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的永遠
“聽說我差點就死了是嗎?”大林靠在床頭,翻着手裏厚厚的一本相冊。
徐康寧在給他盛湯,聽到這話依舊覺得心有餘悸,“幸好趙醫師發現的早,我和松哥都吓死了,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渾身冒汗。”
大林噗嗤笑了,“我說你們倆這膽兒也太小了吧,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麽。”
徐康寧把湯遞給他,有點兒無奈又委屈的叫了他一聲,“林哥……”
大林接過來喝了兩口,砸吧着嘴品了品嘴巴裏的味道,“今天的湯……嗯,挺好喝。”
“難得聽你誇林松哥一次,”徐康寧等他喝完了湯,又接了熱水放在一邊涼着,好讓大林待會兒吃藥。
大林卻一直在翻相冊。
“林哥,你在看什麽,看了很久了。”徐康寧拉過凳子在旁邊坐下,示意他放在床上的相冊。
“嗯,要不你也看看,”大林把相冊遞給他,“你看哪張更帥一些?”
徐康寧得到了允許,頗有些好奇的拿過相冊翻了起來,一開始的都是一些小孩兒的照片,看得出來是林松和林樹兩兄弟,徐康寧指了指其中的一張,“你小時候比松哥還高啊,看着你像他哥哥似的。”
大林靠在床頭,頗有些驕傲的回道,“那是,我小時候長的可高了。我哥小時候不長個子,到初三上學期才開始冒,我媽那時候可擔心了,生怕他是個小矮子。”
徐康寧順口接了過來,“難道松哥那時候比我還矮嗎?”
大林點點頭,“差不多吧,比你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我發現一件事兒,個子矮的人長高起來,也是挺茁壯的。”
“哈哈哈哈哈~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那時候我天天被人說小矮子,現在看誰還敢這麽說我……”徐康寧說到一半兒,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容卡在了半路,嘴角沒穩住的掉了下來。
“誰再說你,我就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揍死他,”大林看了徐康寧一眼,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現在你也這麽大了,誰再欺負你,揍他。”
徐康寧覺得自己有點兒太傻逼了,做作又矯情,又低下頭去看相冊,轉了話題,“林哥,你看這個幹什麽,回憶往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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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終于起身湊了過去跟他一起看,“你覺得哪張最帥,比較适合我的氣質的?”
徐康寧指了指翻過來的一頁,“我覺得這個還不錯。”
“嗯……”大林仔細的看了一會兒,一臉嫌棄的搖了搖頭,“太正經了,一點兒都不适合。”
“那這個呢?”
“不行,頭發太長了,擋住我的俊臉了。”大林繼續吐槽。
徐康寧笑的有點兒停不下來,又往後翻了翻,“那你想要什麽風格的……”
“诶,停!”大林按住徐康寧的手,接過相冊把裏面的一張照片抽出來,推到徐康寧面前說,“這個帥不帥?”
徐康寧往後仰了仰頭,終于看清了快怼到他臉上的照片,照片裏的大林笑的很開心,跟之前看到的幾張氣質都不一樣,有開心,有自信,有痞氣,有賞心悅目。
“好帥呀,”徐康寧驚喜的說道,“大林哥,我覺得你這張超帥的,我一個男人都覺得很羨慕。”
大林看着照片,看着看着眼睛突然就有點兒發酸,感覺脹疼的很,再開口,嗓音都緊的很,“康寧,我覺得要不就用這張照片吧。”
“啊?什麽……”徐康寧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大林摸了摸相片裏的自己,滿不在乎的說,“遺照啊,以後貼在墓碑上,別人一眼望去就我最帥,羨慕死他們。”
徐康寧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反倒是剛進來巡房的趙賽聽到這話,臉瞬間垮了下來,“怎麽的,這麽想死?”
大林頭都沒擡,把照片塞到枕頭底下,“早死晚死不是都得死,遲早要考慮的。”
“林樹!”趙賽突然尖銳的叫了他一聲,随後走到床邊看到空蕩蕩的飯碗,話頭轉到徐康寧,“他都吃完了?”
“嗯,今天都吃完了,”徐康寧回,有些小心翼翼的說,“趙醫師,林哥其實就是開個玩笑的,你別生氣了。”
“我為什麽要生氣,”趙賽說,語氣淡淡的,他轉身從護士手裏接過體溫計粗魯的塞到了大林的耳朵裏,“別動,量體溫。”
大林乖乖的坐在床上,等趙賽看完體溫計沒問題了,大林才擡頭沖着他笑了一下,“趙醫師今天怎麽這麽暴躁啊?”
