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妮回到德波爾公館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雨并不很大,只是天氣陰沉,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整個倫敦城都顯得昏暗壓抑,如同夜幕已經降臨。

安妮邁下馬車,看到花園後面的窗格裏,亮着溫暖的燭光。那些亮光,穿過層層雨幕,柔柔地照射在她心上。

她知道,那裏有她的家人和朋友,他們也許都在等着她回來,然後把這一天的所見所聞講給她聽。

她的頭發和裙子都有些被淋濕了,安妮想象着,她這幅樣子走進去,卡洛琳一定會誇張的大喊大叫,然後忙不疊地吩咐仆人幫她準備熱水和幹淨衣物。達西一定會用不贊成的嚴肅目光看着她。還有賓利和喬治安娜,他們會一邊擔心,一邊好奇她為什麽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吧……

這樣想着,安妮不自覺勾起唇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某些酸澀。

生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我們更應該看到幸福美好的一面,不是嗎?

安妮正要走進去,發現門口的暗影裏站着一個人。

“康納?”安妮試着叫了一聲。

那道人影轉過來,安妮認出,正是公館的老管家,康納。

老康納看到她像是非常驚訝,但是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很快鎮定下來,走到安妮面前,微躬身道:“德波爾小姐,您回來了。那需要我讓人将達西小姐接回來嗎?”

安妮直接被他的話搞糊塗了:“喬治安娜?她不在家裏嗎?”

這次康納臉上的驚訝收不住了:“不是您讓人送信,接達西小姐去貝克街的嗎?”

安妮神情一震,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什麽信?她走了多久了?”

老管家滿含疑惑地望向不遠處的街口:“剛剛離開,就是那輛馬車。”

安妮随着康納的目光看過去,稀疏的雨線和薄霧,讓梅菲爾區狹長的街道顯得有些陰森可怖。被淅瀝雨聲籠罩的街巷中,只有一輛黑漆漆的馬車,不緊不慢地向前行駛着。除此以外,一個行人都沒有。

安妮整顆心幾乎都顫抖起來,她猛地抓住管家的胳膊:“去通知達西……”

但管家馬上打斷她:“達西先生中午時因為生意上的事務出門了,要到晚飯時才能回來。”

“那賓利呢?”

管家被安妮的情緒傳染,也變得不安起來:“賓利先生和賓利小姐去參加朋友的舞會了……”

安妮抓着他胳膊的手愈加用力。

“德波爾小姐……”見她沉默,管家不知所措的開口。

安妮猛地擡頭,抑制住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一定來得及!我現在就去追喬治安娜,你馬上派人來找我們。然後再去貝克街221b通知福爾摩斯先生。現在!立刻!”

交代完管家,安妮轉身走進雨裏,拉住正準備将馬車趕走的車夫:“追上前面的馬車!”說完,安妮跌跌撞撞地鑽進車廂裏。

安妮用力攥住自己抖個不停的雙手,讓車夫快點,再快點。

她不停的安慰自己,也許只是某個人的惡作劇,不要胡思亂想,不會是那位“女開膛手”,她不會大膽到直接到別人家裏實施綁架。

前面的馬車一直走得不快,即便安妮的馬車越追越近的情況下,對方也沒有加快速度。

兩輛車緊挨着拐過一個街口,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內,安妮終于追上了那輛馬車。準确的說,是那輛馬車突然停下了。

安妮從車上跳下來,腿一軟直接在地上摔了一跤,一點沒覺得疼,爬起來就向前面那輛馬車跑過去。

車夫也從車座上下來,伸手扶住她。

安妮推着他的胳膊,急切地說:“別管我,去看喬治安娜。”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車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在安妮的催促中快步走向前面的馬車。

車夫探頭在車廂內看了看,然後轉身向後面跟過來的安妮攤了攤手:“達西小姐沒在車上。”

什麽?

安妮一愣,拖着被雨水完全浸透的沉重裙擺走過去,看到車上果然是空的,一個人都沒有。車頭座位上的車夫也不見蹤影。

怎麽會這樣?

安妮壓抑着急促的呼吸,向四周望了望,一個人都沒有。

“喬治安娜!”再顧不上其他,安妮放開喉嚨大聲叫起來。

一連叫了幾聲,除了瀝瀝雨聲,沒有任何回應。

車夫粗犷的聲音也叫了幾次,還是同樣的結果。

天氣愈加陰沉,雨也漸漸大起來。車夫看着渾身濕透,狼狽虛弱的安妮,正要建議她先回去,就聽到一聲凄厲的驚呼劃破雨幕,刺進兩人的耳膜中。

是一聲極其短促的慘叫,轉瞬即逝,重新歸于平靜的街道卻像是被什麽詭秘的空氣入侵了一般,立刻變得森然恐怖起來。

安妮迅速判斷了一下聲音傳來的方向,率先提步走過去。

走了幾步,安妮發現車夫還僵立在原地不動。

“這邊。”她開口提醒道。

車夫像是被她的聲音驚醒了,臉上随即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嘴裏喃喃着:“開膛手……是那個開膛手……”

然後大叫一聲,轉身跑走了。

夜氣森森的小巷,瞬間只剩下安妮一個人。嘩嘩的雨聲,像是永遠都不會停。

安妮用力咬了咬下唇,直到嘴裏嘗到一陣鐵鏽味。她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目光轉向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再次擡起沉重的腳步。

巷子越走越深,安妮的心髒也鼓動的越來越激烈。她的裙擺泡在水裏和泥裏,沉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後面拖着她的腳步。

她邊走邊小聲叫喬治安娜的名字,直到快走到小巷盡頭的時候,安妮才聽到一聲如同小貓般虛弱的聲音。

“安妮……”

安妮腳步一滞,馬上回答:“是我,喬治安娜。別怕,告訴我你在哪?”

