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胡廿七打探了消息,果然幾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商道君和藍城主成親了。他想了想小紅哥哥托他打探消息時的表情,心情登時低落下來,到酒樓點了十只乳鴿,一口氣吃了七只。
店小二殷勤地問他要不要再點其他招牌菜,他點頭答應。待店小二轉過身去廚房,他摸了摸錢袋的銀子,發現不夠,便打開包袱。
“公子爺,要不要加一壺酒……咦,你這個蟠桃在哪買的?真是漂亮!”
包袱雖然只解開了一點,但桃子的真容已露了一半了。
他慌忙把包袱包了起來:“去去,沒什麽好看的。”
店小二不以為然道:“上次藥王谷弟子帶出來賣的那蟠桃才真叫大,可惜是催大的,桃核旁邊都空了,聽說吃起來是苦的,半點藥效也沒有,您該不會也買了吧?”
胡廿七“啊”了一聲,緊緊抱着包袱,呆呆看着店小二。
“看來您也上了當。唉,這些仙門弟子,善惡難辨啊!”
店小二搖着頭走了,胡廿七松了一口氣,決定以後要是別人問他,他就說是藥王谷買的。
店小二對他這桌十分照顧,偌大的酒樓,沒幾個人用飯。據說是逍遙城可能會覆滅,所以最近沒有多少外地人進城。
胡廿七吃完了飯,躊躇着沒有回去,不知該如何告訴小紅哥哥這個消息,但想到小紅哥哥閉關着,要是有人打擾,終究不妥,于是讓酒樓把十七八只乳鴿用油紙包了,裝進另一個包袱裏,背了回去。
還沒到家,胡廿七便發現茅屋的方向光芒大作,但又似乎被人遮掩住了,只有靠近的修士才會發現。
這……似乎是有人在進階?
要是影響到小紅哥哥就不好了。他加快了腳程,越來越近時,卻不由得停下,他明顯發現了,有人進階的那個地方,就是在茅屋裏。
進階這種大事,修士們一般都會另外辟一個洞府,絕不會有人搶一個茅屋,把人趕出去,自己進去進階。那麽……那麽進階的就是小紅哥哥了?
胡廿七有點發呆,小紅哥哥現在完好無損地出來,告訴他傷勢已經痊愈,這對他來說都是意外之喜了,可是前不久才傷重垂死,現在就要進階,這也實在太讓人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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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小紅哥哥真的是傳說中的天才那一類人吧,胡廿七滿是景仰地想。
他沒敢走遠,便在附近為小紅護法。此處原本就十分僻靜,除了山中的獵戶,沒人過來。若是有人要來這裏歇息,他也能阻止一下。雖然小紅設了禁制,但凡人要是強行破門而入,對他來說,也會造成影響。
胡廿七在茅屋附近等待,進階一般會要不少時間,他也不着急,晚上氣溫降低,他便燒了篝火,把桃子放到自己身旁,和自己一同烤着。他用手摸了摸桃子,發現并無異狀,便放了心。
小紅哥哥既然要突破,那他等他進階出來,或許帶回來的菜就不能吃了。胡廿七舔了舔嘴唇,拆了一只乳鴿,在火上烤了烤,發現別有一番滋味。
天狐生活清苦,許多狐貍不與外界打交道,連名字都懶得起。胡廿七只不過進城一天,就感覺自己好像快要被塵世腐蝕了,這個世上竟然真的有比燒雞更好吃的東西。
他在茅屋外面待了三天,渴了就飲山泉,餓了就吃烤乳鴿,當乳鴿吃到最後一只時,他感到茅屋的禁制似乎有松動,慌忙站了起來,覺得自己十分罪惡,說好了給小紅哥哥打包的,全吃完了。
他緊張地将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只聽吱呀一聲,門扉被人從裏面推開,一個玄袍青年從屋內走出,仍是小紅的模樣,但眉眼中似乎光華內蘊,竟然比金丹期的他更為俊美。
胡廿七不由得看得呆住。
小紅問道:“怎麽了?不說話?”
