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算太嚴重, 按時上藥,別碰水,問題不大。”老醫生埋頭寫單子, 寫着寫着又看了展凝一眼, “小姑娘運氣不太好啊,之前被咬, 現在又被燙的,平時還是要注意安全。”
李知心在邊上點頭附和。
展凝冷着一張臉沒吭聲, 思緒飛散的已經沒法看, 上一世她也替程謹言擋過一次, 那次很嚴重,還都是潑在右手上,留下了大片可怖的傷疤。
問題是上一世發生的時間是在她高三的時候, 那會因着傷勢嚴重還影響了她的高考成績,最後勉勉強強落了個三本。
這次是左手,傷勢明顯比之那次好很多,救人更是下意識行為, 但這一切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時間軸居然又變了。
展凝心裏非常的不是滋味,還有些無法抑制的無措, 因為各類事件的發生并沒有因着時間軸的提前而消失。
它們依舊按着它們的步驟一件一件的發生着,如果一次重生所帶出的人生足跡依舊跟上一世一模一樣,那麽所謂的重生還有什麽意義?
展凝心事重重的從醫院出來,跟着李知心回了家。
一路都沒說什麽話, 精神看過去也不太好,李知心摸了摸她的腦門:“傷口很疼?”
展凝搖頭:“還好。”
這麽來回一趟,時間已經是下午。
李知心去廚房做飯,展凝在客廳坐着,茶幾上放着一堆零食,有拆開的,有完好的。
展凝看到展銘揚嘴角的奶油,戳了戳他的臉蛋:“趕緊去把嘴擦擦,又吃的這麽髒。”
展銘揚瞅了眼她被包紮好的左手:“姐,是不是很疼啊?”
展凝裝模作樣的說:“對呀對呀,疼死啦,你說怎麽辦?”
展銘揚擔心的瞅着她,“我幫你捏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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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捏就更疼啦。”
展銘揚愁眉苦臉的:“那、那我給你吹吹。”
随後不由分說的趴展凝肚子上,伸着脖子往她左手傷處吹氣。
整個人跟被吊在半空中似得張牙舞爪,展凝給他折騰的差點憋過氣去,一把将人給掀了下來:“我怕你了,趕緊省點力,先去把你那嘴擦擦。”
手一揮,甩他屁股上:“走!”
展銘揚聽話的走了,展凝忍着傷處火辣辣的疼,從茶幾找了個面包出來,打算用牙咬着撕包裝。
從剛才一直當隐形的程謹言突然就活了過來,先一步從她手裏把面包給搶了過去,展凝怒從心起正要發火,程謹言将撕開包裝的面包又遞了過來。
展凝的心頭火又給堵了個嚴實,她不太舒爽的抿了抿嘴,将面包拿過來直接塞進了嘴裏,鼓着腮幫子在那嚼。
程謹言在地上坐着,小小的脊梁彎出明顯的弧度,像只垂頭喪氣的鹌鹑。
過了會,他朝展凝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展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還沒反應過來左臂上就被搭了雙小手,展凝神經質的抽了下。
程謹言低眉順眼的湊過去,對着捆着紗布傷藥味濃重的左臂輕輕的吹了幾口氣。
他擡起頭,生怕驚動了什麽似得,輕聲問:“姐,這樣是不是好點?”
