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的家
最初，鄭琰鋒就說過, 壘城縣令敢這麽猖狂, 恐怕并不是為了給老母過壽, 背後應該還有人。蘇绾會想起這一點, 頓時就明白了, 鄭琰鋒說的沒錯。
還想再說什麽，又想到宋屠蘇不耐煩這些, 蘇绾轉而問：“這裏是你家麽？”
“恩，先歇息, 明兒再說。”握着蘇绾的手, 輕輕搓了搓，用溫熱包裹着冰涼冰涼的手掌, 宋屠蘇很快睡着。
當初在羊城守株待兔的時候，蘇绾曾編了個段子給說書先生，她也聽了許多說書先生說的別的段子, 其中最喜歡的是，一書生外出游歷, 途經山腳一村, 瞥見溪邊洗衣的女子，頓時相互一見鐘情, 許下承諾，後來書生高中進士，八擡大轎娶女子為妻的段子。
從草原離開，進入邊城大營, 在私兵營生活那麽長時間，蘇绾差點以為自己跟私兵們一模一樣。當宋屠蘇說要帶所有的私兵進京的時候，蘇绾又想也不想的跟來。
也許五百私兵是宋屠蘇故意帶着的，也許是蘇绾打心底裏沒想過分開，就這麽跟着來了，連進來的院子、房屋是什麽樣都沒看清，竟然還大咧咧地睡着。
是因為，有她在吧。
早晨腦子清醒的厲害，蘇绾控制不住的，有點兒矯情。側着身子躺在被窩中，看着平平整整躺着的宋屠蘇。她的側臉應該是很好看的，只是耳後有一道疤，蜿蜒猙獰像是地獄惡鬼留下的爬痕，無端端透着煞氣，普通人看了怕是要打個哆嗦。
蘇绾卻慶幸是在耳後，若是再往前一點點，恐怕就要破相。
“好看麽？”宋屠蘇忽然睜開眼，側着身子跟蘇绾對視，笑道，“怎麽？見我醒了不敢看了？”
“快起來，我還不知道外面什麽樣，你有空帶我看看。”蘇绾坐起來，發現自己的衣服有點松垮，趕忙又躺下。
在邊城大營好不容易養的身體有了點肉，結果一路跑來，似乎是比以前更瘦了。
“怕我看？瘦的只有骨頭。”宋屠蘇說着，直接掀開被子下床，就這麽走到衣櫃前，打開翻了翻，從裏面拿出一套鵝黃軟裙扔到床上，抱胸道，“很多年前的了，我從未穿過，你穿着試試。我幫你找個大氅披着，應當不冷。”
拿起衣服看了看，幾下就能明白怎麽穿，袖口，衣領處都縫着獸皮毛，摸上去又軟又暖，穿在身上也很舒服，就是有點兒肥，好在纏上腰也看不出什麽。
頭發亂蓬蓬的，就這麽站在地上，蘇绾像個偷主子衣服穿的鄉下臭丫頭。
早已穿戴好，宋屠蘇憋着笑，道：“你自個兒整整頭發，反正我是不太會。恩，穿着挺好看的，就是太瘦，我一只手就能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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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頭發也都很随意的整整就完事，蘇绾也不會那些複雜的，只是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利落一些。好在自己只能算是未發育張開的丫頭，頭發用不着太精心的打理。
端正的坐着不動，還挺像那麽回事兒。
好奇的看着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繡着花兒，漂亮的緊。蘇绾愛不釋手地摸了摸，問：“很貴重吧？我第一次見呢。”
“旁人送的，你穿着挺好。我的東西，還不就是你的東西。”終于是憋不住，微微當着嘴笑了笑，宋屠蘇轉身去開門。
外面的冷風瞬間灌進來，蘇绾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低聲喃喃道：“對我這麽好，我當真怎麽辦。”
“什麽？”宋屠蘇會頭，見蘇绾不動，就上前幾步拉起她的手，搓了搓，也小聲說，“好容易捂熱了，怎麽又涼了。”
趕忙擡頭看向門外，蘇绾不太敢看宋屠蘇，也确實是對外面好奇。
昨天累的眼睛都睜不開，只是依稀感覺進大門後，似乎是走了很久的路才進屋。此時往外看去，能看到小院子的門，有幾棵瘦巴巴的樹，因為是冬天，一片葉子都沒有，也看不出是什麽。
空蕩蕩的，沒有人。
牽着蘇绾的手往外走，宋屠蘇笑着解釋，“我從小在這裏長大，後來去了邊城大營……就再也沒回來。跟以前比沒什麽變化，就是空蕩蕩的，一眼就能看完。除了咱們出來的那間屋子，其他幾間都是空着的，也沒有小廚房，若是你喜歡，回頭我找人置辦。王增他們過幾天才能來，咱們先湊合着。”
頭一次聽宋屠蘇說這麽多話，語氣跟以往在邊城大營的時候有些許不同，透着一丁點兒，幾乎察覺不到的喜悅。
終于，蘇绾覺得自己可以放心了，至少此時此刻，宋屠蘇是喜悅的，對于回來，她是喜悅的。
院門閉着，宋屠蘇單手推開，領着蘇绾走出去。
外面跟院子裏差不多，同樣很空很空，地方卻很大很大。
