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鋒利的刀刃停在距離安妮一步之遙的地方。

這有點類似電影中常見的情節。

上一世, 安妮看影視劇的時候也經常遇到。那時候,她還總事不關己的疑惑,那些處心積慮的殺手, 在最後一刻被打斷時,為什麽不先殺完人再走,開一槍, 或者捅一刀, 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掉頭就跑實在缺乏“敬業精神”。

但是這一刻,安妮真實的換位到受害人的立場, 只希望眼前的“女開膛手”不要那麽有敬業精神。如果對方鐵了心要殺死她, 跟她還隔着一段距離的夏洛克恐怕也來不及救。

一場短暫的心理角逐。

重重雨幕之外,夏洛克如同一只黑色的飛鳥,正在極快的向她的方向沖跑過來。

安妮一動不敢動, 這短短的一段距離,不過幾秒鐘,卻讓人覺得無限漫長。

直到對面的“女開膛手”銳利地看了她一眼, 終于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 安妮才覺得全身緊繃的力道猛然一洩, 整個人躺倒在雨水蔓延的小巷中。

安妮喘息着, 看到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的皮鞋,那條穿在他身上從來筆挺的西裝褲, 被雨水浸透, 褲腳上濺滿了泥點。

他在她身前停了一下, 而後,腳尖一轉,面向兇手逃走的方向。

夏洛克……

安妮咬着牙忍下叫他名字的沖動。沒關系,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兇手已經走了,沒有危險了,他不是一定要留下來不可。

他選擇去追兇手是對的,抓到兇手才是真正的安全。

安妮用力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再積蓄出一點力氣,她得帶喬治安娜和自己回家。

可是,她沒有聽到預想中腳步離開的聲音。相反,一雙大手将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下一秒,她就靠近一個潮濕,但是溫暖的胸膛。

夏洛克……

從面對兇手到死裏逃生,安妮一直沒有哭,可是現在,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安妮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上一次,他把她一個人丢在夜晚的荒郊野外,只是為了快點趕到那個不會跑掉的案發現場。

這次,他反而停下來,沒有去追從他眼前逃走的連環殺手。

安妮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終于說出那個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夏洛克……”

聲音虛弱的幾乎被雨聲遮蓋住。

但是他卻聽到了。

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低頭掃過她的狼狽不堪。他嘴唇輕抿着,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冰冷銳利如同削尖的刀刃。

停了幾秒鐘,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做了一件不自量力的蠢事,安妮,但是看來今天上帝站在你這邊。恭喜你,你剛剛成為了這個案件唯一從兇手手上逃脫的幸存者。”

安妮勾了勾唇角,很自覺的把這當成了安慰。而且,又能聽到他精力旺盛的怼人了,多麽美好。

他的卷發也被淋濕了,有些滑稽的搭在額頭上,還在不停的往下滴水。

安妮更往他懷裏靠了靠,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耳朵邊聽到他沉穩的心跳聲。

“謝謝你,夏洛克。”

謝謝你來得這麽快。

謝謝你,留下來陪我。

眼皮幾乎和身體一樣沉重,剛才精神緊繃的時候不覺得,一旦松懈下來,瞬間覺得全身都疼痛難忍。

安妮一點都不想睜開眼睛了。尤其她感覺到,一雙大手在她後背收緊,将她整個按進那個溫暖安全的懷抱裏……

安妮是在自己房間的大床上醒過來的。胳膊和腿上的傷口都已經包紮處理過,她傷得并不重,反而是淋過雨後的傷寒要麻煩一些。

雨已經停了,窗外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安妮一直在床上躺了兩天。離開倫敦的日程也因此被迫推後。但因為這次意外,也更堅定了達西送安妮和喬治安娜離開的決心,只等安妮的身體稍稍穩定便啓程。

溫暖日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照射進來,一切的兇險,在這樣平靜安逸的時刻回想起來,就像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