很多時候展凝盡管不想承認,但程謹言智商上确實比展銘揚有優勢,展銘揚時常幹出的缺腦子的事情,程謹言是完全不會幹的,現在這一出全面拷貝出來的行為,着實讓展凝驚了一把,她深深覺得這次熱水一潑,不單把自己給傷了,把程謹言也給刺激狠了,刺激的少了根筋。
展凝看看自己殘了的胳膊,又看看滿臉期待的小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長時間的沉默中,程謹言收回了自己的手,因成長環境所限,他所面對的人不是虛情谄媚,就是嚴苛挑剔的,他很難嘗到人與人之間最常規最正常的一種感情交流。
除了在展家,而展家這幾個人中,展凝又是個絕無僅有的特例,她的目光總是那麽桀骜冷然,俯視他的時候總是像在看一個劣質瓷瓶。
她似乎把一切的良善和關懷都給了展銘揚,有時候看着展家姐弟互動,他都忍不住嫉妒和難過,下一瞬又鞭撻自己以後要做的更好,讓自己更懂事更乖巧,以此來獲得對方眼中短暫的贊賞。
可惜到目前為止一次都沒有,不單沒有,他還把一件件事情搞得更糟,程謹言心想:“我明明沒有這麽差勁的。”
他恨自己的一無是處,又氣展凝的旁若無人,他想引得些對方的關注,又怕适得其反,他彷徨于展凝淩厲的态度,又深陷于對方危急關頭拉住自己的感動。
他從來沒再一個人身上有過如此矛盾複雜理不清想不透的情緒。
程謹言深深的吐了口氣,異常挫敗。
之前刻的牙印還沒消,胳膊又光榮負傷。
孫婉一見她這倒黴催的模樣除了“啧啧啧”的搖頭,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負傷期間展凝身邊跟了兩“小保姆”,“程保姆”負主要職責,“展保姆”跟旁邊有樣學樣打下手。
上公交只要有空位就是她的專屬座椅,展凝每次都頂着各路詭異的目光在兩孩子強制的“保護”下就坐,神他媽難受。
有時旁邊人小聲嘀咕,程謹言還會很好的解釋上一句:“我姐手受傷了,要讓着她。”
展凝被他弄的都不敢擡頭,實在太丢人了。
在家也沒好過,李知心見了每次都樂的要死不活,發表意見:“我們家地位還是你高啊,兩少爺争着搶着伺候你來了,福氣是你好。”
“……”展凝有苦說不出,埋頭在那整理被展銘揚搞得一團糟的鞋帶,“別羨慕,我不介意把這福氣送您,您行行好,給接走吧。”
“不不不,”李知心說,“不敢跟你搶,沒那個臉。”
“媽!”
“哈哈哈!”
晚上睡覺前,程謹言撈着支藥膏推門進來的時候,展凝的火氣被頂到了天靈蓋。
坐在書桌前,燈卻亮在了床頭,光影落了滿室。
可能是她的表情看過去太糟糕,弄的程謹言腳步滞了滞,不清楚自己又哪裏惹到她了。
但依舊硬着頭皮說:“姐,我給你上藥。”
展凝忍着要咆哮的沖動,力持平穩的說:“別折騰我了行不?上藥這事我自己就行,真的。”
程謹言低頭轉了轉手裏的膏體:“可你是因為我才燙傷的,我想多做點事。”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按時間軸發展的來,如果燙傷事件依舊被安排在展凝臨近高考的時間,她不一定會重蹈覆轍去替這個孩子擋一劫,她很清楚這一世的自己是個什麽樣人,可能算不上多壞,但站在程謹言的角度來看自己,絕對算不上是什麽好人。
不過現在說這些沒意義,“如果”這兩個字的存在本身就是沒意義的。
現在她和程謹言發出的所有碰撞全都是巧合,這種巧合讓人非常的不愉快。
展凝伸出手說:“把藥膏給我。”
程謹言抿了抿嘴,快速看了她一眼,猶豫着沒動。
展凝提高音量,毫不留情的說:“給我聽到沒有?我不需要你多事,你這個年紀就安安心心上學讀書,到點了就上床睡覺,管那麽多幹嘛?吃飽閑的嗎?”
這話可謂相當的甩人臉了,哪怕是對着一個八歲的孩子。
程謹言被她突來的刻薄弄的呆了一下,往常展凝再不耐煩還會做點遮擋,今天這模樣是直接将那層薄膜給撕了個透,戾氣滿滿的直接噴火了。
他無措的眨了眨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炸毛的展凝。
展凝手指敲了敲桌面:“嘿,別傻呀,我跟你說話聽見沒?”
