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只鬥獸
浴室門一開, 蒸騰的水汽就争先恐後地從門縫裏蹿了出去。許耐耐搓搓沾染了水漬的頭發,目光流轉, 與沙發裏的秦刺對視上。
片刻之前的愠怒在浴室裏已經冷卻, 她既想不搭理他, 一個人待會兒,又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冷戰解決不了問題, 而問題總是要解決, 不能拖着。她斟酌好後, 款步靠近他。
秦刺跟個沒事人似的,仍與往常一樣,見她走近,他直接單臂摟過她的腰, 将她橫放在他的膝蓋上。
她也沒掙紮,溫順地貼在他懷裏。兩人都不出聲,只餘一片寂靜。挨近他心口的位置, 心髒的跳動淺淡無聲, 卻沖擊着許耐耐的耳鼓。掌心朝上挪動,放到他跳動的心口, 她說:“秦刺, 我之前說的話……”
“嗯。”他舉起她放在他胸口的手,親她的手背, 面色古井無波。
許耐耐心中一喜,他這是讓步了嗎?淤積堵塞在心裏的郁氣頃刻之間一掃而空。她仰首,主動親親他的下巴。他側臉, 捕捉到她未撤退的嫣紅嘴唇。
纏綿親吻之後,她依偎着他順氣。瞧見他沒有波瀾的眸光,她無端的有了種道不清的古怪感。先前本來因為他的退讓而放松下來的神經這下又微微繃緊。她能敏感地感知到他的不對勁,卻又唯恐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直視他坦蕩的眼睛,察覺不出任何異樣。他忽然揚眉,“怎麽了?”
她甩甩腦袋,暗想他不是挺正常的嗎,自己太多疑了。她以擁抱回應他。
欲要問照片是誰發給他的,但她又怕提起照片他不高興,索性不去理會。反正只要她和他之間的誤會弄清楚就行了。
翌日,大課間活動時間,許耐耐收到楚文隽的短信。她擱下筆,瞥了一眼埋頭睡覺的秦刺,然後出了教室。
楚文隽抱臂坐在天臺邊沿,瘦削的身形立在涼風中,似岌岌可危的枯葉,沉凝孤寂,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
将這一幕收入眼中,許耐耐驀地想起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也像現在這樣屈背而坐,猶如一片落敗飄零的枯葉。
時光讓所有事物都發生了改變,從某個層面來說,又好像什麽東西都沒有變,有些人還是停留在記憶力,以原本的模樣,一成不變。
“你來了。”他從臂彎裏擡起臉。她站定,“文隽。”
“昨天的事,對不起。”他牽動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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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通了。”許耐耐不習慣俯視別人,遂蹲下來,與他平視。
“想通了。”現在他除了想“通”,別無他法。如果他不想通的話,他們連朋友都可能沒得做。這是現如今他唯一可以接近她的紐帶,他不能自毀出路。現階段他們只是朋友,以後的事誰能說清楚,只要他一直守着她,總有一天她會回到他身邊的。
楚文隽的目光焦點轉移到地面,在虛空裏凝望許久後,他粲然一笑,柔和的眉眼仿若星綻放出點點光華,“耐耐,我們是朋友。”
說着,他伸手。
許耐耐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彎起嘴角。看着他放在半空中的手,她握住,淺笑流離,“嗯,最好的朋友。”
順勢站起來,她拉拉他,他沒動,只是仰頭迎視她。微風拂過,漾開他的額發,發梢下幹淨的眉眼仍流轉着點點光華,如春風沐人,讓人情不自禁地卸下防備。
默默相望少頃,她說:“起來吧,要上課了。”
楚文隽站起來之際,眼角餘光觸及門口掩藏着的黑影。他轉了一下眼珠,瞳孔幽深不見底。
猝不及防地被楚文隽抱住,許耐耐一怔,繼而急急地想要掙脫他。昨天被人拍到照片秦刺發怒的事仍然使她心有餘悸。
“只是朋友之間的一個擁抱。”楚文隽在她耳畔輕喃,旋即退開。許耐耐斂去過激的反應,說:“我先回教室了。”
許耐耐走下天臺之後,楚文隽并未移動半步,他看向某一處,仿佛在等待什麽。
見有人從門口出來,他毫不驚訝,似乎早已知曉。
來人渾身陰寒,目光沉戾,腳步碾壓在地面上,帶來緊緊的壓迫感。
“再敢碰她一根手指頭,我弄死你。”秦刺拎起楚文隽的衣領,厲聲警告。
楚文隽揮開他,冷笑,“你算什麽東西?”
秦刺并沒有被他激怒,他反唇相譏,“你又算什麽東西?”
輕輕地撫平弄皺的衣領,楚文隽語氣輕然,漫不經心,“我算什麽東西?我只是要一輩子和耐耐在一起的人而已,哦,耐耐沒告訴你吧,我和她從小就約定好了,要一輩子在一起,誰也不能插入到我們當中。你,你只是一個什麽也不是的第三者而已。”
話音剛落,迎面就砸來了一個拳頭。楚文隽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拳。
劇烈的疼痛從鼻梁上傳來,鼻端一熱,血的腥氣即刻蔓延。楚文隽抹了一把鼻子,指腹染滿鮮血。
他輕笑一聲,睨向秦刺。秦刺額頭青筋突突暴跳,已處于狂怒之中。
早就想和秦刺打一架出氣的楚文隽霍地一下摔掉眼鏡,整個人像戴上堅硬不可摧的盔甲,從骨子裏透出淩厲鋒銳。
秦刺轉轉手腕,一個跨步,揮拳而去。
兩個少年都發了狠力,像兩頭鬥獸互相厮殺。骨頭與骨頭相撞,拳頭落在**上的悶響如鼓點連連不絕。
秦刺将楚文隽摁壓在下面,直直落下一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就你也配?她是我的!”
