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妮金黃色的頭發有些淩亂的貼在臉上, 明亮的燈光下,本就細白的臉頰有一種蒼白羸弱的美感。淡綠色的瞳仁沉靜地望着他。

寂靜長夜,星月無聲。

然後, 那雙淡綠色的雙眸中慢慢有了輕暖的笑意。

“好。”安妮說。

我會努力地活得久一點。也許我不聰明,能做的也很少,但只要你願意, 我可以陪着你, 不讓你孤單。也不讓自己孤單。

“夏洛克。”一旁的華生突然出聲。

安妮和夏洛克一起轉頭看過去, 發現華生胸口有一個紅色的小光點在晃來晃去。

氣氛一瞬間繃緊。

夏洛克擡頭,環顧大廳四周。

“多麽讓人感動的一幕, ”二樓的陰影裏響起一道溫和的嗓音, “我真不想打斷你們,但是,時間有限。”

夏洛克迅速看向二樓走廊。

陰影裏, 一個瘦削的男人慢慢走到燈光下。筆挺修身的昂貴西裝,藍色的印花領帶系的一絲不茍。與他殘忍冷酷的手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清瘦溫和、毫無攻擊性的外表。甚至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着和煦的笑意, 看起來優雅又高貴。

莫裏亞蒂雙手撐在華麗的金色欄杆上, 居高臨下地望着樓下大廳的三人。

“我說過, 我們很快就會見面, 夏洛克。”莫裏亞蒂輕輕挑眉,“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激動, 這實在有些讓人失望。”

夏洛克審視着他, 沒有開口回應。

“但是, 我知道,你的血液一定已經沸騰起來了,不是嗎?”莫裏亞蒂眼裏的那抹笑,流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意味,“我期待已久的最後一場游戲,希望你能玩的盡興,我親愛的夏洛克。”

安妮的指尖有點發抖,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着夏洛克。他臉上的神色始終冷傲平靜,讓人覺得,沒有什麽難題是他解決不了的。

“好了,安妮,不要着急。”莫裏亞蒂的語氣甚至帶着些許縱容,“這個游戲當然需要你的配合,事實上,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主角。”

“所以,你當時真的在那裏。”夏洛克淡漠的目光看向二樓。

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那裏”是指19世紀那場離奇的旅行。

“當然,”莫裏亞蒂說道,“這麽有趣的事情我怎麽可能缺席?我不止在,而且還為我們美麗高貴的德波爾小姐帶回了一份禮物。”莫裏亞蒂突然話鋒一轉,感興趣地問道,“我真的很驚訝,夏洛克,你居然能忍住不把她身上的謎團全都挖出來?”

莫裏亞蒂的目光落在安妮身上。

夏洛克也看向她。

安妮心頭一陣陣發冷。什麽“禮物”?什麽“謎團”?

“你的緊張和擔憂對我不會有任何幫助,冷靜下來,我不會讓你有事。”夏洛克低沉又平淡的嗓音在夜晚空曠的大廳裏,如同撫平燥意的清泉。那雙沉靜的灰綠色雙眸對上她的。

安妮輕輕點頭。

另一個旁觀的人輕笑着打斷他。

“你應該擔心的是自己,夏洛克。”莫裏亞蒂語調真誠的提醒,“這個世界已經夠無聊了,我可不希望失去你。但顯然這并不是我說了算,我們交給可愛的安妮來決定,怎麽樣?”

沒人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直到他站直身體,走開了幾步,安妮這才注意到,他身後居然還有一個人。一個被綁在椅子上,身上纏滿炸/彈的男人。

沒人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除了夏洛克。他一早就看到被莫裏亞蒂擋在身後的那個人。

但是這一刻,夏洛克幽深的雙眸還是急劇收縮了一下。不是因為這個新出現的“炸/彈人質”,而是安妮的反應。

在看清那個椅子上的人以後,安妮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幾乎不能完整的說出那個名字。

居然是……達西!

這就是莫裏亞蒂說的“禮物”?!

安妮看到,達西閉着眼,靜靜坐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但顯然這樣的姿勢,還有僵硬的椅子并不舒服,他輕輕蹙着眉心,臉色顯得異常蒼白。

一旁的華生驚訝開口:“怎麽會是……達西先生?!”

是,安妮也很想知道,怎麽會是達西?!