程謹言用極短的時間把最近幾天所有事情都給順了一下,他小聲說:“我沒給你添麻煩。”
“……”展凝伸手,“藥膏給我。”
程謹言固執的說:“姐,我沒給你添麻煩。”
他做的事情全都是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比如給她去倒個水,拿支筆,拿雙鞋等等。至于其他倒水打翻杯子,梳頭頭發打結,拿毛巾卻拿浴巾那些糟心事全都是展銘揚幹的,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這一點程謹言清楚,展凝自然也清楚,但她寵展銘揚寵習慣了,完全不可能朝那小子發火去。
由此程謹言被無辜波及了。
展凝無奈的嘆了口氣,疲憊的捏了捏眉心,她到今天才發現程謹言居然有點軸,軸的很有些撞了南牆都不一定回頭的味道。
“對,你是沒添麻煩,但是小揚會跟着你學,你幹嘛他就想幹嘛,由此間接給我造成了很多麻煩,你能理解嗎?”展凝雙手一攤,“所以你消停點,他也就能消停點,我就可以過的爽一點了,能理解嗎?按着你那智商我覺得應該能理解的。”
程謹言比同齡人早熟,接觸過的人事物也多,跟他溝通有時候會忽略掉他的年齡。
程謹言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相隔一米多遠的距離,他杵在那片昏黃的光影裏,微微垂着腦袋,悶不吭聲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腦袋好似下一秒就能給化成水一樣。
展凝眼珠子轉了轉,随着安靜的時間延長,對着這個人少有的良心觸發了一下,心說:“我好像有點說重了,這小毛頭要哭了我會不會被李同志給劈死?”
展凝都不知道是該同情他,還是同情自己了,至于怎麽收拾殘局,她又有點無從下手。
最後在胡思亂想中只能這麽幹瞪眼的等着程謹言回神後的反應。
好在程謹言比她以為中的堅強很多,他沒哭沒鬧,只是用着一種強忍的表情,似哭非哭的走到桌子邊,将藥膏放到桌子上。
然後抖着聲音說了句:“對不起。”
有那麽一個瞬間,展凝幾乎要心軟了,好在有個棒槌始終頂在她的心頭,哪怕周圍糜爛成腐肉已經不成形,那根棒槌也會完好無損風雨不懼的屹立在那。
展凝撥了撥藥膏,膏體在桌面上滾了兩圈,她平靜無波的說:“嗯,去睡吧。”
這晚之後日子算是消停了,展凝安安穩穩過到傷口結痂脫落,留下小塊鮮紅粉嫩的傷疤。
孫婉長籲短嘆:“好好的人兒就這麽被弄了塊烙印,跟個專屬标記似得。”
她想到什麽,又把以前嚼巴過的爛調給吐了出來:“不是我說啊,我真心覺着你跟那小孩八字不合,每次有個倒竈事都跟他有關,你看你看,才多久身上就弄兩處了,這要繼續過下去還得了?”
展凝眼前放着攤開的英語課本,她拿着圓珠筆在給上面的卡通人上色,眼睛鼻子臉頰給糊了一圈,生生弄成了四不像:“過不下去就挂呗,不然咋辦?你領走?”
“我倒是想幫忙,沒那個膽啊,我一見那孩子就慫。”
“呦,”展凝跟發現了新大陸似得,飛天炮一樣見誰不順眼就轟一轟的人居然見個小孩會慫?“你越活越回去了啊,對着個八歲孩子還能慫,怎麽不慫死你。”
“那是他對着你親,你見着那混蛋玩意跟我說過話沒?我跟你天天連體嬰似得呆一塊,對我也算不上陌生了吧,你看看他每天那德行,跟我欠他幾百萬似得。我跟你說,這樣的小屁孩真的長再漂亮都沒用,捂不熱,就是個瓷器,哪天趁早摔了得了。”
正好宋陽扭頭過來,孫婉說:“不信,你問娘娘。”
宋陽個書呆子就天天對着題過日子了,壓根沒注意到他們說的什麽,扶了把眼鏡又轉了回去。
“……”孫婉鬧心,“這什麽人。”
不管他們是什麽人,或機靈跳脫,或死板悶騷,還是左右逢源,那都是萬千中的一類,一點一滴彙聚成龐大體系。
年月交替,晝夜輪轉,不知不覺中展凝發現兩孩子突然抽長了一截。
展銘揚某次站她身邊說話時,那腦袋居然快到自己肩膀了,她想時間真快呢。
展凝的成績在班裏不說最好,但也拿得出手,要中考這一年,李知心稍稍關心了下她的學習情況,不過這個關心的力度很小,這主要歸功于展凝往日的自覺。
周末時幾人準備泡圖書館去複習,這對宋陽來說是家常便飯,對展凝而言也不足為奇,就是孫婉苦逼了些,她壓根就是一坐不住的,圖書館連聲都不好發的一個地方着實讓她有點受不住,但奈何自己成績坑爹,緊要關頭再不拼一把說不定連個高中都考不上,只能硬着頭皮跟着他們來了。
只是對着那些公式文字不管宋陽說多少遍,孫婉都很出戲,對此她相當苦惱。
回去時是下午,坐公交路過很早之前看見過的一家規模很小的制衣廠,這兩年也沒什麽變化,今天廠門口挂了一塊小木板。
展凝突然說:“我今天有點事,下一站就下。”
逗宋陽逗的要飛起的孫婉話音一頓:“什麽事,要幫忙嗎?”
