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私自見面
大概能想象到眼前蕭瑟的院子在以前是什麽模樣,也能想象到這裏是如何一點一點變空, 只留下空蕩蕩的, 占地巨大卻什麽都沒有的宅子。
可就算這樣, 宋屠蘇自己的院子, 似乎沒有變化過。
不知道是誰打掃, 精心的連衣物都仔細整理過,終究是想着念着宋屠蘇的吧。比起她嘴裏那些惡劣的哥哥們, 那個人應該才是這個家裏最好的。
站在亭子裏面,即便是周圍沒有遮擋, 但蘇绾還是能感覺到奇異的這裏的風很小很小, 大約當初建宅子的時候,這地方精心布置過。
微弱的說話聲由遠及近, 蘇绾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是個披着淺銀大氅,雙手揣在衣袖中, 走得很慢,從容優雅的男人。
離得近了, 可以看清楚面容, 很白,比鄭琰鋒還瘦。
原來不是故意走得慢, 而是太虛弱,只能走這麽快。
看着他臉上的笑容,蘇绾忽然覺得自己的任性有點對不起宋屠蘇,早知道她的兄長如此模樣, 無論如何,也得她這個能跑能跳的人去見才對。
“看到這身衣服,為兄還以為是小……弟回來了。”聲音清朗,看着不像有宋九兒那麽大孩子的爹,尤其是看向蘇绾的眼神,有種隔着塵世,回到當年的錯覺。
跟宋屠蘇不一樣,這是個很文弱的人。
下意識想讓宋屠蘇松手,蘇绾有點急,她自己不好越過宋屠蘇說話,這人此時卻跟定住似的,只是怔怔的看着,卻不開口。
使勁捏了下宋屠蘇的手,見她終于回神,蘇绾松了口氣。
依舊握着蘇绾的手,宋屠蘇緩緩笑了,道:“大哥還是跟我走的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這是蘇绾,我的人。這是我大哥,你也喊大哥吧。”
“大、大哥。”蘇绾咬了下嘴唇,輕聲道。
攏在袖子裏的手動了動,宋秋拿出一個镯子,放到石桌上,緩緩道:“聽九兒說你帶回來個人,還穿着你當年的衣服,我就猜了下。正好送這個镯子,家裏沒什麽東西,別嫌棄。屠蘇她……脾氣怪,你多擔待擔待。”
聽說最好的玉纖塵不染,即便是放在塵土中,靠近的塵土也會自動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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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镯子套在蘇绾手上,宋屠蘇立刻道:“哥你回去吧,外面冷。”
并不涼,有點暖。
應當是極貴重的,蘇绾見宋秋真的轉身離開,步伐還是那麽緩慢,終于等他走遠,趕忙挽袖子,想把镯子拿下來,還回去。
“可別這樣。”宋屠蘇瞥了眼,立刻說,“給你就給你,這也算不得什麽。五百私兵都給你了,這個你不會不想要吧?”
這麽一想,蘇绾覺得還真是。
可等回了院子,蘇绾突然又想起來,私兵是宋屠蘇的承諾,而镯子确實宋秋給的,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只是此時再開口,就顯得太矯情。
出去一趟又回來,宋屠蘇拿着生好火的炭盆。
進門後,又放了許多碳,屋子裏終于暖和許多,宋屠蘇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我得出去見鄭琰鋒,你好好歇息,晚上我會帶吃的來。”
奉旨秘密進京,此時巴索圖的事也只有皇帝知道,宋屠蘇和鄭琰鋒應當都不能被人知曉行蹤,蘇绾也就沒要跟着出去,雖然對外面很好奇。
只是蘇绾沒想到鄭家會來人,遞了帖子,請她過府賞梅。
宋府沒有仆役,帖子是宋九兒接了,跑來交給蘇绾。好在帖子的字能認出來,蘇绾卻又糾結,她知道肯定是鄭琰鋒讓鄭家下的帖子,可現在宋屠蘇不在,她不知道該不該去。
想到宋屠蘇出去見的就是鄭琰鋒,蘇绾忽然悟了,這應當是她們倆分開的确切時機。
拿出木牌看了眼,蘇绾最終站起來,往外走去。
早就問過宋九兒,離開院子,走幾步就是小門可以進出,鄭家的馬車也停在那裏。出了門,看到趕車的車夫,蘇绾也就不再多想。
這一路從邊城大營過來,蘇绾見過車夫很多次,那時候他是鄭琰鋒的侍衛。
進了馬車,裏面還坐着個丫鬟,同樣是鄭琰鋒從變成大營帶來。
“我家主子正在等候。”丫鬟恭敬的坐在旁邊,捧了熱茶給蘇绾。
有個方形的炭盆,裏面的碳燃的正好,上面坐着一個水壺,泡茶的水正是從裏面倒出,還有個固定在馬車上的小矮桌,上面擺着點心。整個馬車明明不大,卻能放下這麽多東西。
微微颔首,蘇绾并未說話。