“now,game is on(現在,游戲開始)。”莫裏亞蒂愉快地宣布。

“你口袋裏的勃朗寧l9a1可以拿出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

“看來的你創意已經枯竭了。”夏洛克從善如流地舉起槍,平靜地諷刺道。

莫裏亞蒂一直走到距離夏洛克和安妮幾步遠的地方,輕笑着說:“淡定,夏洛克,你的自信也許很快就會被打臉。要知道,在這個游戲裏,你可能會成為被炮灰的男配角。只在我們小安妮的一念之間。”

安妮和華生也許是唯一還不知道這個游戲怎麽玩的人。

而早已經洞悉莫裏亞蒂意圖的夏洛克,只是緊緊握着手裏的手/槍。雖然他心裏明白,這把勃朗寧此刻并不能救下所有人。

“well,”莫裏亞蒂很耐心很溫和地給予解釋,“非常簡單,親愛的安妮。顯然,我們的生活總是很難十全十美,比如現在,達西先生和福爾摩斯先生兩個人中,你只能選擇一個。”

什麽?

安妮大腦有些空白地看着面前的人。

“還不明白?”莫裏亞蒂雙手插在褲兜裏,微微皺眉,“意思就是,他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由你決定,安妮。”

由你決定,安妮。

對面的人,說得輕巧而随意,仿佛只是讓她決定晚餐吃什麽。

安妮的心弦緊繃得像是要從中間斷開。窗外,夜黑到發紫,星星遙遠的只剩下細小的白點。這個險惡的夜晚,無窮的黑暗要把人整個吞噬。

她只是一個渺小普通的人,哪怕她活了兩輩子,還是一樣的渺小普通。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怎麽做才能不傷害任何人?

“夏洛克……”安妮低啞着嗓子看向他。

聽到聲音,夏洛克手中的槍仍然穩穩對着不遠處的人,但視線慢慢轉過來,看了她一眼。

他灰綠色的雙眸中,有一種安妮看不懂的情緒在湧動着,似乎想對她說什麽。

“夏洛克,”莫裏亞蒂突然沉聲提醒,“不要打亂我的游戲,不然這一次你的小女孩可不只是撞破頭那麽簡單了。”

又一個小小的紅色光點,晃動着落在安妮的額頭上。

夏洛克抿緊雙唇,移開視線,重新看向槍口下的那個人。

“e on!”莫裏亞蒂的聲音變得激昂起來,“你不想知道她會怎麽選擇嗎?你,還是達西?”

夏洛克神情平靜,餘光都沒有再往安妮的方向瞟一眼。

他說:“我知道她會做出什麽選擇。”

安妮看着他堅毅冷漠的側臉,眼淚一下湧出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德波爾小姐,我還趕時間。很簡單,給我一個名字,然後我們的游戲就結束了。”主導着這一切的人,還在語氣輕快的催促。

他知道她會做出什麽選擇……

安妮慢慢擦幹臉上的眼淚,轉向莫裏亞蒂:“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的謎團嗎?”她用力掐着掌心,努力維持着僵硬的理智,“我可以告訴你,所有事情,只要他們都活着離開這裏。”

莫裏亞蒂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後笑意加深:“你是在跟我談條件嗎,德波爾小姐?”

安妮說:“是。”

“好吧,”莫裏亞蒂為難地說,“但是,現在的情況是這樣,如果我真的想知道你那些可愛的小秘密,再用他們兩個活下來的那個威脅你不就可以了?”

安妮一怔。

她咬牙說:“不管他們兩個誰死了,我發誓,都不會再說一個字!”

莫裏亞蒂沉思片刻,然後點頭,笑眯眯說:“ok,這個結果我也可以接受。”

……

安妮心裏,徹底冷下來。

她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因為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把這一切當做游戲,用來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

安妮如同凍僵了一般站在原地,頭腦暈沉。她真希望自己這時候可以暈過去,可她僵硬的意識卻始終清醒着。

她以為這樣煎熬了很久,其實不過幾秒鐘——他們根本沒有多少時間。

直到,她突然聽到一聲:“別哭。”

