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雅天歌(三)

雅天歌站在懸崖邊,輕車熟路越過三個山洞,落在一塊岩石上,“鳥籠”已經完全消失了,他将手中的酒放在一邊,然後在岩石上躺下來,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看着天空。

天空很藍,沒有一絲雲彩,陽光耀眼極了,照得他眯起了眼睛,視線被染成一片橘紅。

直到夕陽西下,他留下了那壺酒,朝第三個洞穴跳過去。

這次他能在指尖燃起一點靈力,盡管不甚明亮,但作為照明已經足矣,沒花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那大疙瘩。

靈力被灌注進那疙瘩裏,地面裂開了一個洞口。他順着長長的階梯信步而下。

雅天歌又見到了那個人,擁有一雙金色的、兇狠的眼睛的男人。

男人看了他片刻,問道:“那個老家夥呢?”

雅天歌沉默不語,只将一壺酒遠遠地遞給他。

男人也沉默了。

他将酒打開,盡數淋在草地上,慢慢道:“想不想替他報仇?”

雅天歌擡起頭,斬釘截鐵道:“想!”

男人又問:“你知道害死他的人是誰?”

“知道!那幾個小鬼……”

男人冷笑一聲。

“你笑什麽!”

男人移開了視線:“沒什麽,只是看你天真幼稚,覺得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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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天歌怒道:“你說誰天真幼稚!”

“你當真以為他會被幾個小鬼算計?”

雅天歌愣了愣,道:“可……可是我親耳聽見他們說給他下了毒……”

男人道:“蠢東西,要玩下三濫,十個你都不是他的對手,那幾個小鬼連你都不如。”

一只翠綠帶黃的鳥兒輕輕落在雅天歌的肩膀上,用小小的喙啄了啄他的臉頰。

雅天歌垂下眼睑,道:“那……你可知道是誰?”

“以人族而言,他的資質還算勉強合格,因而仇家衆多,人人都想要他的命。”男人往後退了退,靠在結界的邊沿,結界閃過幾道靈力,流過他的身體時發出“滋滋”聲,像是某種警告,他卻毫不在意,道:“光憑你,沒法報仇。”

雅天歌猛然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他:“你怎麽知道我沒法報仇!我總有一天會變得比他強大!”

男人嘲諷似的笑了笑:“可我聽說你連靈力都沒有。”

雅天歌燃起手掌中的靈力,雖然并不強勁,但是力道精确,異常清晰。

男人和他對視,金色的眼睛冰冷狠戾,雅天歌毫不畏懼,他的神情像一只不顧一切的狼犢子,甚至帶了挑釁的意味。

男人輕笑,收回了目光,緩緩道:“你想變強,我可以幫你,但你應該知道,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

雅天歌抽了抽嘴角:“我知道你要什麽。”

男人挑眉。

“我若不肯給你呢?”

男人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你若是不肯,何必來找我?”

“那是他囑咐我……”

“是嗎?不是你自己想來?”

“我……”雅天歌頓住了。

“呵,我當是什麽人他這麽寶貝,原來是個膽小鬼。”

雅天歌猛然瞪大了眼睛,仿佛為了證明自己并非膽小鬼,竟上前走了一步。只這一步,他踏進了男人的狩獵範圍,男人隔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他的手勁大得出奇,單手拎着他,另一手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胸口拍去。

雅天歌被拍得飛了出去,重重落在草地上,咳出一口血。他掙紮着想站起來,手只一撐起身體就感覺到一陣天昏地暗,全身血液仿佛在到處亂竄,冷熱不斷交替,耳邊嗡嗡亂響,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在不斷地抽搐着,手腳都不受控制地抖動。等他勉強找回自己的意識,立刻拖着自己的身體往臺階挪動,他想盡快逃離這裏。

男人道:“我剛剛在你身體裏灌了一道魔氣,這魔氣狂烈至極,若是沒有我幫你,一月之內,你必死無疑。”

雅天歌被定在了原地。

男人不急不緩的聲音傳來:“你沒有選擇。”

“……魔氣?”雅天歌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

“你不知道?”男子挑眉,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我是魔族。”

“魔族?”雅天歌同原本懸在身後的朱樓異口同聲道。

雅天歌道:“怎麽?雅仁禮那個僞君子沒教過你?”

“不是……”雅天歌思索片刻,抿了抿嘴道,“你既是魔族,我若是幫你,有什麽好處?”

“好處?我聽說你從小就被人封了靈力,又被下毒,又被欺負,你那僞君子師傅從來不聞不問,難道不是混得很慘?就算你現在走了,若是被你師傅知道你私自到關押魔王的禁地,還被魔王輸入了魔氣,修仙界怕是再沒有你的位置。換言之,你若幫我,能變強,不幫我,死路一條。”

雅天歌靜靜地在草叢上思索片刻,沉聲道:“我要變強,我會變強!”