趙賽一巴掌不輕不重的拍在他脖頸處,“你哪只眼瞎了?”
大林兩只手指在他雙眼間來回掃了掃,“兩只,你又不是不知道。”
趙賽徹底沒脾氣了,他看了看病房裏都盯着他的人,終于把那陰陽怪氣的語調收了起來,“康寧,你去倒杯水來,阿樹他該吃藥了。”
林樹被這一聲阿樹戳了心窩子,捂着心口倒進了被窩裏,“遵命趙醫師,我一定乖乖吃藥。”
徐康寧其實很想說水已經涼好了,可是看到兩人目前的氣氛,還是乖乖的出門倒水去了。
趙賽站在床邊,大林不看他都知道這人肯定又板着一張臉,渾身都是低氣壓恨不得吃了他一樣。
“趙賽,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林樹翻過身子,突然伸手扯住了趙賽垂下來的白大褂衣角,“你是不是很怕我死啊?”
趙賽拉着自己的衣服想從他手裏拽出來,可是林樹就是不松手,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他,“你說實話,我就原諒你對我的小脾氣。”
趙賽心裏軟軟的,低下頭看着大林的眼睛,像是要從那琥珀色的瞳仁裏看到他心裏去一樣,林樹的眼角彎了彎,趙賽知道他在笑,終于傲嬌的在床邊坐了下來。
“對不起……”趙賽輕聲說。
大林把被子拉下來,果不其然真的在笑,“對于這種無能為力的事情,你沖我發脾氣,我也左右不了的。”
“對不起,”趙賽看着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林樹的手無意識的撚着他的衣角,突然嘆了口氣,“順其自然,你是醫生,你懂的。”
趙賽看着大林,按住了他亂動的手,“嗯,我知道。”
徐康寧端着水給大林吃了藥,趙賽被叫去開會了,徐康寧收拾完東西打算去洗的時候,大林突然拉住他說,“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去拿一個東西。”
“什麽東西?”
大林給了他一個痞氣十足的笑容,“不乖,讓你去就去,小夥子話真多。”
“遵命,大佬。”
三月,天氣又開始反複無常,陰雨不斷,仿佛下夠了這些黴氣才願意放出一絲陽光出來,大林裹着被子吸鼻涕,他被這該死的天氣給折騰感冒了。
“阿嚏,卧槽,”大林扯出幾張紙巾擦鼻涕,“趙萌萌,你說還會不會下雪啊?”
趙賽在辦公室裏寫總結,被他叽叽喳喳的聲音擾亂了思緒,一段話寫了半個小時都沒能完成,只好作罷。
“馬上都春天了,哪還來的雪啊。”趙賽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走到大林身邊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你這樣跑出來,感冒加重了怎麽辦?”
大林順勢撩起他的白大褂擦鼻涕,“再嚴重不就那樣,怕什麽……喂,你的衣服料子好粗糙喲,鼻子都磨疼了。”
趙賽哭笑不得的從他手裏把衣服拽了出來,“這又不是什麽高級絲絨,還考慮你的鼻子。”
“我是病號嘛,”大林從他手裏搶過咖啡想喝一口,又被趙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搶了回來,“想得美。”
沒有人教會過他們如何去珍惜窩在心裏最重要的人,可是卻總會在心裏不停的告訴自己,這個人寶貝的比什麽都珍貴。
大雪是沒有了,卻莫名其妙的在三月天紛紛灑灑的飄了一些紛飛柳絮般的小雪花,大林感冒還沒好,卻鬧着要出去看雪,徐康寧拿他沒辦法,只好求助趙醫師。
“我帶他去,康寧你去忙吧。”趙賽在大林床鋪上拍了一巴掌,正中屁股。
“多謝趙醫師。”大林掀開被子就爬了起來,原來他早就穿好了衣服,拉着趙賽就沖出了醫院。
趙賽無奈的搖搖頭,跟着他出去了。
“這怕是最後的雪了,好難得,”大林昂着頭呼吸着冷空氣,長期悶在醫院裏的身體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感覺整個人都換了一個身體。
“你這幾天看着心情還不錯,有什麽好事?”趙賽看着他的樣子,跟着他一起笑了起來。
“沒什麽好事啊,就是開心不行嗎?”大林蹲下來在地上窩了一捧雪揉成小丸子,趁趙賽不注意直接塞進了他的衣領裏。
趙賽涼的尖叫了一聲,扭曲着身子想把被他丢進去的雪球弄出來,結果抖出一些碎了的雪片,涼的整個人神清氣爽。
“林樹!!”趙賽快跑了幾步就揪住大林的衣領把罪魁禍首抓了回來,大林腳下一滑,直接狗吃屎的姿勢趴在了地上,大笑了起來。
“你大爺的,”大林笑罵道。
趙賽跟着他一起跪在了地上,回罵回去,“你個傻逼。”