夏洛克就站在她身邊,輕輕說出這兩個字。

而安妮,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在不停的流下來。

然後,夏洛克突然把手裏的槍收了起來。

他微微側身,低垂的目光看着她,他漂亮的眼睛在燈光下更顯得剔透深邃。

安妮突然想起他的小提琴,想起他為她拉的門德爾松。還有他穿着藍色的絲綢睡衣,頂着亂蓬蓬的卷發坐在沙發上的樣子。

他會垂着眼睛,不高興地對她說,看來你不光有睡眠問題需要解決,身體協調能力也非常讓人擔憂。可他也會低聲告訴她,你不需要變得更聰明了,安妮,這樣就很好。

他會因為她任性地喝了一點酒而生氣,也會因為她一句小小的誇贊重新高興起來……

她的夏洛克……

“哦,無聊的人。”莫裏亞蒂不耐煩地說,“你們難道還要親親抱抱嗎?給我一個名字!現在!!”這個喜怒無常,有着反社會人格的咨詢罪犯,暴躁地大喊起來。

“達西。”安妮輕聲吐出一個名字,“我要達西活着。”

“安妮!”華生驚詫的聲音響起。

莫裏亞蒂露出幽深的笑意:“絕好的選擇,德波爾小姐。這真是一個絕好的選擇!”

“希望你們已經說過再見了。”莫裏亞蒂擡起右手,然後在半空中輕輕揮動了一下。

一個跳躍着的小紅點出現在夏洛克胸前,輕微的破空聲傳來。

作為犯罪界的帝王,莫裏亞蒂真的是毫不拖沓。

“no!夏洛克!”華生向這邊跑過來。

安妮輕笑,華生醫生,你離得太遠了。

她維持着這個笑意,猛地伸手拉住夏洛克的手臂,然後整個人撲過去,抱住他。

夏洛克,你真的知道我的選擇嗎?我怎麽可以讓你死?

可是,她撲向他的瞬間,就感到他有力的胳膊立刻擁住她。他抱着她,轉了個身,大衣下擺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輕盈的就像是一個舞步。

安妮看到,他低頭對上她的目光,涼薄的唇角輕輕地向上勾了一下。有些愉悅,有些了然,還有些仿佛贏得了什麽一般的倨傲和得意。

是的,他當然知道她的選擇。

不!

安妮瞬間心中劇痛。可是她被他箍在溫暖的懷抱裏,動都動不了。

子彈沒入他的身體。安妮感覺到,他高大的身軀不可抑制的顫抖了一下,然後又馬上站穩了。

……

安妮和華生一直在醫院裏守到淩晨。

後來麥考夫也來了。

他站在走廊裏,黑色長傘的傘尖不悅地在地板上敲了一下,冷冰冰地看着安妮蒼白的臉色,說:“好極了,德波爾小姐。這是夏洛克傷得最重的一次,在認識你之後。”

安妮的喉嚨完全被堵住了,說不出一句話。

“麥考夫,”華生不忍地為她辯駁,“這并不能怪安妮,事實上,她也是受害者。”

麥考夫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安妮疲憊地靠在牆壁上,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

從夏洛克中槍的那一刻開始,她的思緒就有些恍惚,現在仍是如此。某些瞬間她會突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自己為什麽在這裏。

然後她想起來,夏洛克受傷了,流了很多血。

他直到被擡上救護車,意識都是清醒的。那顆子彈并沒有打中他的心髒,而是打在左肩。安妮不知道這算不算幸運,但當時莫裏亞蒂興奮的驚呼起來,為這場游戲意想不到的轉折而高興。

他甚至讓安妮再選一次。

不可能!

安妮絕望的用手按住夏洛克肩膀上的傷口,企圖阻止那些不停湧出的紅色液體。但是沒有用,它們順着她的指縫流下來,還帶着他暖熱的體溫。

他的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整個抱在懷裏。相比她的慌亂,夏洛克就鎮定多了,甚至是愉悅的。

安妮記得,他似乎在她發頂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嗓音輕快地說:“我贏了。”

安妮不知道他贏了什麽。

留在他身體裏的那顆子彈似乎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只有安妮能夠感覺到,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在一點點加重。

他重新舉起槍,但這次槍口卻對準了二樓對一切都無知無覺的達西。或者準确的說,是對準了達西身上的炸/彈。

他說:“我想,這一次我可以幫她做出選擇了。”

如果沒有那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安妮不知道他們昨天會不會都死在彭伯裏莊園。

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華生和麥考夫立刻迎上去。

安妮努力站直身體,聽到醫生說,病人身體裏的子彈已經取出,沒有傷及要害,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現在還沒有醒,你們可以去看看他,但不要打擾太長時間,病人需要休息。”

