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添妝
女子細白的手指尖撚着一顆珍珠。都說珠寶襯女人, 可女人若美到了極致, 再華貴的珠寶都會成為陪襯。就好比李绾的這雙手,柔若無骨,細白無暇, 倒襯的那珠子越顯昂貴, 平白擡了身價。
不光如此,桌上的紅寶翡翠樣樣璀璨奪目, 菱夏早就看傻了眼。她一心攀着往上爬, 還不是為了這些?小時候窮怕了,做夢都盼着發達, 有朝一日能呼奴喚婢,穿金戴銀的過日子,便是她的追求。
她瞧得眼熱,李绾卻滿不在乎, 輕飄飄将珍珠扔回匣子,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聽得菱夏心中一緊,只覺得肉疼,這般值錢的珠子,摔壞了可怎生是好?
李绾卻道:“這匣珠子大小不一,略微發黃, 也就拿來鑲衣嵌鞋還算适用,打首飾都嫌寒碜,如何能給四妹做添妝?你再去找找, 看庫裏還有沒有其他的。”
轉眼功夫,冬雪又捧來三只雕花匣子,欠身道,“奴婢瞧這些成色都是好的。粉珍珠與黑珍珠是先前太後娘娘賜的,這匣子貓眼兒是皇後娘娘給的。姐兒瞧哪個合适?”
李绾垂眼看了看,揮手道:“都拿上,十也吉利,讨個十全十美的好兆頭。”而後又指了指先前那匣珍珠對冬雪道:“昨天你給我畫的那身湖綠色春裝好看,這些珠子鑲上正合适,你拿去讓尚衣局照着做,若有富裕的,你們姐兒倆拿着玩罷。”說罷起身,自有小丫鬟們捧起匣子跟在身後魚貫而出。
“謝公主賞。”
李绾去了李紛的曲臺殿。
帶的那些東西,說是給李紛添妝。原本也沒什麽稀奇的,這回她去和親的旨意下來,各處都給了添妝禮,宮裏處處是規矩,別管什麽親疏遠近,誰送東西也不能越過太後和皇後這兩尊大佛去。
面子上的規矩守了,裏子便要看個人了。好比說皇後娘娘給的吧,全是些擺件器物之類,名貴是名貴,拿出來也好看,可就是不實用。儀妃呢,數目上給的少,可匣子裏滿滿當當全是金條銀錠,這是把半生攢下的身家,全拿來給親女送嫁。
李绾守着規矩,送的禮比她那嫂嫂,太子妃陶氏少了兩匣,數目上和李纖送的相同。面上都是十匣,可裏頭裝的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打開來看,一室的光華璀璨,連李紛都吓了一跳。
忙道:“三姐,你這出手也忒闊綽了些,哪用得着如此?你是要搬空琳琅館不成?”
李绾笑笑:“你嫁的遠,多帶些銀錢防身才吃不了虧。我也不送你頭面首飾了,那些過幾年便要不時興。這些未鑲嵌的拿着換錢、賞人都方便,自己想打什麽樣的首飾也便宜。”
李紛有些動容:“我母妃也是這般說的,那我便謝謝三姐了。”
“謝什麽,說到儀娘娘......自從指了你去和親,她每次見我都要落淚,擔憂你的很。父皇明明定了李纖,那日你又為何?還真是喜歡上了那北鹘王子不成?”
想到那人琥珀色的深邃眼眸,李紛紅了紅臉,喜歡嗎?大抵是喜歡的吧。可只見了一面,對那人又能有多深的感情?總也深不過對故土、對家人的眷戀,真正讓她動心的,是那人在大殿上,只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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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二姐、三姐都在,可他卻說喜歡她。
李紛笑了笑,低聲道:“此去和親,也不知咱們姐妹今生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我便不怕姐姐笑話,和親這事,我是心甘情願的。”
“大姐姐是嫡女,二姐姐聰慧,三姐你更是全家人捧着、寵着,唯獨我,五歲進了這個家,十多年來始終像個外人,融不進去,也沒人在意。”
聽她第一次放下心防訴起委屈,李绾竟不知該怎麽安慰。讷讷道:“四妹......”
李紛紅着眼圈按住李绾的手,搖頭道:“三姐,我不是在埋怨,是我太自私了。應下和親這事,完全是為了我自己。那日在大殿上,父皇終于看到了我,我不再是姐姐們的影子,我是大雍的康安公主,有名有姓,萬人矚目,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不怕遠赴萬裏和親,我只是、只是覺得我母妃可憐。”
“小時候我嫌棄她的出身帶累我,長大了又處處端着面子,仔細想來竟是從來沒與她好好說過話的。如今我一走了之,要把她一人抛在這深宮中,我實在心裏難受。三姐,就當是妹妹求你,日後你可否幫我照拂她一二?我這一生都會念你的好!”