大林滾在地上,躺屍一般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草坪上,臉都鬧紅了,“趙賽,其實我覺得這世上的很多事是公平的,給了你不好的,就會給你好的。”
趙賽偏過頭看着他。
大林繼續說道,“所以不要覺得有什麽遺憾的。”
趙賽說,“但是我還是希望上天對我好一點。”
大林不看他,只伸手抓了一片小雪花,看它在手裏化成虛無,“沒辦法,很多東西,哪怕是你付出一切代價,都換不來的。”
趙賽勉強的扯了扯嘴角,覺得心就像那片雪花一樣,被大林一爪子狠狠一抓,疼的發狠。
“好了,雪也看完了,是不是該回去了?”趙賽緩了一下心情,率先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大林。
大林伸出雙手,裝腔作勢的說,“小趙,扶本王一把。”
趙賽抓着他的手把他拽了起來,“賞你臉。”
那是大林人生中看的最後一場雪,仿佛落盡了這世上所有的浮躁,把那個少年好不容易求來的‘永遠’安靜的埋在了他的心裏,也永遠的刻在了趙賽的心上。
徐康寧趕到醫院的時候,遠遠的看着那亮起的紅色燈光突然間熄滅了,手術室的門被打開,安靜的躺着一個沉睡過去的少年。
徐康寧猛的一個踉跄,像是從天而降劈下來一道萬伏高壓,把他定在了原地,全身一點兒知覺都沒有了。他的腳上像是被綁了幾千斤重的鉛塊,剛一擡腳,便直接跪在了地上。膝蓋和地板碰撞出咚的一聲悶響,狠狠的砸在了徐康寧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氣,眼淚卻先掉下來了。
林松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病床從自己眼前經過,車轱辘吱吖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智,林松遲緩的神經終于歸位,他猛的起身沖了過去。
“阿樹,”林松扣着那冰涼的床架,把跟在旁邊的趙賽推到了一邊,他跪趴在地上,雙手攬住病床,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阿樹!”
趙賽後退了幾步,在一旁呆愣着,他面無表情,眼睛卻死死的盯着病床。直到趴在那裏的林松突然轉過身來狠狠的給了他一拳,一團漿糊的腦子裏才終于有了一絲清明。
林樹,沒了……
“怎麽會這樣,他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不是好好的嗎!”林松揪着趙賽的衣領把他按在牆上,洶湧到喉口就快噴發的怒火在看到趙賽通紅的眼睛時,像是被潑了一盆的冷水,轉為了無能為力的質問。
“為什麽……為什麽是阿樹……為什麽!!他才25歲啊……”
趙賽感覺被他拽緊的領口像是一條麻繩,随着這一聲又一聲的的“為什麽”死死的圈住了他的命脈,勒的他喘不上氣來。
林松隐忍壓抑的哭聲變本加厲的拽着他的心髒,揉了又捏,讓他感覺自己也離死不遠了。
“對不起……”趙賽從喉嚨裏擠出三個字來,幾乎要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在睡夢中走的,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處于深度休克狀态,腦子裏都是血,搶救也……”
“阿樹……我的阿樹,他……是不是很疼啊?”林松哭的喘不上氣來,仿佛他的整個天都已經垮掉了。
趙賽靠在牆上,感覺腳軟的都要站不住,可是面前的林松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只能借着他的身體穩着自己,讓他根本不敢放松。
這時,一雙手扶住了他和林松,是徐康寧。
趙賽眼睛通紅的看了徐康寧一眼,往旁邊讓了讓,徐康寧扶住林松在椅子上坐下,“松哥,你別這樣,大林哥剛走,你讓他安心……”
林松頹然的低着頭看着白淨的地板,覺得刺眼的很。他的一切都是跟着林樹在動的,為了他辛苦的掙錢,為了他日漸變差的身體發愁,為了不讓他有壓力總是假裝開心……
可是現在,這個讓他牽腸挂肚的人,永遠的離開了,唯一的最親近的弟弟,丢下他一個人走了。
再也沒有人嫌棄他的湯是苦的,他的菜是酸的,他的手藝基本是個廢的了……
最痛苦都不外如此,死生兩別。
大林被推走了,趙賽像是行屍走肉一樣的跟在他後面,徐康寧看着趙賽的背影,有股深徹的絕望蔓延而來,大林是他出來以後唯一的親人,比早就遺忘在記憶裏的那些人更加珍貴。
可是……大林也走了。
徐康寧突然難以忍住心裏的壓抑,絕望的哭了出來。
