怕是要搬空了皇宮吧!”

這話雖誇大,可也有幾分貼切意味。李昭向來是個偏心眼子的,而且偏的正大光明,小時候買玩意兒便只想着李绾。如今他的嬌嬌長大了,要嫁人了,他恨不得将自己都陪嫁過去,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麽?

大雍立國之後,出嫁的公主不再開府建牙,都随夫家居住,這是李昭自己立下的規矩。可到了這時,他又心疼閨女,甚至微服出宮,親自到茂葉胡同走了一遭。回宮之後長籲短嘆,越想越是心疼,一會兒嫌宋懷秀的那宅子太小,一會兒又嫌景致不好,念叨着阿绾定不會喜歡。

沒過幾天,便下了一道旨意。說是昭義将軍有功于社稷,将西條胡同的宅子賜予他做将軍府。可那宅子,滿京都再挑不出更好的,比起皇帝潛邸之谕恩候府更勝一籌。七進七出,建的華美大氣,亭臺樓閣一應俱全,論起來是正經親王府的規格,賞做将軍府也太僭越了吧?說白了,那還是給親閨女的公主府!宋懷秀只是沾了媳婦兒的光,挂個名罷了。

皇帝私庫多得是奇珍異寶。什麽金玉珠寶、絲綢绫羅,但凡是女孩子喜歡的,能用的上的,李昭大手一揮,通通劃進了嫁妝中。別的不說,光是床就送了三張。雕龍鳳呈祥紫檀大床、六柱萬字不斷頭鑲楠木床、烏木鎏金寶象纏枝床,他瞧着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阿绾喜歡哪個,索性通通送到西條胡同去。

太後和皇後也沒吝啬。李绾從小就讨喜,與她們親近,而且這孩子有神通,是天神保佑的人。如今李昭成了事,她倆還像做夢似得,時常覺得不真切。

人這一生有求皆苦。可太後、皇後已是人間之最,還有所求嗎?有!

求神求佛,往大了說期望大雍國祚綿長,往小了說,期望自己長命百歲,能多享受幾年這太平富貴。

這些心思與旁人說不得,可婆媳倆知根知底,倒不藏掖。崔太後與媳婦念叨過:“多虧了阿绾,不然這事誰敢想?你說她有這本事,又生的那般精致......會不會是來渡劫的神仙托生在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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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荒唐,可符合她二人心中期望。人最喜歡自己騙自己,越琢磨越覺得像那麽回事,吳皇後也跟着點頭:“母後聖明!”

阿绾有天神保佑,與她在一處都能沾沾仙氣,長命百歲,這樣的孩子,對她再好都還嫌不夠,哪會在嫁妝一事上小氣?

全天下最尊貴的三個人,像是比誰更闊氣,一個勁兒的往嫁妝單子上添物件兒,別人還能看不透風向?這下子,別管是宮裏的娘娘,還是宮外的皇親國戚、權貴大臣,自己不體面不要緊,給榮安公主的添妝和賀禮若是不體面,那要遭人小瞧。

所以震驚京都的十裏紅妝成了必然。

宋懷秀一下子成了天下男子嫉妒的目标。可他卻瞧着堆成山的嫁妝嘆氣,他知绾绾矜貴,可今日也被這陣仗吓了一跳。先前還想這座新宅太大,他和绾绾兩個人住,實在有些誇張了。如今才算明白岳父賜這宅子的用意,原來竟是放嫁妝用的!

說來李绾也算嫁過一次了,可兩次感受大不相同。

先前章和帝封她為皇貴妃,納入後宮。她按皇貴妃的品級大妝,整個京都為她披紅挂彩。可李绾心裏沒有半點兒喜悅,只有滿心的忐忑與不安,皇貴妃再好也是妾,就像劉钰身份再尊貴,也不是她心悅的男子一樣。

可這回不同,她要嫁的是宋懷秀。每次身陷窘境、遭遇危險時,他總會出現,讓她覺得無比安心。也像是命定的緣分,令她心動。

喜服、首飾每一樣都是親自挑選,每一樣都是甜蜜的心思,仿佛什麽都不做,只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都能感到喜悅。但距婚期越近李绾便越緊張,到了正日子,更幾乎是才阖眼便被叫醒梳妝。

