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初的上河市正是倒春寒,夜風吹得新發芽的林蔭道呼呼作響,孟妩不由得抱着雙臂搓了搓,冷清的路燈将她的背影拉得又細又長。
今晚真是太他媽冷了,偏巧這又是高檔別墅區,連輛路過的出租車都沒有。
她還沒走多遠,綿綿夜雨又灑落下來,早知她就該把車鑰匙拿走。她拿了駕照還沒真正上過路,但在這車稀人少的馬路上應是沒問題,也不會落得個大半夜在路上風吹雨打的慘樣。
別看她像個無家可歸的落魄鬼,說出來可能沒人信,她現在的身價十位數,名下豪宅都有好幾套,還控股着市值不低的上市公司。
她22歲生日的時候許的願望全都超額實現了,不僅有花不完的金錢,還有她望塵莫及的社會地位。
而明天,她的大佬爸爸就要把家族産業的核心業務移交給她管理,那可是一塊大肥肉,估值幾百個億。
是不是很驚喜?這人生開挂了吧?她該滿足了吧?
然而她卻愁得快禿頂了。
她現在的身份是方令儀,財富五百強榜單上的方書新是她正兒八經的親爹。上帝造方令儀的時候一定經過精雕細琢,給了她高貴的氣質姣好的容貌,還給了她無敵的智慧,把她打造成了最完美的女神。
但是,孟妩不是方女神,她只是重生在了這具身體裏。
對比方令儀,她的履歷簡直拿不出手。
她生長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康家庭,高中時父親病重,花光了積蓄,在堂姐的推薦下兼職做了平面模特。受這些經歷影響,後來她幹脆報考了藝校,打算當個明星。
結果明星夢還沒實現,就被一輛大卡車撞成了方令儀。
其實一開始知道自己一步飛升成白富美的時候,她還是挺樂呵的,覺得上天待她不薄,竟然掉了一塊金餡餅給她。直到公司業務上需要她裁決的電話接二連三地打來,她這白富美的夢就醒了。
她和方令儀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她有拿奧斯卡的演技,演出方令儀的儀态、習慣、性格,但方令儀的智慧、學識、遠見卻絕不是她能裝出來的。
假的永遠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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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爸爸對她的器重,她承受不起。
所以今晚她跟方書新攤牌了,當然她沒說自己是魂穿過來的,她怕這種話說出來會被送精神病院。她只說自己不想繼承家業,但不想繼承家業也總要有個理由,孟妩只好胡謅說自己有個深藏內心不敢吐露的夢想,她要當個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方家家大業大面子更大,結果可想而知。
大佬爸爸可能沒想過引以為傲的乖女兒會做這種瘋狂的決定,一怒之下放狠話:說她要敢進娛樂圈,他們就斷絕父女關系。
孟妩本就不是方令儀,面對大佬一家人一直很心虛,斷就斷吧,正好斷了就不用愁繼承千萬家業了。孟妩當機立斷,轉身就學不良少女離家出走。
方書新氣得摔碎了一只價值百萬的青花瓷,方家大亂,但孟妩一點也不後悔。她真要接手了,這方家損失的就不是價值百萬的花瓶了,而是上百億的家業。
當個買買買的富二代倒是不錯,但當個要接管幾百億商業帝國的女強人,孟妩覺得她還是寧可當個普通人。
沒有金剛鑽,攬不了瓷器活啊。
雨越下越大,孟妩的頭發都濕了。她将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攤開遮在頭頂上,這風雨凄凄的大半夜,她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不形象了。
孟妩沿着石階往下朝湖邊走去,這樣就算方家的人追來,也不會發現她。她實在是不想回那個家了,她本就是一灰姑娘,與那裏格格不入,裝得太辛苦。
這條湖邊小徑一直通往外面的錦城路,那邊是一條主路,來往車輛多,打車也容易。
孟妩這兩天已經摸透了周圍的路況,沒辦法,方家的氛圍太壓抑,方爸方媽都十分嚴肅,她穿過來這幾天戰戰兢兢,公司去過一回就再不想去,家裏也不敢待。原主是個事業型女強人,極少整天在家,所以她空餘時間就在附近壓馬路。
陸文澤心不在焉地開着車,擋風玻璃上的雨滴模糊了視線,他打開雨刮,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蒙蒙夜雨中,前方路邊走着個女人,暖色的路燈和細密的雨絲給女人染出淡淡的光暈,頗有幾分別樣的意境。
女人身形高挑,穿着D家去年冬季新出的長大衣。可能因為太冷了,她一直低着頭,還抱着手臂,頭上又頂着一張大圍巾,不倫不類的,顯得有點滑稽。
就在一人一車即将擦身而過的時候,女人突然擡起頭來,陸文澤一愣——這不是他那個盛傳多年的未婚妻方令儀麽?