李绾擡眼看向殿門,有裙角一閃而過,點頭道:“我與儀娘娘投緣,自是會互相關照的,你只管操心你自個兒,離家在外,以後凡事多留個心眼。”
李紛繃不住,捂臉哭出聲響來,“想來真是可笑,小時候我還一心嫉妒你,總與李纖一處說你的壞話,長大了方才看出誰是心善的!都是姐妹,你說她為什麽這般待我?”
李绾一怔。這回對虧了李紛幫她擋下和親之事,石家不用她守,父皇也不願留她在京都,說看着心煩,便打發她到封地去。想來也是逍遙度日,可比和親好太多了,那她不應該謝謝四妹?難不成還擠兌人家了?
“她與你說了不好聽的?”
李紛哭的更厲害了,“她壓根兒就沒來!只打發宮女送了東西來。我這一走,也許今生再無見面機會,誰也不是貪圖她那點東西,不就為圖個念想嗎?可她倒好,一對兒青玉镯子便當一匣子來糊弄我,那般成色跟石頭似得,就是她身邊丫鬟都不惜的戴,她這是拿來惡心我的!虧我以前還當她是好的,我可真是眼瞎心盲!”
李绾無奈,只得勸道:“她有她的想頭,你不理她就是了。總算你、我、還有大姐,咱們沒有離了心,去了哪都是親姐妹。将來書信可也不許斷了。”
“那是自然,我曉得。”
又交代了兩句,李绾起身告辭。出了曲臺殿,繞過石階,嘆氣道:“您躲在這做什麽?我就說四妹心裏頭孝順您呢,您還不信。她下旬便要離京了,你們娘倆有什麽話還說不開的?非要互相別着勁兒,将來再去後悔?”剛才她便瞧見了儀妃的裙角,想是躲在外頭偷聽來着。
儀妃用帕子捂着臉,‘嗚嗚’哭着,哽咽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绾待李紛這般好,其實是心裏頭存着些愧。歷史上,這和親本該是她去,可她千方百計躲了,李紛卻要因此背井離鄉。她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兒,今天好歹鬧明白李紛是自己情願的,這才算舒了口氣。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再多送些添妝、幫她照拂着儀妃,也算是些許補償了,不圖別的,就圖自己一個心安。
可李绾不知,今日她結下的這份善緣,在多年以後幫了她的大忙。
琳琅館。冬雪捧起匣子也要出門,菱夏卻一把拉住她:“你都拿去?”
冬雪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菱夏咬牙道:“你傻啊!庫裏的有定數動不得,可這是她自己親口說要給咱們的,你先扣下一半,剩下的再送去尚衣局,誰能發現?你這樣直接都捧去,誰知道那些蠢貨得用多少來鑲裙子?到咱們手裏還能落下多少?”
冬雪退了一步躲開她的手:“二姐,主子賞的,咱們拿着不虧心,可私底下動手腳卻是萬萬不行的!再說珠子得鑲的密實裙子才好看,稀稀拉拉像什麽樣子?”
見姐姐不悅,她又道:“你放心,若有富裕的,我一顆也不要,都拿來給你做臂钊好不好?”
菱夏一滞,硬是擠出個笑臉來,“好,你快去吧。”
見冬雪走了,她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這個榆木疙瘩,跟大姐一樣蠢,奴婢做久了,還真成了條忠心耿耿的狗,處處為主人着想,誰遠誰近都分不清了。
也罷,指望不上她便不指望了。等以後自己得了那傻公主的信任,這樣的好處還少得了?
菱夏對李绾是帶着幾分輕視的。在她看來,越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女兒,越是天真爛漫,容易輕信與人,說白了,就是蠢。因為她們被保護着,所聽所見全是美好,根本不知世道有多艱難,人心有多陰暗。
對着這樣的李绾,她嫉妒,且極度的自卑。表現出來的就是自負,她告訴自己,她想要摧毀這份美好,輕而易舉。
可菱夏不知,李绾并非是被保護着的小姑娘,她曾經在深宮之中艱難求生。若連看人都看不準,怕墳頭的草都有三尺高了。她不用手段,不代表不會,可能是你不配,也可能是在給你機會。
但精明外露的,從來都是傻子居多,好比菱夏姑娘,自以為是個明白人,還在打着如意算盤。
轉眼半年過去,李绾從未信任過她。她雖是頂着琳琅館大宮女的銜兒,月月領着俸祿,卻沒有實權。別說是庫房鑰匙賬本了,就連妝匣都動不得。她不受主子器重,誰也不是睜眼瞎,自然瞧得出來,小宮女便對她也沒什麽敬意,全是面子情罷了。
菱夏心中不滿,可又抓不住話頭兒。
說哪裏不滿?成日裏什麽都不用幹,就在殿裏傻杵着,卻拿着大宮女的月例,這要擱別人都得樂死了!
她這心裏都快憋屈死了,李绾卻沒功夫搭理她,因為婚期已至,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