華生和麥考夫道過謝,一起走進病房。

安妮又靠着牆壁站了一會兒,才終于積蓄起足夠的力量,慢慢走向病房門口。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安妮看到,夏洛克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卷曲的頭發軟軟的垂在額頭上。閉目沉睡的樣子少了些平日的冷漠尖銳,多了些柔軟溫和。只是臉色很蒼白,讓人意識到,他不是真的在睡覺,而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

安妮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脆弱的模樣。

她難過的閉了閉眼。

華生開門出來。他看了看安妮的樣子,她看起來憔悴虛弱的簡直比夏洛克還像病人。

“安妮,你确定不需要讓醫生幫你檢查一下嗎?你看起來不太好。”華生擔憂地說道。

安妮搖頭:“我沒事。”

華生猶豫了一下:“那我帶你去旅館。你現在非常需要一個房間,洗個澡,并且好好睡一覺。”

安妮本來想拒絕,但是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跡。不止手上,她的衣服上也布滿了斑駁的血痕。這都是夏洛克的血。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安妮終于輕聲說,“你留在這裏,陪着他。”

安妮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夏洛克還沒有醒。

麥考夫确定夏洛克沒有危險後已經離開,華生還留在病房裏,坐在椅子上,疲憊的趴在床邊睡着了。

安妮站在門口,把額頭貼在窗玻璃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那張蒼白熟睡的臉。

然後,她慢慢走出了醫院大門。

起霧了,既輕柔又冰冷的薄霧。冬季的清晨,寒涼的空氣像是能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鑽進來。

時間尚早,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很少。安妮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安妮記得,她是在四歲的時候第一次來的彭伯裏莊園,那時候老達西先生和夫人都還在世。

比起羅辛斯的奢華,彭伯裏莊園多了幾分避世般的娴靜和優雅。安妮非常喜歡彭伯裏。她的母親,凱瑟琳夫人,不止一次告訴她,她以後會是彭伯裏的女主人。

那時候,安妮對母親這個有些傲慢和專/制的論斷,總是笑一笑,不予回答。

安妮明白母親為什麽那麽極力的想讓她嫁給達西。因為達西是一位善良又優秀的紳士,哪怕他并不愛她,也會善待她。

這大概是一個母親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只是,這裏沒有達西,也沒有她的母親了。

至于昨天那個突然出現的“達西”……他并不是達西。他當然不是,只不過跟達西長得極為相似而已。

夏洛克或許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吧。

她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讓他挨了一顆子彈。

還有達西……即便從安妮三歲開始對他有記憶算起,他們也認識了十五年……而她居然把他認錯了。如果達西知道,恐怕會非常生氣。

安妮一邊輕笑,一邊卻濕了眼眶。

她會認錯,是因為太想在這裏有自己的家人了吧,哪怕只是一個。所以莫裏亞蒂把“達西”作為“禮物”送到她面前時,她毫不猶豫地就相信了。

然後她的沖動和愚蠢帶來了血的代價。

天際盡頭開始出現微弱的亮光,只是薄霧還未完全散去。

安妮站在彭伯裏莊園外面的草坪上,遠處就是濃密的樹林,枞樹枝葉在薄霧中隐約可見。這種常綠植物,讓整片山丘在寒冷冬季仍是翠綠盎然。

達西號稱擁有半個德比郡的身價絲毫都不誇張。單單彭伯裏莊園就占地1000多英畝,相比豪華氣派的住宅,外面的庭園、山丘和草場是以前安妮和達西兄妹最喜歡的地方。

春天,這裏的山坡上會開滿漫山遍野的藍鈴花。他們在草地和山坡上跟羊群一起散步,或者野餐,看書,畫畫,甚至午睡……

想想真的讓人難以置信,眼前這些古老的大樹裏面,也許有三棵是她和達西,還有喬治安娜一起種的。是在她六歲那年。如果那些小樹苗一直活到現在,已經有兩百多歲的高齡了……

但是這裏還是有些不同的,安妮已經無法分辨那三棵樹在哪裏了。或者根本沒有。這裏跟她認識的那個彭伯裏,并不是同一個……

安妮撫了撫胸口,不讓自己的思緒向悲觀的方向發展。

身後突然響起腳步聲。

安妮受驚回頭,就看到一道瘦削挺拔的熟悉身影。

他一直走到她身邊,停下。雙手收在大衣口袋裏,站得筆直,絲毫看不出,他左肩位置昨天剛剛挨了一槍。

安妮的視線一直緊跟着他。

夏洛克當然察覺了,站定後,波瀾不驚的灰綠色雙眸,淡定地看了她一眼。

安妮瞬間回神:“你……你現在可以離開醫院嗎?”幾個小時前他還面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