宋屠蘇哈了氣，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遠處，聲音慢慢低了下來，“這是我爺爺留下的府邸，先皇禦賜，宋家世代擁有，永不收回。”
“別說了、別說了。”蘇绾喃喃道，“我能感覺到，你想到了不願意想起的東西。不用說給我聽，我也不想聽，現在忘掉吧。好不好？”
聲音軟的厲害，蘇绾忽然很害怕很害怕，她曾經想知道宋屠蘇的一切，還在邊城大營打聽過，此時宋屠蘇想自己說了，她卻又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從一開始見到的宋屠蘇就堅強的不像話，像硬硬的石頭，摸上去卻暖暖的，她忽然變了語氣，仿若變了個人似的，蘇绾就沒來由的覺得害怕。
更喜歡那個純粹的，有時候很固執的宋屠蘇。
“我不喜歡現在的你。”蘇绾低着頭，喃喃道，“也不想看到現在的你，就讓我任性一次，行不行？”不想再了解更多，最初打聽她，是想着更多的算計，想着立刻回到草原上，現在蘇绾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回到草原，害怕對這個人了解的越多，心裏就裝的越多，等将來分開，會更難過。
古古怪怪的，跟蘇绾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
不解地看着蘇绾，宋屠蘇嘟哝道：“果然女子都是古怪不可理喻的麽？”說完，見蘇绾擡頭，就趕忙改口，“好吧，我聽你的，不說，行了吧？”
沿着小路往前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绾，宋屠蘇沒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看蘇绾，見她臉色終于跟往常一樣，宋屠蘇這才慢慢問，“那我說說家裏現在有哪些人，要是你願意聽，我就說。你要是願意見，我就帶你去見見他們，如何？”
覺得自己任性又無恥，蘇绾感覺自己大概是被宋屠蘇弄得太矯情了，正想着如何開口緩和，就見宋屠蘇小心翼翼的樣子。
大概剛才自己反應過激，偏偏這人竟然有點吓到。蘇绾抿着嘴笑，道：“反正遲早得見面，你說就是。”
“那我說了。”宋屠蘇先是想了想才道，“我雖然在邊城大營不回來，但每個月都有收到信。現在的話……哥哥家有一子一女，嫂子生小女兒的時候難産，去了。其他哥哥不提也罷，只會惹事，家裏的東西都是他們敗光的，現在也還沒成親。”
“我帶你去見見哥哥好了，其他人不見也罷。”說着，宋屠蘇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扭着臉，擡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好奇的看了眼前方，蘇绾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迄今為止，蘇绾也只是跟埃索大娘，還有她家幾個半大小子打過交道，再就是邊城大營裏的漢子們，這一路走來看到的借宿農戶家裏的孩子。
前方走來的丫頭約莫八-九歲，面目清秀，看着跟宋屠蘇不像，皮膚有點兒黑，紮着兩個團子發髻，穿着對襟小襖，一臉好奇地過來。
“你們是誰？為什麽在我家？”聲音脆脆的。
下意識去看宋屠蘇，蘇绾自然是不認得對方，也不知該說什麽。難道直白的說，‘我是宋将軍的人，目前住在一起’麽？
慢慢扭過臉，卻沒有看丫頭，宋屠蘇輕聲道：“宋九兒，大哥的孩子。還有個叫宋傳兒，比她大幾歲，現在約莫在溫習功課。九兒，把你爹叫來，就說屠蘇回來了。”
“屠蘇？”宋九兒眼睛亮了亮，“你就是宋屠蘇？我的……小叔？那她是誰？”
“問那麽多做什麽，還不快去叫你爹！”宋屠蘇板着臉，聲音略微放大。
小丫頭被吓到，青着臉扭身跑了。
拿開被宋屠蘇握着的手，蘇绾心裏五味陳雜，就連這麽大的侄女都不知道真實身份，叫的是小叔，蘇绾總覺得別扭，心底裏有點兒抵觸去認識她嘴裏的大哥。
理智告訴蘇绾，最好是把自己關在院子裏，兩耳不聞窗外事，等得到五百私兵，立即離開。可明知道就算現在開口，依宋屠蘇的性格恐怕也不會拒絕，但蘇绾就是開不了口，甚至明知道不應該接觸态度，會陷的越來越深，可卻沒有轉身回院子的勇氣。
若是拒絕，宋屠蘇大概會傷心吧。
看她的樣子，面對侄女，明顯是高興的。
“去前面的亭子等吧。”宋屠蘇重新握住蘇绾的手，笑道，“以前亭子周圍都有圍擋，一到冬天就搭起來，擋風擋雪，現在恐怕是被那些不成器的哥哥拆了，不是賣了就是當柴火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