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莫裏亞蒂的電話打過來時, 夏洛克剛剛在一個路口成功甩開身後的雷斯垂德和其他警車。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華生醫生驚魂未定地摩挲着,把安全帶緊緊勒在自己身上。

上帝保佑,他發誓, 絕對再也不會坐夏洛克開的車了。

手機在西裝口袋裏響起來的時候,夏洛克的手正按在方向盤上。他們的車子已經開出市區,廣闊的田野在道路兩邊平鋪延伸。他白皙英挺的側臉始終沒有任何表情。

夏洛克伸手從衣袋裏拿出手機, 按下免提鍵, 把手機放在中控臺上。

他表情淡然地看着前面的路況, 開口說:“我在路上。”

夏洛克沒想得到回答,他知道她只能轉述莫裏亞蒂的話, 但是他卻得到了回應。

一聲極輕的“嗯”。

夏洛克立刻聽出來, 那完全是安妮的情緒和聲音。

他馬上轉頭看了一眼那支粉紅色的手機,仿佛能透過那裏看到關于她的什麽信息。

華生臉上也露出疑惑擔憂的神色。他們都不會忘記,前天的一名人質, 因為透露了有關莫裏亞蒂的信息,在他們準備實行營救的一刻,被炸死了。

“安妮?……”華生猶豫地開口, 在心裏默默祈禱, 你可別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聽筒另一邊, 安妮答應了一聲, 然後說:“他說,我可以跟你們交談。”

華生愣了一下。他下意識擡頭去看夏洛克。即便沒有夏洛克驚人的推理能力, 華生也能想到, 這意味着, 他們馬上就要跟這位莫裏亞蒂先生碰面了,所以安妮是否會洩露有關他的信息已經不重要。

“你還好嗎,安妮?你受傷了嗎?”反應過來後,華生馬上主動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華生醫生覺得自己好像獲得了夏洛克的“讀心術”技能,他幾乎憑着本能察覺到,這些問題大概是夏洛克此刻迫切想知道,又絕不會自己主動去問的。

安妮很據實的輕聲回答:“我沒事。只有額頭一點輕傷,其他都很好。”

夏洛克始終沒有說話,很專心在開車。華生一直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問安妮太多問題,似乎擔心哪一句沒說對,讓安妮像上一位受害者一樣被炸上天。

聽筒內外安靜了一瞬。

然後安妮突然開口。

“夏洛克……”

“嗯。”他很平淡的回應。

安妮看着已經完全落至地平線下面的夕陽,整個客廳開始迅速的昏暗起來,也更加顯得寂靜。

她一個人坐在冰冷僵硬的椅子上,感到全身酸軟無力。

“對不起……”這句在她心裏醞釀良久的道歉,終于在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情形下說出口。

她不是為這次的綁架向他道歉,而是,這一個多月來自己的無理取鬧。她知道他在默默地看護着她,甚至為她安排好一切。他是從來不會容忍任何人的人。

她或許該為他對自己的特別而高興和竊喜,但事實上,她感覺非常糟糕,而且內疚和羞愧。

她覺得自己喜歡夏洛克。可事實上,她什麽都沒為他做過。反而是他,他在悄無聲息地照顧她的“壞脾氣”。

或許所有人都會覺得她是一個溫柔的好女孩,可是她卻沒有拿出足夠的溫柔給這個她心裏最喜歡的人。

“嗯。”安妮很快聽到了他的回應,仍然是低沉悅耳的嗓音,十分通情達理地說,“我原諒你了。”

副駕駛上的華生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說出這句話的人。

他們現在面對的可是一個被綁架的可憐姑娘,而且對方還明顯是因為他的原因才受到牽連。更不用說,他還對這位姑娘存了些不能言說的複雜情緒。老天,他的情商還能更低一些嗎?

但安妮卻無聲地笑了。她知道,他明白她是在為什麽而道歉。

眼眶有些潤濕。

“夏洛克,”安妮聽見自己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上一世是病死的?”