“顯然,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我就站在這裏。”夏洛克平靜地回答道。

但安妮看到的卻是,他依舊蒼白的臉色。

所以他剛醒,就來找她嗎?

如果她知道他醒來第一個想見的人是她,她會一直守在他病床邊,不離開一步。

安妮抿了抿唇,忍下喉嚨口的一陣哽咽。

她朝他靠近了兩步,細白的手指捏住他的衣袖,輕輕扯了扯。

夏洛克低頭瞥了她一眼。

安妮眼睛裏閃着水光,仰頭望着他:“夏洛克……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着,跟她對視的目光平靜到近乎冷漠。

安妮先窘迫地收回了視線:“也不是一定要……我是想說……我……”

她的聲音停住了。

眼前光線一暗,鼻腔間聞到熟悉的清冷氣息,她的臉頰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暖意。

他抱住了她。

他黑色的長風衣敞開着,像是把她整個裹在自己的世界裏。安妮的臉燒起來,但是很快靜下來,因為她聽到他胸腔裏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平穩而有力。

頭頂上突然響起他略帶不滿的低沉嗓音:“以後我每次抱你,你都要哭嗎?”

安妮愣了一下,然後才感覺到,他胸口的襯衣,被浸濕了一小塊兒。嗯,上次好像也是這樣。

她正要說話,突然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什麽?

以後每次抱你……

剛剛平息下來的呼吸,又有些紊亂起來。

過了一會兒,安妮擡手,輕輕摸了摸他胸口潔白的襯衣,昨天,這裏幾乎被鮮血染透。

那一刻,她真的以為他會死。

“對不起,夏洛克……”安妮有些艱澀地開口。

她沒有看到,那個輕輕擁着她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溫和的淺笑。

“我想這表示你欠了我一次,德波爾小姐。”

“嗯,你想我怎麽還?”

“很簡單。”他尖尖的下巴在她頭頂上輕輕壓了壓,難得的慢下來語速。

他說:“安妮,在這裏好好生活下去。”

安妮沒有立刻說話。但呼吸漸漸急促起來,抱着他的手臂也更加用力,但是馬上想到不能弄疼他的傷口,又松開了些。

半晌,她說:“好。”

輕暖的呼吸打在他胸口上,微癢。

天色已經完全亮起來,只是仍然有些陰沉,太陽躲藏在雲層後面,空氣裏仿佛有一層薄薄的水氣。來自北大西洋的寒流,穿越過樹林,草坪,村莊,河流,還有亘古不變的時光,從19世紀默默的吹拂至今。

安妮突然想起梵高的一句話。

這位天才的畫家曾在寫給弟弟的信上說:“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但是總有一個人,總有那麽一個人能看到這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過去,生怕慢一點他就會被淹沒在歲月的塵埃裏。”

安妮想,夏洛克對她來說,就是這樣身上隐藏着美麗火焰的人。

她帶着她的熱情,她的溫和,她的掙紮和矛盾,以及對這個陌生世界的彷徨,對愛情的懵懂和想往,走到他身邊。走得磕磕絆絆。

她站在尼日斐花園夜晚昏暗的客廳裏,對他說:“你好,福爾摩斯先生……”

從你好開始,有了後面的一切……

世界那麽大,我們能遇到對的人已經不容易。而他們,卻是跨越了兩百年的時間和空間才得以相遇。

她真想告訴媽媽、達西、喬治安娜,還有她所有善良又可愛的朋友們,她遇到自己愛的男人了。

他們真的可以放心,她雖然走了很多彎路,但還好,她沒有丢失他。她會好好愛他,也好好愛自己。

她一直都應該這樣做。

她知道,他們一定會為她高興,并且祝福她。

媽媽,達西……你們也能好好的嗎?要少想念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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