“沒什麽,小紅哥哥,好像你還是穿紅衣更好看,這件和你不大相配,也不大合身,是不是我換衣裳的時候取錯了?”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略顯寬大的玄衣,怔忡了一下:“沒有錯,是我的衣裳。”
“小紅哥哥,你到元嬰期啦?”
小紅點了點頭,伸出手來,那桃子便自行飛到他手上。
“這些日子,小桃子和我都麻煩你了。”他溫和地問,“你去了逍遙城,問過別人了對嗎?他們是不是……已經成親了?”
胡廿七艱難地點了點頭。
小紅沉默許久,沒有言語。
他分娩時傷勢過重,醒轉過來,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見商墨陽,但想到他或許已和藍裂風結道,便覺得心如割裂一般,無法目睹這一幕,只讓小狐貍去給他打探消息。
如果商墨陽念着他們的情分,暫時沒成親,或許他會再去見見商墨陽,但如果商墨陽成親了,他會再也不去見他。
如今從胡廿七口中得知一切,才知道心如死灰是什麽滋味。更可笑的是自己,都已在鬼門關闖了一回,居然還對商墨陽抱着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盼望他思念自己,暫緩婚事,盼望他不顧一切地來尋找自己。
事實證明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玩物就應該守着自己的本分。本該當斷即斷,再也不與商墨陽相見,但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小紅不必去見他,但是藍裂雲卻是可以一見的。
如今他已踏入元嬰,法力可以維持很久,能一直幻化成藍裂雲的樣子。
一個南荒的金丹邪修,對商墨陽來說是個玩物,那麽已經踏入元嬰的藍城主,對于商墨陽來說,又當如何?他倒是要看看,商墨陽和藍裂風成了親,以後他要怎麽面對自己?
“小紅哥哥,你有什麽打算?是要去報仇嗎?我幫你吧?”
他沒回答,将手裏的桃子交到胡廿七手裏,說道:“把他帶走,越遠越好,不要主動來找我,我們有緣的話,以後自會相見。”
“可是……他出來以後,哭着要爹爹怎麽辦?”
“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出來,要是你累了,他還沒出來,就随便找個山洞把他放着吧。不用怎麽擔心他,他破殼後,會自己開靈智的。”
胡廿七身上沒有儲物戒,他便從自己的儲物戒中取了自己的個人物品,其他那些可以通用的靈石、珠寶、法器就都留着,把儲物戒送給了胡廿七,讓他手頭緊的時候能用到。
胡廿七天真地道:“我沒有手頭緊的時候啊!”
“這只小桃子性格不是很好,沖動暴躁,以後可能會惹禍,會有很多用錢之處。不過,我還是希望這筆錢是你來用,你待我深恩,我無以為報,這些東西留給你做盤纏,待你修行有成,便可游歷天下。”
胡廿七聽他這麽說,便把戒指戴在了手指上:“我定會好好照顧他,小紅哥哥放心便是。小紅哥哥若是想他了,便去……”
他擡手阻止了胡廿七的話:“天狐居住的地方,是一處禁地,自古以來無人知曉。你千萬不要告訴我是在哪裏,萬一我中了別人的術法,就有可能會說出這個秘密,給你們帶來危險。”
胡廿七點頭道:“還是小紅哥哥想得周到。”
桃子是活物,不能放進戒指裏。胡廿七回去了,他的身上只比來的時候多了一個包袱,一只儲物戒。但他的心裏無比快活,因為小紅哥哥信任他,願意把最重要的事托付給他。
哥哥們或許是不願意自己帶着這只桃子的,但他有自己的房間,哥哥們不會輕易進入,這樣,在桃子出生以前,就不會有人知道這是個小孩子了。小紅哥哥如果要找他,只要吹響傳音哨就可以了。
小紅看着胡廿七的背影漸漸遠去,強忍着和小桃子分別,從此天各一方,再難相見。
就連小狐貍也不知道的是,他把傳音哨放進了儲物戒,讓小狐貍帶走了。
