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雅天歌（二）

“小子！你打壞我家花瓶！竟然還敢冤枉我！幸虧我娘聰明沒被你騙到！這次我一定要揍得你屁股開花！”

“上次你撕了我爹的字畫害我被我爹狠狠教訓了一頓！這次我再也不會被你騙了！”

“你弄壞了我娘的胭脂盒我娘差點把我扔魚缸裏喂魚！這回看你往哪裏跑！”

“……”

朱樓覺得這情景實在太過熟悉，剛剛才看過一遍，只不過周圍的孩子變成少年。

領頭的那個拿木劍直往他身上戳：“讓你這個騙人精嚣張！你個沒爹沒媽的兔崽子！”

朱樓低頭一看，雅天歌被推的跌倒在地，他用手肘支撐着自己的身體，還來不及起來，眼看着那群少年又要圍攻上來，他忙伸出手，喊道：“等一下！”

領頭的少年趾高氣昂的走到他面前，用一支木劍指着他的鼻尖道：“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雅天歌擡起頭，他的臉上滿是灰塵，還有幾道小傷口正在滲血，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此刻含滿淚水，看上去委屈至極，他抿了抿嘴唇道：“我知道你們讨厭我，可是，那花瓶、字畫、胭脂盒放是多貴重的東西你們比我清楚，若不是有人授意，我又怎麽敢動？”

領頭的少年猶豫了一下：“那是誰……”

雅天歌道：“你們也知道，我比不得你們這些少爺小姐金貴，在山上無依無靠，可有時也眼饞你們的糖葫蘆什麽的，所以只能靠做一點事換一點……”

其他少年眼中都流露出輕蔑的神色，有個少年哼了一聲，道：“別聽他瞎說，他就愛胡說八道！”

領頭的少年仿佛一下子頓悟，舉起木劍就要劈下來。

雅天歌指着那個冷哼的孩子，滿臉氣苦道：“米庭哥，你怎麽能這樣，你讓我打壞英骐哥家的花瓶的時候還答應送我你的小蚱蜢籠……”

一個非常精致的小籠子掐着時機從他的身上滾下來。

領頭的臉色一變，扭頭去看米庭，米庭急了，叫道：“你個騙子！小偷！我要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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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庭上前就要揪雅天歌的衣領，雅天歌忙起身躲到領頭的身後，叫道：“你不是還跟我說，英琪哥不過是身體壯了點，有什麽了不起，跟土匪也沒什麽差別，你要趁機教訓教訓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英琪已經氣得面色發紅，抓着木劍就朝米庭砍去，少年們頓時亂成一團。

始作俑者卻功成身退，悄悄鑽進一邊的草叢裏逃跑了。

雅天歌跑到後山的懸崖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非常熟練的越過懸崖壁上的三個山洞，準确的踏在“小鳥籠”上面的岩石上，然後翻身落在狹窄的走廊上：“喂，老頭，我來了！”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雅天歌側身躲過掌風，伸手将那只手格住。

高人收掌笑道：“你這惹事精又惹什麽事了？”

鵝黃翠綠的小鳥熟門熟路的飛到雅天歌的肩頭，雅天歌伸出一只手指摸摸它的頭，道：“那群家夥又被我耍的團團轉，真無聊，一群小孩子，一點也不好玩。”

高人敲了他後腦勺一下：“得意什麽，你這手腕上的傷誰打的？”

雅天歌不屑地揉了揉手腕道：“沒事，反正已經十倍奉還了。”

“上次教你的……”

“記熟了記熟了，就差恢複靈力了！”

高人擡手扔給他一顆小藥丸，雅天歌順手塞進嘴裏。然後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又是送給他的？”

高人點頭道：“難得他還誇我廚藝變好了。”

“是嗎？”雅天歌掀起食盒，見裏面被掃蕩的幹幹淨淨，不甘心的哼了一聲。

高人又不知從哪裏端出三兩個小菜笑道：“就知道你這個惹事精又要嘴饞。”

雅天歌眼睛一亮。

高人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道：“這次不問他是誰了？”

雅天歌頭也不擡：“不用問，反正我已經知道了。”

高人挑眉道：“你知道了？”

“當然了，他那麽有名，我稍微查一查山上的藏書閣就知道了。”

高人嗤笑道：“藏書閣？就憑你？連靈力都沒有的小鬼？”

雅天歌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咬牙道：“臭老頭，到底什麽時候幫我解開封印？！”

高人無辜道：“不是說了嗎，那封印特殊，我幫不了你，主要靠你自己啊，你自己解不開，怪誰？你說是不是因為你……資質太差？”

高人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早知道連毒都不用替你解，反正你也沒有靈力……”

雅天歌順手将筷子往他臉上戳去，高人邊躲邊道：“你還太嫩了……”

話音未落，只聽“哧”的一聲，他肩上的衣料被挑破了一個口子。

雅天歌把筷子抽回來，賭氣的哼了一聲，竄出屋子，幾下翻身上了懸崖。

高人撫了撫衣服上的破洞，嘆道：“熊孩子，這可是新衣服……”