安妮覺得自己大概意識有些朦胧了,不然她不會現在說這些事情。她知道,雖然耳機的另一邊安靜下來,但莫裏亞蒂一定時刻關注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她的聲音很輕,但夏洛克這次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了。

過了片刻,他才回答:“沒有。”

确實沒有。在浪博恩時,她只告訴他,自己意外死于二十二歲。但夏洛克自己可以猜到。

安妮說:“癌症。”她靜靜微笑,“很痛苦,我努力了五年。但最後還是沒有奇跡發生。”

夏洛克沉靜又倨傲地說:“這次不需要奇跡。我可以救你。”

“嗯。”

冬季的夜晚,來的很快,安靜而冰涼。黑色的越野車快速而平穩的行駛在夜色中。華生幾乎都不忍心看夏洛克了,雖然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冷凝。

“夏洛克……”過了很久,安妮才再次出聲。

車廂內太安靜了,所以夏洛克很輕易就聽出她有些沉重和急促起來的氣息。

“我在這裏。”他低聲回答。

“我的呼吸器就在,口袋裏。”

夏洛克知道她有哮喘。華生也知道。他終于忍不住看向夏洛克——呼吸器就在口袋裏,但如果她能拿到的話,就不需要特意說出來了。

夏洛克當然也想到了,所以這一次他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無法開口。

安妮喘息的聲音通過聽筒傳過來:“可是,我……我被綁住手腳,拿不到。”她的語氣帶着些虛弱的委屈和可憐。

“我幫你拿!”夏洛克極快地說道,“我馬上就到!”

但是說完,他的語速卻又慢下來,甚至直接将手機拿起來,湊到唇邊:“安妮,我馬上就到,我保證。你堅持一下——為我,可以嗎?”後面一句幾乎稱得上輕柔。

這簡直一點都不像夏洛克了,但是這一次,華生沒有再覺得驚奇。

“好……夏洛克。”她似乎在笑,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想答應。但是聲音已經非常輕,只是反複叫他的名字,“夏洛克……夏洛克……”懷念的,眷戀的,溫柔的。她都一個多月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了啊。

福爾摩斯先生表現出難得的耐心,每一句都不厭其煩的答應。

最後她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說:“夏洛克,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他立刻接話:“你說。我很想知道。”

安妮就真的聲音輕柔地說:“夏洛克……我真的真的很喜歡……”

但最終歸于平靜。

“安妮。”夏洛克只喊了這一句,握着方向盤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

沒有得到回應。他不再出聲,只是瞬間将油門踩到底,臉上一片冰涼。

她真的很累,只想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但是她沉重的眼睑剛剛阖上,卻又馬上睜開。

因為有一道無比柔和的嗓音在她耳邊說:

“我親愛的安妮,我很抱歉,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如果你現在‘睡’過去,我保證,夏洛克和他養的那只寵物醫生一走進彭伯裏莊園的大門,就會被我安排在四周的狙擊手打成篩子。”

所以,莫裏亞蒂并不是說說而已,他真的很了解安妮。知道什麽樣的威脅對她最有效。

安妮艱難地喘息着,心髒的劇烈跳動聲響在耳邊,幾乎讓她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但她還是聽到了,聽到莫裏亞蒂的威脅。

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強撐着眼皮,用力咬緊下唇,直到口腔裏都嘗到了甜膩的鐵鏽味。

時間仿佛被冬日的寒流凍住了一般,變得異常安靜而緩慢。她努力着,将昏沉的意識從泥潭裏一次又一次踢打起來。

夏洛克,你來了嗎?