如此一來,連他自己也找不到胡廿七,自然很難再見到小桃子,也就不會克制不住自己的念子之情,跑去尋找小桃子。自然也就沒有了會暴露身份的危險。否則商墨陽與小桃子血脈相連,他見到小桃子,不可能沒有感應。一旦感應到小桃子就在附近,只怕商墨陽立刻把小桃子帶走,拿去送給藍裂風。
等到确定胡廿七帶着小桃子走遠以後,他身形微動,人已經化作了藍裂雲的模樣。
胡廿七是見到小紅的最後一個人,他并不知道小紅就是藍裂雲,從今天開始,小紅就從這個世上消失,再也不會出現。
……
商墨陽已經在方圓百裏內找了幾個來回,只在西南角的山上兩天前似乎有人動過法力,尋過去時,發現是一處茅屋,而且已經被法術毀棄,地上被鑿成一個深坑,每根稻草都被炸得粉碎。至少有元嬰期的修真者在這裏造成破壞,導致商墨陽完全沒有辦法使用回溯之法。
這可能是對方無意為之,也有可能是一心想要避人耳目。
他不敢想是不是哪個元嬰修士帶走了小紅,畢竟小紅那麽可愛,很可能像那個叫碧霄的金丹修士,元神被人做成可以驅使的豔鬼。在他看來,小紅比那個叫碧霄的要好得多,只是長得沒碧霄好看罷了。
又想起當初的事,商墨陽不由失神。
他已經隐約感覺到小紅不會活着了,畢竟他傷重成那樣,最後又有死氣蔓延。
腦海中不斷地回想着和小紅相處時的點點滴滴,特別是和藍裂雲決裂後,小紅一直在他身邊安慰,他施虐的心瘾上來時,經常把小紅弄得渾身是傷,卻沒有進入他。
明顯看得出小紅失望,他還說,自己願意碰他,就足夠讓他得意了。
或許自己真是一個不值得留戀的夫主吧,從初識到現在,就一直漫不經心,即使後來想過要好好待他,也只是嘴上說說。總覺得為他花了八千中品靈石,把他從魔窟中拯救出來,就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每次歡愛過後,看到他滿身傷痕,表現出來的并沒有多少溫存。其實想過要不要問他喜歡海島還是溫泉,想買個有靈氣的地方給他修複身體,但因為他急着還錢給藍裂雲,囊中羞澀,便不好開這個口。
所以,其實并沒有讓小紅留下來的資格。如果說買下他所費的靈石很多的話,那麽他纾解了自己混亂的真氣這樁事情,其實早就抵消了。是他自己一直威逼利誘小紅留在他身邊,待他答應了,又覺得他只貪戀自己的美色,未免過于淺薄,而且又一廂情願地讨好自己,于是對他越是冷血,想讓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并非良配,以後不要再白白地把一顆心給自己。
現在終于把他逼走了,自己卻發現後悔了,不想要他走,不想要他傷心。
總是妄圖事事求全責備,想要天道正義,想要無愧于兄弟之情,想要保全逍遙城,但對這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最脆弱的人兒卻始終有所虧待。
“商道君,已經找了五天了,出去的人都有輪值休息,您要不要也休息一下?”管事說道。
他陪着商道君回到中途,商道君就推開了他,自己去尋,管事不得不回逍遙城禀報主人。他是範家嫡系,和藍裂風一向不對盤,所以發現血衣一事并沒有向藍裂風城主禀報。
興師動衆地找了五天,這件事終于瞞不下去,捅到了藍城主那裏,于是藍烈風和範家又鬧了一場。
本來兩家因為結道暫時結盟,藍裂風若是提前知道,還能去商墨陽面前賣一個好,如今範家既然搭上了商道君,根本不顧忌藍裂風的心情如何。藍裂風在藍家的根基不如哥哥深厚,無法和範家對壘,只得忍氣吞聲,來向商墨陽獻殷勤。
商墨陽請藍裂風讓人去找,卻不肯和藍裂風相見。他獨自在外面尋了幾天後,便回商家祖宅,連弟子也不肯見了,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宅邸裏,說是等小紅回來,旁人沒事的話,也不要來打擾,要是有小紅的消息,也可以來找他。
範管事見到他抱着血衣坐在院子裏,怔怔出神,身上一大片都是被血衣弄髒的褐色污跡。曾幾何時,商道君白衣翩翩,足不沾塵,如今竟是這般落魄。
商墨陽看了看他:“有沒有他的消息?”