女人的臉從他視線一閃而過,陸文澤透過後視鏡再看時,對方已經轉身沿着石板路一路朝湖邊走去了。
陸文澤有點遲疑,他記憶中的方令儀高傲優雅,怕是冷死淋死也絕不會佝着背走路,更不會做出把圍巾當頭巾用這種有損名媛氣質的行為。
當然,他也從未覺得方令儀什麽時候會落魄到流落街頭。
用個俗氣的比喻,方令儀就像那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不接地氣。
他對這門婚事不反感也沒欣喜,他需要娶個門當戶對的花瓶回來裝點門面,方令儀估計也是為了應付外界。這門婚事早就說起了,方家和陸家是世交,只是最近這些年各自涉及的行業不同生疏了。
現在他和方令儀都到了适婚年齡,他沒耍女朋友,方令儀也單身,兩家父母就把以前的玩笑話拿出來談。陸文澤被他們三天兩頭地煩,最後答應下個月一起見個面,談得好就把婚期定了。
陸文澤将車停在路邊,他其實也把握不準剛才的女人是不是方令儀。
他和方令儀之間也挺微妙。年少時父母輩開了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搞得他們兩個見面都尴尬,後來索性能回避就回避了。這幾年方令儀畢業回國,兩人偶爾在酒宴上能偶遇,但絕大部分時候也只限于遠遠看一眼。
他對方令儀的了解比較片面,只知道方令儀學歷高、頭腦好,嚴肅高冷,刻板又沒情趣,時時刻刻都端着一副精英的姿态,不惹事卻也不好惹。
出于好奇,陸文澤撐起雨傘下了車,沿着女人剛才走過的路跟去。
孟妩拉着垂在胸前的圍巾大步朝前走,迎面吹來的夜風夾雜着細雨灑在她臉上,帶來陣陣涼意。她一邊吐槽着這落魄千金還不如當個十八線小演員自在,又一邊盤算着接下來該如何自力更生,徹底斬斷方家勸她回去的念想。
正想得起勁,頭上忽然罩上來一片陰影,遮住了漫天飛雨,也遮住了昏黃的路燈。
孟妩冷不防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轉過頭,驀然對上一張陌生男人的臉。男人撐着傘,對她微微挑眉,一雙漂亮狹長的鳳眼也跟着上揚,唇角牽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孟妩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雨夜,人跡罕至的湖邊,忽然蹿出一個笑得邪性的陌生男人……
孟妩滿腦子都是一條條年輕女孩深夜遇害的社會新聞。
她本能地朝後退,沒想身後是一張湖邊長椅,她一個不穩,腘窩撞在長椅上,重心一偏,就要坐下去。
這時,男人長臂一伸,摟住了她的腰,“小心!”
帶着些不明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孟妩猛地擡起頭,正好對上男人的眼,那淺色的眸子在被黑色雨傘遮住的暗處隐有流光轉動。
男人高大的身軀籠罩着她,手還緊緊搭在她腰間,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水氣息萦繞在她鼻端,很魅人。孟妩整個身體都僵直了,心中警鈴大作。
偏巧今晚這附近連個鬼影都尋不着,她忙站直身體,掙開男人的懷抱。
男人并不在意地笑了笑,心情似乎很好,“這大半夜,又是風又是雨,你一個人來這幹嘛?”
孟妩越發困惑,她實在摸不清對方目的。這人看上去一表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要顏值有顏值,就算放在俊男靓女一大堆的娛樂圈,也絕對稱得上好看,一點都不像壞人。
但他大半夜突然出現在這裏,還一上來就噓寒問暖又摟又抱的,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居心。
“系統!系統你在嗎?”
是的,和她一起重生的還有個自稱系統的智腦,就寄附在她的大腦裏。她原本就從事影視行業,也接觸過這類網劇,倒是見怪不怪。
“宿主何事?”
“方令儀和他認識嗎?”
“原主的人脈已全部植入宿主記憶中,若是宿主不認識,那多半是原主不認識,或者熟識度不到1%的人。”系統用冰冷的機械化聲音答道。
熟識度不到1%的定義就是近十年沒有語言交流。
孟妩這次确定了,他們根本不熟,男人心懷不軌的可能性極大。
陸文澤頗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如臨大敵的女人,确實是方令儀沒錯,只是他沒想到高嶺之花方令儀還有這麽逗的一面。大家都是談婚論嫁的成年人了,有必要見到他就像見到鬼一樣嗎?
孟妩怕自己反應過激惹惱對方,便平靜道:“謝謝,我約好了朋友,她就在前面。”
陸文澤撐着傘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女人,她就站在傘外,和他保持着距離,漫天細雨飄落在她長睫上,讓她有些不适地微眯起眼。她今天沒有化妝,一張小巧秀麗的臉隔着蒙蒙細雨凍得慘白,竟有幾分惹人愛憐。
真是見了鬼!
陸文澤把這種奇怪的想法從自己腦海裏抹掉,往前一步,将傘遮在女人頭上,自己半個身體都在雨中,“走吧,我開了車,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