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趙全友一攪和,剩下一個小時大家也都沒心思練車了,學員們一致要求溫酒帶着他們在安城兜兜風。正好趙全友原本的位置,被華尋取代。
一行四人,坐在教練車上,在安城閑逛了起來。
溫酒在安城開了三年多出租車,對安城各大景點路線早已爛熟于心。
她先帶着華尋他們去了鐘樓古街,然後又圍繞着古韻古味的雁塔街四周欣賞了一圈旖旎的燈景。
她降低了車速,不急不慢地開着。
在路過音樂噴泉廣場時,學員們看到沖天而起的藍紫色水柱,紛紛叫嚷着要下車去看噴泉,溫酒笑着在路邊停下,并叮囑他們小心點,早點回家等。
華尋卻沒下車,他兩手枕在後腦勺下,神态慵懶,眼睑微垂,半開的眼中透出迷離缱绻的光。
溫酒看了他眼,心跳速度跟坐過山車般蹭一下蹿到高點,怦怦怦的似乎要震出胸腔。
她強自淡定地開口:“華、華老師不下去看音樂噴泉嗎?”
華尋緩慢地轉過頭,微垂着眼睑,目光飄渺散淡,跟電影裏特寫慢鏡頭似的,帶着令人心疼卻又着迷的憂郁感。
只見他薄唇一勾,笑得慵懶又撩人,聲音很低有點沙沙的:“不去了。”
溫酒更緊張了:“那、那我送你回酒店吧。”
華尋沒說話,只是笑容淺淺地看着她。
“華、華老師……”溫酒被他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華老師,你、你是回酒店還是想去別處逛逛?”
華尋突然問了句:“駕校的車可以随便使用嗎?”
“啊?”溫酒反應過來,臉上一紅,“不、不可以。晚上最晚時間九點,我、我這就回駕校。你要去哪兒,我順便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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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一起去駕校吧,順便把報名費交了。”
溫酒看了眼時間,不到八點,七點四十多。
她帶着華尋回到駕校時,老板周陽正要準備關門,趕在關門前,她趕緊帶着華尋去把報名費交了,入到她名下,由她來帶。
兩人從駕校出來後,溫酒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把圍巾又裹了一圈,連下巴都捂住了。
“華老師,我的車借給朋友了,今天沒法送你。你看你是打車回去,還是……”
“陪我走走吧。”
安城的冬天一點不适合散步,尤其是晚上,又冷又靜。兩個人的身份,又有點尴尬,走在安靜清冷的路上,似乎連呼吸都不敢放太重。
但是她好像找不到理由拒絕,或者說潛意識裏不想拒絕。
畢竟是青春年少時喜歡過的男人,即便八年不見,也沒有徹底淡忘。他的一言一行,都烙在了她心上。
他說讓她陪他走走,她內心裏是歡喜的。
明知不可能在一起,哪怕是跟在他身邊,陪着他走幾步,心情也是愉悅的。
兩人沿着城牆,溫酒低着頭走在前面,華尋跟在她後面。
安靜地走了十幾分鐘,眼看着到西門了,華尋突然喊住她:“溫酒。”
溫酒猛地回頭:“怎麽了?”
華尋站在迷離暈黃的街燈下,笑得像只午夜裏勾人魂魄的妖精,他說:“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那、那我走慢點。”
她放慢了腳步,兩手抄兜,低着頭慢慢地朝前走去。華尋走在她旁邊,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垂在褲腿側面甩動。
華尋甩動的手在溫酒胳膊肘處碰來碰去,碰得溫酒心髒突突直跳。她往牆根處挪了幾步,盡量離華尋遠一點,免得跟他有肢體接觸。然而她往裏挪一步,華尋就靠近一步。
“華老師你……”溫酒看了他眼,很想問他究竟想幹嘛,然而話一出口,卻是,“華老師,你擠到我了。”
華尋擡了擡眼,微笑道:“我有點冷。”
溫酒:“你很冷嗎?那你別把手露出來了,你把手放進衣服口袋裏,你看,像我這樣,兩只手都裝在羽絨服口袋裏,我的手很暖和,一點不冷。”
華尋:“……”保持微笑。
“安城的冬天很冷,比渝城冷多了。不像渝城,冬天只要不下雨,在外面散步也不怎麽冷。來了安城後,我都養成了穿大羽絨服的習慣。”說完,她還很自豪。
華尋垂在身側的手一會兒握成拳、一會兒五指張開,反複幾次,最後松開,插.進了褲兜裏。
看着古老的城門,溫酒停下腳步,擡起頭看着華尋:“是進城牆內,還是沿着河堤路走走?”
華尋看了眼僅能容下兩人寬度的河堤路,溫和地笑道:“不進城牆內了,沿着河堤路走走吧。”
“好。”她先一步往前走去,不忘提醒身後的華尋,“這裏路燈暗,華老師走路時注意着點腳下,別摔……”
她話還沒落下去,只聽身後“咣當”一聲,一轉頭,看到華尋摔在了地上,眉頭緊擰,表情很痛苦。
愣了瞬間,溫酒趕緊撲上去:“華老師!你沒事吧,哪裏疼,還能不能起來?”