不,不要來。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

安妮的意識昏沉起伏,但每一次馬上就要跌入徹底的黑暗時,她又馬上把自己逼迫起來。

就這樣反反複複,一次又一次。她終于忍受不住,開始哭起來,細小的嗚咽聲,像被釘在撲獸夾上的幼獸,痛苦,絕望。

優雅華麗的房間裏,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坐在沙發上,甚至手裏還拿着一杯紅酒,慵懶閑适地盯着面前的顯示器。

真是有趣,一只瀕死的蝼蟻,卻還拼盡全力地企圖保護另一個人。

可憐又可愛的凡人們。

男人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嗚——嗚——嗚——”什麽人掙紮呻/吟的聲音。

被掃了興致的莫裏亞蒂在沙發上側了側身,看向身後。

在他身後,赫然是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用黑布蒙住眼睛,黑色膠帶封住嘴巴的男子。

莫裏亞蒂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嗓音柔和地說:“安靜,親愛的達西先生。還沒輪到你上場。”

夜幕完全降臨之後,夏洛克和華生終于趕到查茨沃斯莊園。

頭頂寒星璀璨,亮若銀河。莊園四周的山巒草甸,在夜色中靜靜綿延蟄伏。

那棟古老宏偉的建築就矗立在眼前。夏洛克推門下車,長長的風衣下擺在暗夜中輕輕拂過,已經極快地向着莊園奔跑過去。

華麗的大廳,空曠寂靜。安妮瘦弱的身體被綁在椅子上,如同一件精心準備的展品,被放置在大廳中央。

她低着頭,夏洛克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清醒,但胸口微微起伏,至少還活着。

“安妮?”

這聲輕呼不是夏洛克發出的,而是緊随而來的華生。

聽到聲音,低垂着頭,如同喪失所有活力的女孩輕輕動了動。然後慢慢地,張開眼睛,向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華生松了口氣。夏洛克沉靜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掃過,然後直接提步向大廳中央走過去,瘦削筆直的長腿沉穩有力。

安妮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夏洛克,你來了。

他走到她身前,先居高臨下地看了看她。她身上居然沒有被綁着炸/彈,這讓夏洛克有些意外。莫裏亞蒂既然要繼續這個游戲,應該不會輕易改變游戲的形式才對。

然後,他的視線停留在安妮的臉上。她看起來真的非常糟糕,臉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就連總是明亮的淡綠色眼眸,也顯得有些暗淡失去光彩。幾乎沒有血色的雙唇上還挂着斑駁的血跡。

夏洛克面容緊繃,目光瞬間變得鋒銳如刀。

他屈身蹲下,一句話沒有說,摘下手套扔在地上,修長的手指突然伸過來,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輕輕擡起來,很仔細的查看了一下她額頭上紅腫的血跡。

他的手指帶着微微的涼意,安妮坐在椅子上,很乖的一動不動,讓他看。

他身上清涼的氣息讓人安心。

确定她除了皮外傷确實沒事,夏洛克低頭幫她解身上的繩子。只是神情還是緊繃着。

那張白皙漂亮的臉頰就在她眼前,安妮感覺到他的壞情緒。

“夏洛克,”她強撐着精神,輕輕開口,“你別不高興,我剛才騙你的,你看到了,我很好,一點事都沒有。”

“嗯,”福爾摩斯先生涼涼地回應,“你想怎麽說都行,安妮.德波爾小姐。反正我們兩個都知道,我可以瞬間看穿所有真相。”

“真的嗎?”安妮聲音軟軟地問。

夏洛克頭都沒擡,顯然不覺得這個愚蠢又多餘的問題需要回答。

那麽,

“夏洛克……”她再次緩緩開口。

“嗯。”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那雙忙着幫她解繩子的手猛地頓住了。

安妮靠在椅子裏,靜靜看着他冷峻的側臉。

幹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上前幫忙的華生醫生:為什麽覺得跟着來的自己完全多餘?……

片刻之後,夏洛克靈活的手指再次動起來。

繩子解開,他站起身,絕對的身高優勢讓他整個人顯得傲慢又冷漠,但唇角有些溫和的上揚。

他盯住她,緩慢地說了三個字。

“我知道。”

然後又俯身過來,從她口袋裏拿出呼吸器送到她嘴邊。

“所以,”他高高的身體蹲在她面前,視線與她持平,灰綠色的眼睛裏都是漂亮的閃光,低沉悅耳的嗓音說,“活得久一點,安妮,不然,就沒有人像你這樣‘讨厭’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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