“不用,等會你們先走。”
孫婉蹙眉:“一個人行不行呀?你要被拐賣了我去哪找一個賠給你弟。”
“少操心,按智商也只有你被拐賣的份。”
“找死!”
展凝下車後又往回走了不少路才到了制衣廠門口,緊閉的大門上挂着那塊招聘木板,展凝掃了眼上方的信息,從邊上的小門走了進去。
門衛是個老大爺,正拎着個水壺在往熱水瓶裏灌水。
展凝敲了敲門,等人望過來時說:“大爺,請問應聘的辦公室在幾樓?”
三幢建築擺了個凹字,直上直下三層,外面牆體是淡藍色,最左側是個車棚,滿當當的小電驢。
大爺穿了件灰色漏針的毛衣,眼神估摸着不太好,眯縫着上下将人打量了好一會,啞着嗓子說:“你要應聘啊?我看你年紀還很小呢嘛。”
展凝笑了下:“賺個零用錢,體驗生活。”
“就是瞎折騰,該是上學的年紀就好好上學,體驗什麽生活,一天到晚就想一出是一出,你們這純粹是腦子發熱。”大爺絮絮叨叨了很久,把鹹吃蘿蔔淡操心這事又拔高一個境界後終于給展凝指了個方向。
展凝跟着指示上去,行政辦在三樓,負責面試的是位中年女性,穿的花裏胡哨,頭發也亂糟糟的,不知情的一看還以為她是哪打掃衛生間的。
見了展凝第一反應就是皺眉,下一句話就是:“我們不招童工。”
“……”展凝倒是真心沒想到這麽個看過去不太正規的制衣廠,居然還挺有原則。
她想試着為自己争取一下機會,但很可惜對方并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撓撓頭直接扭身就走回了辦公室。
展凝連坐都沒坐一個,在走廊站了兩秒,就被人給一票否決了。
倒也沒有覺得多挫敗,本來就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能成最好,不行就算。
只是想要真正做好服裝這一行不單單只是懂繪畫和顏色搭配,還需要積累龐大的實踐經驗,大到面料版型,小到車縫線紐扣,而曾經她最缺的就是實踐機會。
展凝想:“再等等吧,還有時間。”
次日到學校,孫婉還沒來,展凝一落座。
宋陽就扭過身來問:“昨天你是不是去了那個制衣廠?”
展凝将書包放進抽屜,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沒承認也沒否認:“怎麽這麽說?”
宋陽遲疑了下:“我注意到你盯着那家制衣廠看了。”
展凝:“呦,不虧是學委啊,觀察力就是這麽的牛逼。”
宋陽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還記得早時候展凝買服裝設計類書籍的事情:“你是想去那邊打工嗎?”