華尋痛苦地擺擺手:“應該沒大事,但是左腳好像摔到了,特別疼,起不來了。”
溫酒趕緊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華老師,我送你去醫院吧,你去拍個片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沒事,我們繼續散步。”
“嗯?繼、繼續散、散步……”腳都摔傷了,不趕緊去醫院檢查,還要繼續散步?!溫酒有點懵。
華尋笑倒:“我認為我還能堅持。”
“這……不是堅不堅持的問題,散個步而已,你那麽較真幹嘛?腳都摔了,還是看病要緊。”
華尋笑:“你扶着我走,應該還能再走一會兒。”
溫酒兩眼懵逼:“華老師,改天我們再散吧,還是去醫院檢查要緊。”
“不。不去醫院,我想散步。”
“……”溫酒看着突然孩子氣的華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華尋把胳膊搭在她肩上:“陪我走走吧,就一會兒。”
見他執意如此,勸也勸不住,溫酒無奈地嘆口氣,手臂從他後背繞過,手抓在他腋窩下揪住他衣服,将他半邊身子往自己身上壓,半扶半抱地拖着他往前走。
兩人走了一會兒,溫酒累得氣喘籲籲,大冬天的夜裏,額頭上硬是冒出一層汗。
華尋頭一低,貼在她耳邊輕聲問道:“累不累?”
熱氣噴吐在溫酒的耳廓上,又燙又癢,直達心口。
她臉上一熱,從耳根紅到了脖子。由于緊張,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于是……稀裏糊塗的,指尖抓到了他胸.前一個凸起的小疙瘩。
因為緊張慌亂,她也沒在意,還用指頭摳了一下。
随着華尋壓抑又粗重的一聲“咝”,溫酒腦子嗡一下反應過來剛才自己摳的是他的……她臉更燙了,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我、我扶你去那邊石凳上坐着休息一會兒吧。”
華尋被她那一下摳得身體輕顫,差點起了反應,他神情不自在地咳了咳:“嗯。”
兩人坐在冰涼的石凳上,溫酒卻感覺像是被架在爐子上烤,非但不覺得冷,甚至還感到很熱。
她手心都在出汗,也不知是緊張造成的,還是別的原因……
過了會兒,華尋突然問道:“當年,家裏出事後,怎麽沒想過找我?”
“……”
正緊張不知所措中,被他問得突然愣住。溫酒沒說話,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深吸一口氣,她平靜冷淡地說道:“我爸包工程的,年底時,上面的大老板沒把錢發下來,他沒法給工人發工資。大雪天的晚上,他開車載着我媽還有他的兩個朋友,一起去找大老板要錢,結果半道出車禍死了。最後工程爛尾,上面的大老板跑了。而我,好像沒任何理由找你。”
當年她家逢變故,父母雙亡後。家裏親戚避他們姐弟倆如瘟.疫,她在泥潭裏掙紮着尋求生路,不敢想、也從不曾想過去找華尋幫忙。
畢竟她很清楚,她對華尋來說不過就是一個代課時教了幾天的學生,沒有交情也沒感情。
當時她剛填完志願,準備出去旅游幾天,卻不料就在她登機的前一刻,接到她伯父打來的電話,說她爸媽出車禍去世了,那一刻她整個人都蒙了,像個傻瓜一樣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
從接到電話到趕去醫院的路上,她始終沒哭,然而在太平間看到她爸媽屍體的時候,她捂着臉哭得撕心裂肺,哭過後她轉頭就跑,像個瘋子般在路上狂奔,口袋裏手機響個不停,可她不敢停下來,也不敢接電話。
她不願意相信那一幕是真的,她覺得一定是在夢中。
可後來,那個夢非但沒醒,反而還惡化了。
出事當天是她爸爸開的車,車上還有她爸爸工程上來往的兩個朋友。而那場車禍死了四個人,也就是說除了她爸媽外,另外兩個人也當場死亡。
在她爸媽喪禮期,死者的家屬每天上門大哭大鬧,甚至把棺材擡到她家門口索要賠償,時不時還有工人上門要錢。而她伯父跟三叔背地裏借着給她爸媽操辦喪事的理由,實際上卻算計着怎麽才能把她家的財産弄到手。
那時她剛剛高中畢業,十九歲未滿,只覺人生快要走到了盡頭。
周圍好像全是妖魔鬼怪,要把他們姐弟倆撕碎扯爛咀嚼入腹。
所以喪禮期她一滴淚都不敢流,她不敢在人前哭,她怕呀,怕暴露了自己的怯懦,會被“妖魔鬼怪”生吞活剝。
當時溫博只有四歲多,沒有人可以保護他們,她只能硬撐住。
最後她家所有的錢都賠了進去,連房子都給了對方,才讓這場風波停下來。
而她伯父跟三叔,因為沒撈到好處,喪禮沒完就跟她鬧翻了臉。
下葬的那天,電閃雷鳴,天上下着瓢潑大雨,她一手牽着溫博,一手抱着她爸媽的骨灰盒,緩步上橋的時候,她已分不清臉上是淚還是雨。
那刻,她真真正正是滾到了惡臭的污泥裏,想要過好,只能一步步從泥中爬起來,沒有人能拉她一把。
“溫酒,溫酒。”華尋用胳膊碰了碰她,“這八年,我以為你過得很好,我不知道你家出了意外,我只是怕打擾你,所以這八年沒敢找你,讓你受苦了,我該早點來找你。對不起,我……”
溫酒笑着打斷他:“華老師不用安慰我,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