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弟子笑吟吟地向商墨陽呈上一杯新泡的雨前茶,商墨陽原想拒絕,但見到他笑容,只覺得十分熟悉,仔細一想,似乎小紅也曾經這樣對過自己,那段他最頹靡的日子,是小紅陪着他。他不由心中一暖,接了過來。
他正要飲下,忽然外面有人急報:“商道君,有人找到了小紅宗師的消息!逍遙城往北二百裏範家灣旁邊的小樹林,有人發現了一件血衣,似乎是小紅宗師離開那天穿的。”
商墨陽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上,他赫然抓住了那人肩膀:“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管事只覺得肩膀快碎了,忍痛道:“道君請勿擔心,只見到了一件血衣而已,并沒有發現其他,料想宗師應該無礙。”
旁邊已有人将發現的血衣呈上來給他。
粗糙的布料,針腳也是一般,袖口都散了邊了,他還在穿。讓他學着把邊紉一下,他卻理直氣壯地說:“衣裳反正都是要破的,又沒破得不能穿。”商墨陽也就這麽一說,當然也不會給他縫補。
這麽糙的布料,也不值得一補。
衣裳本是紅色,血污凝結在上面,已是暗黑色澤,想必受傷已經許久。
商墨陽不由得心中大恸,小紅受傷之時,自己竟然不在他身邊!那個時候自己在做什麽?該不會正是與別人結道之時吧?
到底是誰這麽大膽子,竟敢傷了他?
商墨陽緊緊抱着手裏的衣裳,“快帶我去!”
“是!”
衆弟子只見商墨陽面色蒼白,幾乎毫無血色,不由都是心中一悸。錯過了之間的商道君娴靜淡定的樣子,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措。
商墨陽拉住了管事的手腕,直接向北而行,風聲自耳畔而過,那管事還是第一次被人帶到空中,吓得瑟瑟發抖。他其實也是從別人口中得到消息,為了在商道君面前邀功,因此特地前來禀告商道君,沒想到險些肩膀被捏碎,又被拽到天上。
所幸他對于範家灣在何處還是比較熟悉,雖然沒有來過,但也能指得對地方。
商墨陽一到小樹林,便動用溯源之法,使得方圓幾裏以內,重現幾天前發生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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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他情緒不穩,所用的範圍太廣,因此重現的場景不多,也就幾個瞬間,但他已然能明白,小紅為什麽會忽然停下來,原來他竟然提前分娩,還難産了。
他聽不到溯源時的聲音,恍惚間,似乎耳邊聽到小紅痛苦的喘息。
他沒辦法再看下去,只因他感受到了這塊土地上不久前留下的死亡氣息。
彷佛溺水一般的絕望,從四面八方淹沒了商墨陽,他艱難地跪在地上,白皙如玉的指尖摳進泥土裏,眼中的淚水洶湧而出。
他的小紅,竟然就這樣沒了?
可是就算他難産而亡,也該留下屍骨,莫非被野獸叼走了?可是小紅身上有修士的威懾氣息,不可能會有野獸的……
他滿是泥污的手指掐了幾次法訣,可惜心緒混亂,依然不能重新使出溯源之法。
跟來的管事自然看到了那般場面,安慰道:“道君不要擔心,或許宗師被人救走了呢?如果是有野獸,衣裳不可能保持得這麽完整。”
“你說的對,不會是野獸的。活要見人,死要見……我一定要找到他!”