這次雅天歌來的很早，天都還沒亮，他輕手輕腳地從懸崖上翻下來，落在第一個洞的時候他憑着直覺不再動了。不一會兒，外頭傳來幾聲輕響，竟是高人從屋裏出來，聽動靜，是飛到了另一側洞穴，雅天歌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他也翻到了同一個洞穴裏。

洞穴中空無一人。

這三個平時被當做落腳點的洞，裏頭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因而雅天歌興致缺缺，從未去深究，沒想到裏面竟另有乾坤。

雅天歌往裏面走了一小段，已是伸手不見五指，他不由的扶住石壁，慢慢向前走去，才走了沒兩步，忽然感覺手指尖有什麽東西硌了他一下，他在那東西的表面反複摸了幾次，沒有反應，繼續向前走，沒幾步又被硌了一下，于是他順着這硌手的小東西一路走下去，直到摸到一個稍微大一些的疙瘩，這疙瘩還殘留着一絲靈力，散發着淡淡的藍光，雅天歌反複摸了幾遍，覺得不太對，于是蹲下來在地面上摸了摸，這才發現前面的地面空出了一塊，他小心地往下摸去，發現下面是臺階。

雅天歌只稍稍猶豫了一下，擡腿往下走去，這裏十分潮濕，但是卻沒有那麽暗，因為有許多螢火蟲在周圍飛來飛去，借着微弱的螢光。雅天歌勉強能看到下面的臺階。

因為看得吃力，他覺得臺階很長很長，而且不斷的在繞圈子，就在雅天歌懷疑它沒有盡頭的時候，亮光在眼前出現了。

他藏在洞口朝外看，待眼睛适應了外面的光線，他看到一片碧綠的草地，花香怡人，鳥鳴聲聲，只有一片突兀的灰色，那片寸草不生布滿岩石的地上坐着一個人，正低着頭好像在想什麽事情。

高人将食盒推到他面前。

那人道：“老頭，你來得越來越早了，我還沒睡夠。”

高人笑道：“惹上了一個小麻煩精，要是不早點來，怕要被他發現了。”

那人慢慢掀開食盒，聽到這句話，眼睛忽然往雅天歌的藏身處一斜，隔着老遠在山洞裏的雅天歌全身一陣戰栗。朱樓也跟着戰栗了一下，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人的眼睛很熟悉——金色的、極具侵略性的眼睛。

那人收回目光，淡淡的說了聲：“資質愚鈍。”

然後他開始慢慢嚼着嘴裏的食物。

老頭道：“有本事自己燒去。”

那人不發一言，吃完後将食盒遞還給他，道：“你那小麻煩精是不是個十多歲的黑發少年？”

老頭訝然道：“你怎麽知道？”

那人冷笑道：“說你愚鈍還不信。”

老頭忙回頭看，那藏身處已經沒有人了。

最後一次見到這老頭是在夜裏，雅天歌拎了兩包牛肉晃晃悠悠的往懸崖上走，忽然發現懸崖上有幾個黑影，他俯下身摸上去。

“英琪哥，那老頭怎麽不出來了啊？”

“該不會是死了吧？”

“死了最好！那小魔頭的把戲都是這死老頭教的！現在敢拿我們當消遣了！幸虧他沒有靈力，萬一被這老頭教會了豈不是要翻天！”

忽然山崖下傳來一聲悶哼。

“英琪哥！有效了！肯定是毒生效了！”

“英琪哥，他會不會死啊……我有點害怕……”

“怕個屁，他自己愛在山崖上建個棺材，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英琪哥！你看！那裏好像起火了！”

淡淡的紅色映在幾個少年的臉上，在夜色的掩映下顯得格外駭人。

英琪道：“不好，一會兒要是被人發現就糟糕了，這死老頭真狡猾，我們快走！”

幾個少年一哄而散，雅天歌竄上山崖，只見那塊大岩石下竄出幾條細細的火舌，他喊了兩聲，無人回應，顧不上考慮太多，他幾個翻身落在走廊上。

高人躺在地上，半眯着眼睛看着雅天歌，胸口半寸長的傷口正流着血。

雅天歌蹲下來，輕輕晃了晃他：“老頭！老頭！”

高人眨了眨眼，道：“別搖了，我還活着。”

雅天歌松了口氣道：“你也有被人算計的一天。”

高人捂着胸口坐起來，道：“技不如人，只好甘拜下風。”

雅天歌道：“被幾個小鬼頭算計，我能笑三十年你信不信！”

高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偷個雞被人抓住打得三天下不了床我能笑三百年你信不信！”

雅天歌的呼吸停滞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僵硬：“還能走嗎？我背你上去！”

“被抓了把柄就獻殷勤，沒骨頭的小鬼！”老頭誇張地吹胡子瞪眼，“不欠你人情，你先上去！”

雅天歌道：“我不要。要上你先上！”

“那我也不要！耍賴誰不會！”