遺照是大林自己選的那張,放肆張揚的看着這個身後的世界。趙賽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疼,沒一處好地方。
林樹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趙賽一直都不敢來看他,他怕的很。
“趙醫師,”徐康寧在身後喊了他一聲,那是大林走後的第三個月,也是大林的生日。
趙賽的肩膀明顯抖了一下,回頭連笑容都沒來得及挂上,淡淡的說,“康寧,你來了。”
“嗯,來看看林哥,”徐康寧把花放在碑前,手裏提着一個袋子。
“我和松哥打算離開這裏了,所以今天我帶來了,”徐康寧把袋子遞給趙賽,“之前去醫院找你,他們說你休假了,我見不到你人,但是我知道你今天會來看他的,這是大林哥讓我給你的。”
“什麽東西,”趙賽手有些發抖,他看了墓碑上的男人一眼,“他……他什麽時候……”
徐康寧想了一下,“好長時間了,那次大林哥偷跑出去一個多小時,回來的時候,你還很生氣。他說,你總是很喜歡生他的氣,很讨厭……”
趙賽緊緊的拽着袋子,那小小的一方黑色紙盒質地很好,透着沉郁的氣息。
“你的生日在八月,大林哥總覺得自己等不到那個時候,可是他又很想給你一個禮物,所以總是偷跑出去買材料,拿回來自己做。”徐康寧慢慢的講給他聽,“林哥的手工很好,家裏很多東西都是他以前自己做的。這個禮物,也是他自己親手做給你的。”
趙賽看着袋子,突然苦澀的笑了笑,“我确實沒少生他的氣。”
“趙醫生,我知道,你是怕失去他。”
趙賽話未出口,眼淚先掉了下來,“我記得他剛進醫院的時候,是被他哥架進來的,大吵大鬧的說自己沒問題,結果沒幾分鐘,就暈過去了。”
“我是第一個接手他的醫生,他很不聽話,我說一他說二,對着和我幹。”趙賽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裏,“可是他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這個人很可憐,有一天他說,你別可憐我,我治不治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用這麽上心。”
“你陪他回來的那一次,是我之前把他氣走的,那個時候我才後知後覺,是我在一直管着他,要求他,甚至,強求他,我不想他因為這個病,不知道哪天,什麽時候,就突然的沒了……”
“這種事情是沒有理由的,容不得你和誰商量,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愛,”趙賽蹲下來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所以,你也永遠不知道,你會不會忘記他。”
徐康寧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看着照片裏的大林,想起他之前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忘不掉的就不要忘了,扣傷疤會疼,你會難受。以後不要受委屈,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我揍不過的,你再上來補一腳,絕對搞定。”
可是以後,不會再有人會幫我先打頭陣了,大林哥,以後的一切,是不是都得靠我自己?
“你們打算去哪裏?”趙賽問他。
徐康寧回過神來,“松哥說,回南城去,畢竟老家在那邊,他在那邊找了工作。”
“那……林樹呢?”
“等安排好了……也會接他過去的。”
趙賽點點頭,“挺好的,終歸是要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趙醫生……”
“謝謝你,把東西送給我,”趙賽拿着袋子站了起來,“我先走了。”
“保重,”徐康寧說,“大林哥一直都很開心,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裏,有你陪着他,有你……讓他喜歡着。”
趙賽轉身而去,沒有再回頭多看一眼,徑直走了出去,一直到拐角看不到他的身影。
林樹跟他說,謝謝你的永遠,我圓滿了。
盒子裏裝的是一條手工藝很精致的挂件,裏面刻着的是趙賽的名字,除了那句寫在紙上會随着時間逐漸發黃變淡的鉛筆字,一切的一切,都鎖在了趙賽這個名字裏,挂在了他的胸口。
鉛筆寫的誓言,終于成了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