男人嗤笑一聲:“這是自然,你以為以你現在的能力能幫我什麽?連一幫小鬼都打不贏。”

“不是比他們強。”雅天歌搖頭道,“我要變得跟你一樣強!”

男人笑笑:“然後跟我一樣被關在這種地方?”

“不!我……”雅天歌看着他,咬着牙。

男人嘴角勾出一抹邪笑:“既然要做,就要比我更強。”

自從雅天歌的靈力恢複後,他利用這些年高人教給他的法子、在高人慫恿下偷摸從藏書閣看的典籍、平時偷偷觀摩學習,加之原本就天資聰慧,進步可以說一日千裏。可那魔王卻總是不滿意:“力量太弱了,你明明應該更強一些的,你是不是偷懶?”

雅天歌氣喘籲籲道:“你……你從哪裏看出我偷懶?”

魔王斜着眼看他:“直覺。”

雅天歌:“……”

被逼得狠了,雅天歌嘗試過反抗,但一月期限一到,那體內的魔氣便翻滾而起,折騰得他生不如死,最厲害的一次他差點連懸崖都跳不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到魔王面前的,自那以後他也只能乖乖接受魔王的教導,幸而他在山上并不受重視,随着年紀增長,另幾個孩子也懶得消遣他了,故他連着幾天消失也無人在意。

這日是每月月初例行的雅氏家會,雅天歌遲到了,正偷摸進來時雅莊主已經在說話,這位莊主朱樓之前也見過幾次莊主,在修仙之人中,長相只能算端正,但是極有威嚴,氣勢迫人。

雅莊主道:“上月我已告知大家,每年由各大家族輪流舉辦的書畫賞将于本月舉行,今年輪到白氏舉辦,定題為‘白石流墨’,希望你們每人都能作畫上交。大家也十分積極,上交的書畫中不乏佳作。”

“昨日白氏已送來請帖雲,今年的書畫賞不再只由幾個家主閉門評斷,而是邀請各大家族帶領門人同去切磋觀摩,由大家一起評選。白氏如此有心,我們也不好拂了他們的意。英琪,你和幾個師兄弟先将選好的禮物和字畫裝車,帶去白靈山莊拜會,我過幾日再啓程。”

那孩子王雅英琪此時已是個頗有風度的少年,一身空色穿得是端莊優雅,但舉手投足間還是有些狠戾的顏色,一看便知脾氣暴躁。

雅英琪挑了幾個相熟的,又挑了幾個乖的,這時角落裏忽然響起咳嗽聲,咳嗽聲很小,但是在這安靜的廳堂內聽得格外清楚,雅英琪瞄了一眼盡力縮在牆角減少存在感,此刻正用驚慌的眼神看着他的少年,淡淡地笑了笑:“天歌師弟,你若是想去直說便是,師兄難道還會不讓你去嗎?還像孩子似的用咳嗽引起注意,難不成我們平時短了你吃的用的?”

雅天歌惶恐地看着他:“不是……大師兄,我不……”

雅英琪走近道:“是我做師兄的失職,師弟都跟我生分了,不如趁此機會好好聯絡聯絡感情!”

雅天歌看上去快哭了,他似乎還想說什麽,雅英琪不容拒絕地一揮手道:“就這麽定了!”

“書畫展?”魔王毫無興致地應和。

雅天歌嚼着草葉道:“是啊,而且除了白靈山莊、謙雅山莊,連傲雪山莊和碧風山莊都會來……”

魔王一下子坐了起來。

雅天歌道:“而且他們還讓我跟去。”

魔王長手一伸,盡管雅天歌早有防備,可這下來得太快太狠,他又被拎住了衣領。

魔王興奮得瞳孔微微放大:“你要幫我……”

“當然。”雅天歌點點頭,“不過呢……”

魔王眯起了眼睛:“又想跟我談條件?”

“不是。”雅天歌忙搖頭道,“我只是想,墨江離謙城甚遠,一個月來回可能不夠……”

魔王盯了他半晌,道:“你別跟我耍花招。”

“我只是不想死在半路上。”

于是又一掌落在了雅天歌的胸口,這次他咳了許久,但是終于沒吐血。

魔王道:“這兩道魔氣一開始可相互對抗抵消,最多能撐三個月,兩個月後兩道魔氣會互相融合成一股,那時你若不回來,它會讓你痛苦到下輩子都不想做人。”

朱樓忍不住腹诽,這魔王大概是在結界中待久了,竟如此心狠手辣地對一個少年。

盡管他若是不夠心狠手辣,大概早就讓雅天歌逃了。

————

眼前人騎着一匹雜毛小馬,那小馬奮力揮動着四肢妄圖跟上前方的高頭良駒,累得氣喘籲籲。

“喂!天歌師弟,你怎麽那麽慢啊!早知道就不帶你了,虧得我們大師兄心腸好!”