地面上的氣息被他一次次的使用溯源之法,卻又一次次失敗,變得越發地稀薄。商墨陽不得不放棄,只能暗暗希望,帶走小紅的那個人沒有惡意。但他內心清楚的明白,無論那個人是善是惡,小紅活着的希望都十分渺茫,因為這死氣是這麽的清晰,清晰得讓他無法否認。
……
“他一定沒有死。”商墨陽喃喃自語。
管事已經快要聽了這句話一千遍。開始的時候,他還安慰商道君幾句,告訴他當務之急是回到主殿,召集人馬,迅速讓人來搜查,也許能查到宗師的下落。但後來發現商道君的狀态并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似乎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他便在心中暗自嘆息,知道應該是商道君有其他方法,能知道宗師已經不在人世了,但內心仍然不願承認。
商道君仍在原地,管事見他狀态不好,連忙把他拉走,勸道:“對啊,宗師那麽厲害,哪裏這麽容易就去了?道君應該振作起來,不然宗師回來了,看到要心疼。”
“你說的對,我……我要好好振作,他會回來的,我是他的夫主,不能讓他失望。”商墨陽嘴唇動了動,卻覺得站起來都是艱難。
他知道的,自己在騙自己,這個世間已經沒有小紅了,再也不會有了。就算他飛升了,能下黃泉能上碧落,也依舊找不着那麽可愛的小紅了。
管事一邊安慰他,扶着他往逍遙城的方向走,不得不感嘆命運變化真快,來的時候是商道君扶着他,啊不,拖着他,回去的時候就輪到他扶着商道君了。
……
數天前。
胡廿七抱着小紅哥哥的身體大哭一場,他從未在外界結識過朋友,沒想到就這麽要去了,說不出是害怕多些還是傷心更多些。
他自己還是一個少年,居然遭遇到托孤。聽得出小紅哥哥其實也不是非要他親手養,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遇到商墨陽而已。這倒是好辦,天狐住的地方沒人能找得到的,他也非常樂意幫小紅哥哥帶他的寶寶。只是……養孩子或許還有跡可循,孵桃子可怎麽孵?
他一時也顧不得其他,感覺到小紅哥哥身上的死氣蔓延,胡廿七不由得悲從中來,又是一陣大哭。
哭到一半,發現小紅哥哥并沒有斷氣,從他的小腹處,似乎能感覺到有一點生機正在飛速生長,而他的呼吸始終沒有停下,反而越來越平穩。就像度過了大劫,又重新有了新的生命。
無論如何,小紅哥哥不會死了!
他破涕為笑,這才發現自己連傷口都沒記得敷藥,一直讓小紅哥哥流血。
他連忙把小紅哥哥身上的紅衣解下來,那紅衣上盡是血,不能用了,反正小紅哥哥都儲物戒中好像挺多衣服,于是取了一套墨藍色的,給他包好傷口後,為他披上了。
半夜下了雨,胡廿七怕他傷口發炎,于是便把他帶去了附近山上獵戶用的茅屋躲雨。這種茅屋都是獵戶們打獵,一時回不來,就在山上暫住的,他們開了靈智的狐貍都能知道這些地方,只是從來不靠近。
胡廿七将小紅哥哥放到屋裏唯一的一張小床上,在火塘裏升起一堆火,屋內便開始漸漸變得溫暖起來。
他從包袱裏取出外殼有點軟,裏面還是一個木頭疙瘩的大桃子,用了一個清潔咒,把外殼洗得幹幹淨淨,發現桃子的顏色是青的,完全沒熟的樣子。随後用手掌感知了桃子裏面的氣息,他能感覺到裏面氣息平穩,像是有個小孩子在裏面輕輕呼吸,似乎在睡覺。
胡廿七輕輕敲了敲桃子,也沒有反應,他稍覺得心安,看來孵桃子可能也沒他想到那麽困難,這個寶寶還是挺安靜的。
小紅哥哥一直沒醒,他身體外仍然籠罩着一層死氣,只有觸摸他時,才能感應到他在用一種獨特的方式恢複。
這種方法,可能小紅哥哥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才會以為自己要死了。
胡廿七一直和桃子寸步不離,他砍柴燒火的時候,就把桃子包在包袱裏,兜在身前,時不時地用手摸摸,十二萬分的小心翼翼。
小紅醒過來時,便看到胡廿七對待桃子,怕是比自己還要細心,不由得心中感激。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醒來,茫然許久,發現目前的自己還不能動,下半身那個被割裂的地方仍然還很疼。
“小紅哥哥,你醒了?”胡廿七驚喜地問。
“你又救了我一命,大恩不敢言謝……”
“不是,”胡廿七忙道,“是小紅哥哥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可以自療傷勢,只這速度有些慢了,若是小紅哥哥運功療傷的話,可能會更快。”
他聞言,随即用內視之法看了看自己的體內,下腹處筋脈果然處處毀損,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藏着一個雪白光團,那原來是籠罩在藍小桃身上的。他原先還以為是保護藍小桃的靈力,因為他自己完全不能用,沒想到藍小桃出生後,卻留了下來。這才明白,原來是藍小桃吸收不了多少靈力,卻将他能占用的都攏到他身邊,後來又急着出來,只好把靈力都放棄了。
難怪他到藍小桃有自我意識的懷孕後期,靈力經常被吸得枯竭,照理說和那個人做的次數也不少,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原來是被藍小桃占去了。
胡廿七将桃子捧到他身邊,問道:“小紅哥哥,你要不要看看他?”