雅天歌倔強地看着他：“你不上我也不上！”

高人瞪了他半晌，終于沒忍住按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雅天歌急得想把他拉起來，高人抓住了他的手，有些費力的笑了笑：“小鬼，你該去治治眼睛了，我上不去了，你快走吧。”

“上不去？怎麽會上不去？”雅天歌忽然暴躁起來，“你又嫌棄我沒有靈力，我雖然沒有靈力！但救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他不由分說抱起高人，高人掙紮了兩下卻根本掙紮不開：“沒本事逞什麽能，你快點給我滾。

“閉嘴！”雅天歌站在長廊邊緣，半拖半抱着高人，少年的身子太單薄，他只能六神無主地看着上面的岩石。

“惹事精……”高人的語氣軟下來，喘了兩口氣又喚他，“惹事精……”

“幹什麽！”雅天歌咬着牙應他，他的眼睛全紅了，卻做出一副兇狠的樣子，“我不會扔下你的！你休想！”

高人笑了：“混小子……這裏就是我為自己準備的棺材，我不在這還能在哪？”

火焰就在他身側燃燒，灼熱的氣流扭曲了周圍的空氣，那鳥籠般的房子發出“哔哔啵啵”的聲音。

“你胡說！我能帶你上去！”雅天歌嗆了幾口濃煙，支撐不住般單膝跪了下來。他一拳砸在地上，恨道：“雅英琪，雅米庭……那些畜生！我早就該殺了他們！！！”

高人搖搖頭：“你這笨蛋啊……這事牽扯衆多，你別摻和，小鬼，救你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所以你要活下去，想盡辦法活下去，無論你想要什麽，活下去都一定能得到……”

“不要！我什麽都不要！！”雅天歌提高了聲音，他的喉嚨嘶啞，聽上去甚為扭曲，“我要帶你走！我要報仇！我要殺了那些畜生！！”

高人嘆道：“你這惹事精……真是不讓我省心啊……”

雅天歌被嗆得又咳嗽了幾聲，他收了收手臂，将臉埋在高人的胸口：“你還沒幫我恢複靈力！你不能……”

高人已是氣息不穩，他輕聲道：“混小子，我本是已死之人，你我相識一場，我已無憾……快走吧，照顧好那只鳥，若是真餓了，炖個鳥湯也可以，還有……我答應了別人，照顧下面那個……我知道你去過……”說到這裏，高人頓了頓。

他嘆了口氣，費力地擡起手，摸了摸少年的頭。

高人忽然頓住了，他詫異地看着雅天歌。火光中雅天歌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竟看到高人的眼中泛着淚光，他仰起頭，掙紮着喘氣，似乎想要大笑，卻只抽搐了兩下，繃緊了全身抓着雅天歌的胳膊叫道：“快……走，記……記得去找那個人，讓他教你……你們……”

話未說完，他的手便垂了下去。

鳥籠已被籠罩在火光之中，火焰順着雅天歌的衣角燒過來，他抱着高人的手指節攥得發白，仿佛一放手，高人就會消失不見，而令人絕望的是，事實也正是如此，此時放手，便是永別。

朱樓很想俯下身去摸摸那個無助的小腦袋，好讓這瀕臨崩潰的孩子好受一些。雅天歌不哭不叫，神情已經有些恍惚，整個人像是覆上了一層薄冰，在熾熱的火光中散發出淡淡的藍光，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身上被一股瑩藍色的靈力包圍。

雅天歌張開手掌，掌心猛然竄起了一股靈力，差點劈向他的眼睛，他神經質地笑了一下，晃了晃高人：“老頭，你看，我……我的靈力……”

他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夙願達成了，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他像是瘋了一樣搖晃着懷裏的高人：“我的靈力恢複了！喂，老頭！老頭！！！”

世事荒唐，那時的雅天歌還太小，根本不懂如何宣洩這可怕的情緒，他的全身都在不自覺地顫抖，可是眼眶卻幹得發澀，朱樓親身體會到雅天歌的胸口像是被千萬根針滾過，紮得他千瘡百孔，從那些洞口流出來的不是血，是雅天歌的感情，那些感情在片刻間經歷了大開大合的悲喜，在身體中激蕩，情緒找不到出口，他像是快要死去一般喘不上氣來，斷斷續續地喚着高人：“老頭！老頭！你看看啊，我有靈力了！我真的有靈力了……老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吸進一口濃煙，嗆得翻天覆地，才算緩了過來。身邊是熾熱的火焰，他的懷裏卻一片冰涼，他所剩無幾的溫度都随着火焰被燒盡，只剩身心被慢慢凍在了一起，一點一點将這短暫的過往凍結，凍成一堆，砸不碎，融不掉，他呆呆地坐着，直到火焰燙到了他的手指，他才如夢初醒。

雅天歌曲起因為過度緊張而僵硬的手指，扯散了發髻，毫不可惜地燒斷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然後他脫下了外套将頭發包住，輕輕地放在高人身邊，用近乎惡狠狠的力道将頭砸在地面，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