哈德森太太和華生一起來探望過安妮了。夏洛克沒有來。

柔和晨光從天頂降落下來,落在她單薄的手指上。

安妮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像水一樣流動在指尖上的光亮。

她非常想念他。

那天夏洛克送她回來時,她并不是全無意識。她記得他小心的把她抱上馬車,又把她抱下來。然後抱着她穿過德波爾公館的大花園和客廳,踩過樓梯,把她放在幹淨溫暖的大床上。

可是相比床,她更喜歡他的懷抱。

她叫他的名字。只是安妮并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

她多不想他離開啊。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真的沒有立刻離開,高大的身體蹲下來,在床邊看着她,然後耐心的把她貼在臉上的頭發理好。動作甚至稱得上溫柔。

她記得他手指的觸感和溫度。

安妮還記得,他的指尖似乎還滑過她的眼角,傲慢地取笑:“哭什麽?現在才知道害怕?”

可是安妮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即便她真的哭了,那時候,也并不是因為害怕。

他說:“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

她搖頭,不,她的膽子很小。

他說:“就算那個開膛手沒有殺死你,在這個時代,一場感冒或者小小的傷口感染都可能奪走你脆弱的生命。還有你的哮喘,你真應該慶幸你的哮喘沒有發作。”

所以,他很擔心吧。在一路跑去救她的時候,是不是想了很多不好的情景。

安妮不記得是誰說過,只有真正關心你的人,才會凡事總往壞處想。

她想問他,你能不能不要走?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能不能,都不走?

安妮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問出來。但她知道的是,她再醒來的時候,他确實已經走了。

安妮希望自己沒有問出來。因為那樣,表示她得到了一個否定的回答。

第三天,風寒好了一些。安妮終于能夠下床。

她走到花園裏,坐在那張秋千吊椅上。大大的吊椅,一個人坐顯得很空曠。

如果她再去貝克街告別一次,是不是很奇怪?畢竟,她之前已經跟大家一一道別過了。

可是那次她并沒有走成啊。推遲了這麽多天,再去一次應該也說得過去吧。

而且,夏洛克救了她。她也應該好好的正式道謝才對。

唔,她好像還沒有跟麥考夫先生道別過。

……

安妮在心裏,一條一條的給自己找理由。

思考得太認真,安妮甚至沒有發現達西是什麽時候來的,直到腿上被人蓋了一條薄毯。

“在想什麽?”達西幽深的眸子看着她,問道。

安妮擡頭,望着他笑了笑:“沒什麽,只是在想,應該去向哈德森太太道個別。”

達西在陽光下眯了眯眼,半晌,點頭,說:“去吧。”

安妮驚喜地從吊椅上站起來,剛剛蓋在腿上的薄毯随着她起身的動作掉到草地上。

“真的嗎?你也覺得我應該去道別嗎?”她淡綠色的眼睛亮閃閃地注視着他。

“是的,安妮,好好去道別。”達西遲疑的伸出手,摸了摸她頭頂柔軟的金發,仿佛壓抑着什麽情緒一般地說,“然後,答應我,以後再也不來倫敦了,好嗎?”

安妮頓了一下。

“為什麽,再也不來倫敦了?”

達西目光沉沉地盯住她,用另一個問題回答了她的疑問:“你還想來嗎?”

她還想來嗎?

想的吧。如果夏洛克還在這裏,她總會想來的。

安妮低下頭,俯身從草地上撿起毯子。

她幹脆蹲在地上不起來了,把柔軟的薄毯抱在胸前,目光有些放空的看着平整的草坪,低聲說:“我不知道,達西。我不知道……”

達西低頭看着腳邊把自己團成一個球的安妮,微微有些無奈。

她從小就是這樣,遇到情緒不好的時候,會像小動物一樣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半晌,達西終于妥協,說:“沒關系,等我們回到羅辛斯或者彭伯裏,你有很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是的,沒關系。他已經等了她很長時間,不在意再多一點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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