楚文隽吐出血,血花綻在嘴角,宛如由淋漓鮮血澆築而成的血紅曼珠沙華,纏繞而上,凄豔妖冶。他用膝蓋卯足力氣一頂,天旋地轉之間,把秦刺反壓在地上。
“她是你的?她是我的!從十二年前就開始是我的,你算什麽東西!”他掐住秦刺的喉嚨。
上課好幾分鐘了,秦刺還沒出現。自從她和秦刺約法三章之後,他就沒再出現過這種狀況,每天都準時來上課,簡直比她還準時。今天是怎麽回事?明明方才他還在睡覺的。她給他發了短信,沒回應。
她有點惴惴不安,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側身,壓低音量問齊周,“你知道秦刺去哪兒了嗎?”
齊周暫停游戲,不解道:“剛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嗎?”
“跟我一起出去了?”她沒有看到他啊。
“你前腳走,他後腳就跟上去了啊,你沒看到他?”
許耐耐頓滞半秒,先前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繼而腦子劈過一道驚雷。她猛地離開座椅,極速沖出教室。齊周只頓了一瞬,連忙扔下游戲機随着她離開了教室。
正在上課的科任老師“砰!”地一下擲下黑板擦。
許耐耐趕到天臺的時候,秦刺正往楚文隽身上揮拳。兩個人臉上全是傷,都打紅了眼,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也并未聽到許耐耐的驚呼尖叫。
“住手!”許耐耐當即沖過去想要分開他們,但是他們仿佛陷入兩個人的世界,什麽也幹擾不了,什麽也聽不到。
他們身上的血刺疼了許耐耐的眼睛,她喚秦刺,力道大得幾乎要撕破喉嚨,“秦刺!秦刺!”
秦刺的拳頭在離楚文隽只有兩公分的地方停下,他終于發現了許耐耐。
而雙目赤紅的楚文隽則趁着他的停頓,聚集力氣,猛力摔開他。秦刺不設防,身形沒穩住,仰頭向後跌去。重重跌倒在地,秦刺的後腦勺垂直撞在天臺邊沿堆積的板磚上,發出沉沉的一聲悶響。
齊周一上來就看到這一幕,火急火燎地飛奔而至,“刺哥!”
後腦勺的嚴重撞擊讓秦刺的視野一陣眩暈,他仰躺着,好半天動彈不了。
“秦刺!你怎麽樣!”許耐耐和齊周将他半扶起來。秦刺費力看向許耐耐,後腦勺的鈍痛使他的視線越來越昏蒙,他歪過頭,堕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側的楚文隽見許耐耐看也不看自己,全部注意力都在秦刺那邊,他神色苦澀黯淡,腿部仿佛被折斷的疼痛使得嗓子裏湧出一陣腥甜。他終于抵不過越來越稀薄的神識,也昏迷過去。
楚文隽從昏沉中醒來,眼簾裏映入一張熟悉的臉,他沙啞喚道:“阿馨……”
“你終于醒了!”她驚喜不已。
她的聲音讓出文隽昏沉的大腦猝地一震。不,不是,不是阿馨,是耐耐。眼前的人是許馨,不是他的耐耐。他撐起身體,下意識地問她:“耐耐在哪裏……”
許馨臉上的喜悅凝固住,她的語氣變得尖銳,“她在秦刺那兒呢。文隽,你和秦刺打架是為了她,是不是?你知不道她就是個腳踏兩條船的賤.人,一面跟你好,一面又和秦------”
“啪!”
許馨捂住半張臉,臉上的疼痛提醒着她方才發生了什麽,她不可置信道:“你打我?”
“不準這麽說她。”楚文隽的嗓音冷的像冰渣。
“你!”
“滾。”他冷冷道。許馨捂着臉,哭着跑了出去。
另一間病房裏,許耐耐流着眼淚,緊緊地握着秦刺的手。旁邊的齊周,又是焦躁,又是茫然,“許耐耐,他們為什麽要打架?到底是怎麽回事?”
許耐耐只沉默地搖頭,淚珠嘩啦啦地往下流。
這時候,楚文隽從病房外走進。齊周一看到楚文隽醒了,掄起胳膊就要揍他,許耐耐及時攔住他,說:“不要動手!”
齊周咽下一口氣,心道他總有機會收拾楚文隽。跟了刺哥這麽久,他哪裏見過刺哥受過這麽重的傷,這口氣他一定要替刺哥讨回來。
仔細看了下楚文隽的傷勢,許耐耐抹抹眼淚,問:“為什麽打架?”她大致猜到了原因。
楚文隽凝望她良久。他們都受了傷,可是她第一時間是去關心秦刺,完全忘記了他,到現在她也沒有關心過他一句,只問他為什麽打架。
她的質問化作了一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髒,一片一片地割下他的心頭肉。
此時此刻,他終于認識到,他的阿馨永遠也回不來了。
他的阿馨會第一時間關心他,他的阿馨不會這樣忽略他之後還以這樣的口吻來質問他。
痛苦升至喉間,他按住喉嚨,終究還是沒将那聲哽咽按回去。他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出病房。
就像幼時無數次看到母親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門那樣,他知道,他和她母親一樣,一樣是被抛棄的人。
原來生來就被抛棄的人,始終擺脫不了被抛棄的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媽,預計錯誤,下一章才能寫到秦刺喊耐耐姐姐的事……楚文隽也很可憐啊,沒人喜歡他,我萌某人還是很喜歡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