“是,多謝大師兄。”雅天歌手忙腳亂地扯着缰繩應道。

“瞧他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前方幾個少年調笑道,“我們不等你了,前面的盈禧客棧彙合吧!”

高頭良駒很快就跑沒影了,雅天歌幹脆翻身下馬,牽着小馬慢慢走。

這幾日因白氏的書畫展邀來的大小家族聚集在白靈山下,墨江邊熱鬧非凡,附近的小販争相趕來擺出售賣的貨物。雅天歌雖然下過幾回山,但也是行色匆匆,哪裏見過這陣仗,頓時被這滿街的小玩意兒晃花了眼。

朱樓也頗有興致地四處張望,忽見一鳥籠十分精巧,正想着能不能上前細看,雅天歌便牽着馬幾步走過去,眼角有意無意地瞟過那鳥籠。這鳥籠的攤主是個老頭,正色眯眯地看着路對面脂粉鋪子前招徕客人的小娘子,雅天歌以馬做掩護,走過攤位之時将手中的鞭子輕輕一抛——十拿九穩是會落在鳥籠的鈎子上——卻落了個空。一只手橫空插進來,搶在鞭子前一手挑起了鳥籠。

雅天歌一驚,收鞭子時急了,蹭着馬肚子抽過,那雜毛馬受了驚吓,頓時放聲嘶叫,四蹄一擡就往前跑,吓得一路人尖叫四散,鬧市街區,頓時便有幾人被撞到在地,場面一片混亂,雅天歌尚未動作,便見一道白影掠過,輕盈地幾下起落,準确跨在馬背上,拉住了缰繩,很快将馬平息下來。這人騎在馬背上,鳥籠還挂在他的食指上搖搖晃晃。

“你這小夥子怎麽不看好自己的馬!”

“你踩着我攤子了你說怎麽賠!”

“我的白菜啊!!這死馬吃我的白菜!!我這可是上好的白菜!!你可別走!!”

……

雅天歌慌不擇路地往後退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人海中,後領卻被人拎住拖了去。

“小子,闖了禍就想跑?”

雅天歌被迫轉過身,乍見那拖住他後領的人。

這人好看得出奇,尤其一雙眼黑白分明,帶着些玩世不恭的神色,黑發高高束起,散落幾縷在額前,脖子上不知戴了什麽顏色古怪的細鏈子,一身墨色滾邊的白衣風流到放肆,只是站着便猶如一幅山水畫。

雅天歌驚慌失措道:“你……你做什麽?”

那人偏過頭道:“做什麽?這可是你的馬!”

“不……不是!你胡說!”雅天歌慌亂地揮舞着手臂,“你想幹嘛!放我下來!那不是我的馬!!”

那人道:“不是你的馬那你拿着鞭子幹什麽?”

雅天歌抱着鞭子道:“這是我替我爹買的!”

周圍人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那人道:“你個大人也不知道害臊!還欺負孩子!”

“快放下來!把人家孩子吓成什麽樣兒了!”

“你賠我白菜!!”

……

那人眨了眨眼:“你說那不是你的馬?”

雅天歌無辜地看着他。

那人道:“那好,你敢不敢叫它一聲,若真不是你的馬,這條街的損失,就由我來賠。”

他放開雅天歌,退了兩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雅天歌還沒動,那雜毛馬居然自己朝他走過來。

雅天歌二指一翻,兩道極細的靈力朝馬飛去,半途仿佛被什麽截住,一下子就消失了。

雜毛馬走到雅天歌身邊,低下頭,蹭了蹭他的手臂。

那人笑起來:“養得挺好啊。”

周圍人群議論紛紛,有人大概是認出了這位白衣的公子,正對着他指指點點,更多的人還是關心被撞到的攤子,一時聲讨聲四起。

“畫梁,你又在幹什麽?”

人群中走出一位男子,穿着和那人一樣的墨色滾邊的白衣。

朱樓差點叫起來,這人面熟地過分,可不就是那年輕些的白易安麽?!

白易安面色冷峻地看了看被他稱作畫梁的男人,又瞥了眼雜毛馬和一邊看上去更雜毛的雅天歌,道:“怎麽回事?又闖禍了?”

男子晃了晃手裏的籠子道:“我想給金雀兒買個籠子。”

雅天歌手指微動,男子手中的籠子便猛烈晃了一下,底兒掉了下來。

“……”白易安吸了口氣,扔給男子一錠銀子,“不用這麽省,挑個好點的。”

“好嘞!”男子變應和着,邊轉身看過來,朱樓搖搖晃晃地懸在雅天歌腦後,淹沒在人群中。

“喂,你知不知道那白衣公子是誰啊?長得好生俊俏!”

“喲,你可小心點!他是白靈山莊的弟子,人稱‘酒鬼、孟浪、殺人狂’的風不雅公子——柳畫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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