範管事其實并不想多管閑事,但他奉命過來打探商道君的口風,看看是不是真的結道沒戲了。要是真的不能,範家趁早風緊扯呼。但見到他這般模樣,亦是不由得心中嘆息,果然世間情之一字,最為傷人。
見他搖頭,商墨陽便不再理他了,只抱緊了懷裏的衣裳。
範管事安慰道:“商道君不必太難過,或許會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一天。”
商墨陽神色卻是十分平靜:“他是不是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是我的幻覺,或是一場夢?”
範管事吓了一跳,這是要走火入魔?若是凡人發怔也就罷了,元嬰期有翻江倒海之力,發瘋起來是要死人的!莫非祖宗谶言要應在他的身上,因為他不滿別人逼他另娶,導致侍君生死未蔔,所以一怒之下毀了逍遙城?
他冷汗淋漓,幹笑道:“商道君說什麽呢?小紅宗師自然是真的。”
商墨陽點了點頭,輕聲道:“是的,他是真的。是我對他不起,所以他走了。”
範管事硬着頭皮問道:“商道君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商墨陽思索許久,才道:“我先回蓮花峰一趟,看看他是不是在那裏。若是沒有,我再回來搜尋。可能他只是迷路了,我再等等,說不定就等到他了。”
“那……商道君還會與藍城主結道嗎?”範管事遲疑一下,說道,“小紅宗師就是因為不喜歡商道君與藍城主結道才出走的,若是小紅宗師無恙,知道商道君仍然要與藍城主成親,或許仍然不會出現。其實城滅雖然損失巨大,但是只要城民還在,就有重建的一日。沒有道理犧牲商道君一人的歡喜來換得大家的平安。我們可以讓大家先搬離,半年以後再回來便是。雖然會有一些老人不肯走,我們多勸說一番就是了。”
商墨陽輕輕搖了搖頭:“他雖然不喜歡我和藍裂風結道,但他若是知道我為他擔心,一定會出現的。如今他沒有出現,只怕是……隕落了。”
說到那兩個字時,他心頭大痛,只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不由得抓緊了懷裏的衣裳。
明知他不喜歡還要去做,對他真是夠惡劣的。
他想對範管事說,婚期就是下個黃道吉日,可是張了張口,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先後愛上的兩個人,都徹底離他而去了。前些日子不知怎麽的,藍裂雲不在世上的消息傳了出去,城中頗有些混亂,也有人安安靜靜地給藍裂雲服喪。可見還是有很多人懷念藍裂雲的,但是小紅的話,或許只有自己記得他吧。
範管事十分貼心地道:“這事不急,商道君先好好休息再說。”
商墨陽緩緩道:“我會與藍裂風結道,除非藍裂雲複生。”
範管事當即又驚又佩,商墨陽的多情他看在眼裏,沒想到還能做出這個決定,果然內心堅忍至極。只是做了這個決定,怕是他好多年都要不好過。
彼此都知道,撤離一事傷筋動骨,可能逍遙城千年基業就要毀于一旦,甚至會有不少人死在當中。能不撤離自然是最好的。
範管事對商道君又多了幾分敬意,躬身為禮,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