她看到,小巷盡頭的角落裏,有一團陰影動了動。

安妮立刻走過去。

她蹲下,摩挲着抓住喬治安娜顫抖的雙手,後者瑟縮着往後退。

“沒事了,喬治安娜。我是安妮,不要怕,我在這裏。”

喬治安娜擡起頭,确定是安妮之後,猛地撲到了她懷裏。

虛弱的安妮幾乎被她撲倒,一只手在地上撐了一下,穩住身子,抱着她問:“先告訴我,你受傷了嗎?”

喬治安娜在她懷裏搖頭。

安妮松了口氣。她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趕快離開才最重要。

可是喬治安娜死死抱着她不松手,身體抖得如同暴風雨中的細小葉片一樣,脆弱又可憐。

安妮撫着喬治安娜的後背柔聲安慰,驚吓過度的小姑娘終于哆哆嗦嗦地開口。

“她在這裏……安妮,她在這裏……”

安妮知道這不是喬治安娜的胡言亂語,她心裏的猜測被印證,剛剛松懈下來的一口氣,瞬間又繃緊。

如果像喬治安娜說的,“她”就在這裏,那現在一定正在看着她們。

安妮只覺得身體一陣陣發虛,心髒跳動的聲音幾乎要蓋過雨聲。真實的恐懼,如同繩索一般捆綁住她的四肢,讓她不能動彈。

抱着她的喬治安娜,突然大叫一聲,猛然松開她,驚恐又無助的蜷縮進剛才的角落裏。

安妮胸前一空,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不敢回頭,卻又知道,不能不回頭。

恐懼,如同讓人作嘔的黏體動物,附着在她的皮膚上,還在一點一點的往裏滲透。

安妮機械地站起身,慢慢轉過去。

她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站着一個駭人的身影。

其實身影本身并不如何讓人驚駭。對面的人不高,至少作為一個連環殺手來說,這個身高不是很有威懾力。

安妮還看清楚了她身上的長裙。就像夏洛克說的,這是一個女人。

她戴着帽子,大大的帽檐遮擋了五官。安妮看不到她的樣貌。

真正讓人驚駭的是她身上的氣息,陰冷,而且非常沉靜。

安妮從來沒有面對過連環殺手,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連環殺手都是這樣。但現在對面的人,一言不發的盯着她,如同盯着一頭已經橫陳案板的獵物,幾乎讓人不能呼吸。

安妮慌亂的在腳邊的地面上張望,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用來防身的工具。可是,除了滿地雨水,什麽都沒有。

那個身影動了,随着她走進,寒光一閃,安妮看到了她握在手裏的尖刀……

胸口憋悶的幾乎疼痛難忍,腦海中掠過的全是那天晚上夏洛克告訴過她的死者慘狀。

那些年輕的女孩們,身中數十刀,被割開喉嚨,剖開腹部,腸子……

不行,不行,不要想這些。安妮,冷靜。她要被自己腦子裏的畫面逼瘋了。

對面的人似乎冰冷的哼笑了一聲,悠然開口:“安妮.德波爾小姐,我等候多時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電光石火間,安妮仿佛抓到了什麽。

“你認識我?是莫裏亞蒂告訴你的嗎?”

安妮看到,逼近的腳步驟然停住了。

停了一下,對面的人說:“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但是我很驚訝,你這位貴族小姐居然認識莫裏亞蒂。”

她說“你們”,而不是“她們”,似乎安妮已經是死在她刀下的一員了。

“我當然認識莫裏亞蒂,聰明狡詐的犯罪天才。”安妮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我不止認識他,而且還非常熟悉。相信我,如果我死了,他會非常生氣。”

這樣的話,安妮自己都不信。可是她現在腦子亂成一鍋粥,根本想不到更好的拖延時間的辦法。

“是嗎?那你告訴我,德波爾小姐,如果你真的對莫裏亞蒂如此重要,又為什麽會跟他的死敵——福爾摩斯先生走得那麽近呢?”

安妮語塞。

閃着寒光的匕首又開始向她逼近:“不用掙紮了德波爾小姐,我不會放過你!”女人的語氣開始變得憤恨猙獰,“一個有婚約的貴族小姐,還跟別的男人糾纏厮混!放蕩!無恥!”

什麽?

安妮不再去管這個瘋子說了些什麽,屏住呼吸看着她一步步靠近。

等她終于走到近前,安妮擡起腿,咬着牙狠狠踢在對方小腿上,又在對方痛呼的時候,用力将人撞開。

一陣頭昏眼花。安妮忍着暈眩,趕緊低頭抓住喬治安娜的胳膊,可是還不等她将縮在角落裏的喬治安娜拽起來,讓人膽寒的女殺手已經重新握着匕首沖過來了。

安妮的力氣太小了。她的反抗根本沒有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

冰冷的匕首貼着她的小臂劃過,立刻劃破單薄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口。

安妮跌在地上,躲過了一刀。

“跑,喬治安娜!跑!”她沖着角落裏的人影喊。

但是年輕的女孩早被吓傻了,動都不能動。

老天!她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趴在鋪天蓋地的雨幕裏,絕望的手腳冰涼。

夏洛克,夏洛克,夏洛克!……

安妮在心裏不停叫着這個名字。

天空黑沉的像是要坍塌下來,粗大的雨點連成蒼白的雨線。他的聲音穿透重重雨幕傳過來的時候,安妮一瞬間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然後是第二聲。

“安妮!”

她猛地回頭,看到那道熟悉的瘦高身影。

夏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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