他伸手抱住了桃子,雖然身上無力,但畢竟是修真者,一旦分娩過後身體便會逐漸恢複,要捧這五六斤重還是不難。
隔着厚厚的木屬性硬殼,他只能感覺到藍小桃在呼呼大睡,恐怕要等他把桃子內部的那一團靈力完全吸收,才能完全清醒。小紅不由得愕然,原來這小桃子攏了一堆靈力進桃子內部,也是暫時不能吸收的。吃又吃不了,偏又要占着,恐怕以後也是一個霸道的性子。這只小桃子的急躁有些像自己,霸道的性子多半是遺傳了那個人。
在秘境中三年,他幾乎都沒有修煉,在那三年當中小桃子發育幾乎完全停滞,總共的發育時間也不過只是幾個月,比起其他靈胎已是快很多,如今離開他的身體,發育恐怕更加遲緩,也不知到什麽年月才能孵出來了。
他抱了抱桃子,已是有些疲累,便交給了胡廿七。
看到胡廿七小心地把桃子捧着,他不由面露微笑:“不用這麽小心,桃子裏面還有一層硬殼,質地十分堅硬,掉到地上也不會碎,一天抱個幾次就可以,不用特地去孵他,時機到了,他自然會出殼。”
胡廿七這才放心下來,笑着對小紅道:“感覺裏面住着一個小弟弟,抱着就好喜歡。”
“等他以後出來了,就給你做小弟弟。”
“那我豈不是要叫你叔叔?”
小紅苦笑道:“你本來就該叫我做叔叔的。”
“不要,我還是要他叫我做叔叔!”
這小孩子沒多大點,居然也想做叔叔,他不由搖了搖頭,說道:“我要打坐修煉,要閉關一日。你能不能去前面的逍遙城,幫我打探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
他面露悵然,低聲道:“就去問問,商道君和藍裂風成親了沒有?在路上随便找個人問就行了,這麽大的事情,應該很多人都知道。”
胡廿七認真地道:“我曉得了。”
他總是麻煩胡廿七,不由心中內疚,讓胡廿七拿了儲物戒中的銀子去逍遙城玩。他“臨終”以前,把自己的儲物戒給了胡廿七,如今既然不會死,胡廿七便把戒指還給了他,裏面的東西基本沒動過。
胡廿七也不客氣,笑吟吟道:“我去買幾只燒雞,給小紅哥哥帶回來。”
他猶豫一下,說道:“城裏有一家酒樓,叫做春滿園,他家有一道紅燒乳鴿,比燒雞還好吃,你可以去嘗嘗。”
胡廿七笑着應了,把桃子裝進包袱,背在背上,銀子揣進了錢袋裏。小紅看了看他,只見他唇紅齒白,宛如一個富家小公子,只是衣裳舊了些,便點了點頭。逍遙城中南來北往的客人很多,所以越大的酒樓越是會做生意,不會有狗眼看人低的,別人看他氣質不俗,便不會欺了他。
他與胡廿七說了這幾句話,便覺得筋疲力盡,但在胡廿七面前卻半點不顯。若是藍小桃留在他身邊,只怕他照顧不來,留在胡廿七身邊反而比較安全。
他能死而複生,只因照日經的功法在他昏迷後自行運轉,雖然速度慢了些,但在失血過多後,他仍然能在這個時候坐起說話,可知照日經的功法極為厲害。
那團靈氣雖然只是一小團,但實際上十分濃郁,幾乎凝成粘稠的液體。他打坐後便開始修煉照日經。自從懷孕後,他自覺徒勞無功,很久沒有練功,新增的靈氣自然就被元胎搶了去。
如今重新練了起來,感覺內息運轉的速度極快,只是在受傷的筋脈處稍稍停頓了一下,但受損處立時便開始自行愈合。
他練了一個時辰,竟然覺得,如果把這團靈氣完全消耗掉以後,他可以順利踏入元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