能跟着鄭琰鋒去邊城大營,還能跟着一路回來,蘇绾看到的多,也知道這樣的丫鬟最為忠心不過,想從她嘴裏問出什麽,恐怕是不可能的。
只是沒想到自己真的猜中,宋屠蘇究竟見不到鄭琰鋒,或許能見到他派出去的人,只是鄭琰鋒為何要單獨見自己?不能問,蘇绾卻忍不住多想。
下了馬車,同樣從小門進去,沒走幾步路,進了一個小院。
院子裏的土都新翻過,腳下的磚石應當是臨時鋪就,大約是鄭琰鋒回來才弄好。想到他此時不能被人知曉行蹤,大約是故意收拾了這麽個院子,舒适又離小門近,方便進出。
在門口看到另外一個熟悉的丫鬟,她躬身行禮,蘇绾表情未動,心中卻忍不住感慨,在邊城大營的時候,這些丫鬟還都比較随意,可回來後卻不得不如此。
不,應當說,這裏才是正常的。
邊城大營之所以大家都很随意,是因為宋屠蘇不在意這些,比起這些規矩,她更在意的是巴魯克,是私兵營,是整個邊城大營。
進了屋,迎面就是一扇屏風,繡着百鳥圖,繞過屏風,後面還有一扇簾子,擋着外面吹來的風,再後面才是鄭琰鋒。
兩個丫鬟都退了出去,一個守着房門,一個守着院門。暗地裏究竟還有沒有人,蘇绾不知道,她只能确定現在應該可以說一些平時不能說的話。
繞過簾子,終于看到後面的鄭琰鋒。
前面擺着炭盆,蓋着被褥,臉色看着好了許多,看來回來後過得挺不錯。此時的鄭琰鋒就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哪裏還有半點邊城大營的影子。
不由得想到宋屠蘇,她似乎還是那樣,一點都沒變。
坐起來,鄭琰鋒笑道:“你真的來了。”
“我不應該來麽?”蘇绾說着,也笑了下。來與不來都有各自的理由,沒辦法說哪邊好哪邊壞,只能說蘇绾迫切的想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東西,比如說鄭琰鋒為什麽支開宋屠蘇,單獨見自己。
似乎不知不覺中,蘇绾把自己當成了能跟鄭琰鋒平起平坐的主子,而不是那個部落出身,應該被瞧不起的鄉野村姑。
奇特的是,鄭琰鋒并未覺得奇怪,反而處之泰然。
難得有些贊賞的看了眼蘇绾,鄭琰鋒直接道:“最新消息,皇帝正在選人去壘城,查縣令之死。巴索圖關在宮裏,目前為止知道的人應該不多,不知道皇帝是什麽意思。将軍……她這次回來,可能會被一些人抓着不放。在我看來,巴索圖是最好的要挾巴魯克的籌碼,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巴索圖的生死,也得為王庭忍了這口氣,但皇帝的意思捉摸不透。”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鄭琰鋒有些氣喘,端着茶慢慢喝着。
低着頭,蘇绾看到炭盆外面還有很漂亮的花紋,地上鋪着獸皮,至少能伸出手來,不會覺得冷。
即便是布置沒幾天的院子,外面也還是移植了一些冬梅,此時還未盛開,點點花苞離得遠了就看不太清楚,可比起宋屠蘇的院子,實在是漂亮的多。
很久很久以前,蘇绾早就想過,宋屠蘇這樣,一直都會被人抓着不放。她在吏部必然沒有官職錄入,不是皇親國戚,卻也是特殊的,皇帝親封的将軍,偏偏又沒給具體的将軍官職,這讓她更加特殊。
朝臣那麽多,總會有人覺得宋屠蘇太特殊,想要拿來做做文章,若是被皇帝看中,就可以直接一步登天,若是被皇帝怒斥,也能好好的打出名聲。
文人追求的那些東西,古往今來都是一樣。
只是蘇绾不太知道鄭琰鋒為什麽現在如此說,這話似乎是別有深意,只是她智計拙略,猜不透也想不通。
“壘城之事,當如何?”蘇绾想了想,決定一點一點來,先問問自己迫切想知道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想知道鄭琰鋒有沒有神通廣大到,已經查到送馬車的夥計、老板究竟是誰。
句句都藏着機鋒,藏着算計,鄭琰鋒似乎張口就是,蘇绾卻要想很久很久,季斌是如此,她也覺得自己說的話仿佛四處漏風,被人一眼就能看到。
此時蘇绾忽然明白宋屠蘇為什麽不耐煩這些,若是天天如此,她定然也不耐煩這些。
“要看看是誰去壘城。”鄭琰鋒想也不想地說,“若是好打交道的,打點一下就成,若是不好打交道的,就得想別的法子。反正今年,或者到明年,都不能讓皇帝知道。”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說得理直氣壯。
發現的越多,蘇绾就越不敢說話 ,她發現鄭琰鋒比想象中更要厲害。一直以為自己對宋屠蘇的了解不夠,卻不知道對鄭琰鋒的了解才更加淺顯。
就這樣,她竟然也能與虎謀皮。
深吸一口氣,蘇绾問:“能跟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