大雍的婚禮同昏禮,在日暮時舉行。可作為新娘子,李绾還是起了個大早,稍用了些粥點,便梳頭開臉。與此同時,整個京都都為她的婚事忙碌起來。

過程繁瑣,幸而身邊有喜婆悄悄提醒,李绾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直到她手執團扇遮臉,站在太極殿前的高階上,瞧着那俊朗男人一步步朝她走來,方才覺出真實之感。

宋懷秀平日裏穿深色居多,今日一身大紅色喜袍,頭戴金冠的打扮倒是頭一遭。這般耀目顏色,将他冷冽的氣質掩了些,他五官長得英挺,眸色卻是溫柔極了的。

他走到李绾身旁,并肩而立,終于在衆人面前,正大光明牽住了她的手。一瞬間,她的心也像是有了歸處。

二人一同向長輩拜別,頭還沒磕完,太後皇後便叫起,笑着叮囑夫妻要和睦相處雲雲,唯獨白氏偷偷抹了眼淚。

李昭唇抿的緊緊的,半晌才啞聲道:“你要待阿绾好,這不光是君王之命,更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托囑。我家阿绾,便交給你了。”說罷揮了揮手不再言語,自己背過身去。

宋懷秀扶着李绾上了寶蓋香車,環佩叮當間,李绾回過頭,透過紅色幔帳,瞧見父母親人身影漸遠,這才鼻頭一酸落下淚來。

李昭趕忙幫她拭淚,“咱們離得近,你什麽時候想回宮便回宮,可莫要難過。”

李绾點頭,這些她都知道,可就是莫名有些傷感。待出了宮門,宋懷秀便下了馬車,騎着高頭大馬走在車前。

京都一片歡騰,百姓們聚在街邊為榮安公主送嫁。熱鬧氣氛下,李绾心裏那點子傷感便也消散了,漸漸有了笑模樣。

可着實不巧,欽天監算的好日子,本該是風和麗日,這會兒卻起了風,眼瞅着天色陰了下來,怕是要下雨。迎親的隊伍也不敢再多繞,若下雨澆了公主,可誰也擔待不起,便徑直去了西條胡同。

每逢這種天氣,李绾的腳踝便像針紮一般,酸澀刺痛,要麽貼膏藥、要麽泡藥浴才能緩解。冬雪幫她揉捏着,抱怨道,“怎偏這會兒陰天了!公主稍忍忍,一會兒進了府,奴婢便叫人燒水。”

“不打緊,習慣了。就是怕一會兒走不穩當,你托扶着我些。”

“嗳。”

華蓋香車在府前停下。宋懷秀滿心雀躍,想要扶李绾下車,哪知一掀幔帳,卻見她面色痛楚。

“绾绾,怎麽了?”

冬雪垂頭答話,“公主早年受過寒氣,每逢陰天腳踝便疼的厲害。”

宋懷秀聽完皺起眉頭,直接将人一把抱起。

今日朝中重臣皆來賀喜,門口人來人往的,他怎能如此!李绾咬牙道:“你瘋了!這麽多人看着,像什麽樣子?我自己能走!”

“你我已是夫妻,我抱自家媳婦兒,旁人誰管得着?”

李绾面色紅的簡直要滴出血來。她不再與他分辯,只将頭緊緊埋在他懷裏,仿佛這樣別人便不知抱得是她,簡直是鴕鳥行徑。

宋懷秀動作輕柔,将她放在轎子上,一條條囑咐着:“你先回去歇着,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別熬着。一會兒太子殿下要來賀喜,我在門口迎他。前邊事了,我便回去,不會多喝酒的。”

李绾應了一聲,又覺得羞臊的慌,扭頭道:“誰急着要你回來了!”

她這般口不對心的別扭模樣,宋懷秀覺得可愛至極,笑着哄道,“是我自己急着想回去。”

侍衛重重把守之外,街角停了輛不打眼的灰色馬車。從李绾的車架至此,簾子便被掀開。清隽的男人,一直望着她的方向,連眨眼都不舍得,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在心間。直到她換轎進府,連衣角都消失不見。又過了良久,馬車裏的男人才低聲道:“走吧。”

他低聲咳了咳,一方淡青色絹帕中是一團醒目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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