展凝拿了語文課本出來準備背詩詞:“人家不要童工。”
宋陽理解的點點頭:“不過說到做衣服,我家那邊有個老裁縫,很厲害,很多人打聽着過來,不過他不輕易給人做衣服,要做也只做一件,全部絕版。”
現在的服裝制造業基本都比較模塊化,在原由的基礎上稍作改動,放入流水線,大量工人批量産出,并沒有什麽藝術價值可言。當然在各方面的技術上,甚至是最初的圖稿産生都不一定是只有單人接手,而是分區塊下發,這導致服裝制作變得更機械化,無法靈活變通。
像宋陽口中說的老裁縫,從打版到最後的整燙都由其獨立操作完成,這樣技術過硬的老寶貝現今社會已經很少見到了。
展凝瞬間雙眼一亮:“這周末帶我去看看。”
宋陽被她突來的決定弄的懵了兩秒,說:“那老裁縫脾氣比較古怪,而且也從來不請人工作。”
“沒事,你帶我過去看下。”
宋陽猶豫了下,讷讷的點了點頭。
周日這天展凝特意起了個大早,想趁着家裏幾位還沒起的檔口先溜出門,省的過後又得帶孩子,李知心要來電質問就找個合适的借口給塞了。
結果剛走出房間,就見到了一座小佛。
程謹言捧着本書獨自在客廳坐着,聽到聲音擡頭望過來,臉上快速閃過一抹驚訝,現在時間也就六點多,還是往常展凝醉生夢死的時間,今天比較神奇。
展凝走過去瞅了眼,“法語?”
“嗯。”程謹言應了聲,稍作停頓後又解釋說,“嚴助說這個月要看完。”
有錢人家的小少爺每個月都是有學習任務的,寄人籬下的同時高等配置也不能落後,從這方面看展凝還是很同情他的。
展凝身上背了個包,也收拾的幹幹淨淨,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往常每周日展凝也會帶他們出門逛一圈,程謹言見了也不覺得稀奇,只是自覺的放了書,“現在就出門嗎?”
展凝:“……”
程謹言跟着就要去換鞋。
“哎哎哎!”展凝一把拉住他,表情有些控制不住的尴尬,偷溜出門這事被抓個正着也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這孩子已經長了兩歲,比之前更懂事了很多。
“那什麽……”展凝輕咳了聲,“我等會有點事要去別的地方,所以……”
展凝斜眼看向程謹言,程謹言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天真的看着她。
展凝想了想:“這樣,我帶你出門吃個早飯,然後送你回來,碰到我媽了你就跟她說我同學過來把我叫走了。”
程謹言:“叫走去做什麽?”
“複習功課去了。”
程謹言眨了眨眼睛。
展凝注意着時間,快速朝裏看了眼,又問他:“你懂我意思沒?”
程謹言點點頭:“要我幫你撒謊。”
“……”展凝張了張嘴,“好吧,是這個意思,懂了麽?到時表現的自然點,這事也別跟小揚說。”
展銘揚乖是乖,就是不太靠譜,容易說漏嘴。
程謹言又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出了門,街道兩邊不少早餐鋪子,路上還能隐隐能聞到油炸的香味。
展凝:“想吃什麽?”
程謹言:“包子,豆漿。”
“你昨天前天是不是也吃的這個?”李知心懶得在家做飯的時候就會提前給他們買回來,展凝印象裏已經見過好幾次包子了。
“嗯。”程謹言說,“那家的包子很好吃。”
“再好吃,吃多了也會膩。”
“不會。”程謹言強調說,“我不會吃膩的。”
展凝扭頭看了他一眼,這人沒有以前獨了,脾氣性格稍微好了點,見到孫婉那幾個熟悉的也能給出個好臉,但某些地方卻變得更加固執,認定的東西就會死咬着轉不過彎來,也不知道這算好還是壞。
早餐店裏,兩人面對面坐着,一個啃包子,一個咬飯團,吃的都很歡快。
這邊的桌子比較矮,展凝叼着飯團裏的肉片咀嚼,桌下的腿下意識一伸,直接踹到了程謹言腿上。
“哎呀,不好意思。”展凝頭也沒擡,含糊不清的說了句。
程謹言朝她那邊看了眼,看見展凝嘴角黏了個飯粒,對方猶不自知的吃的很開心,他猶豫了下,“姐。”
“嗯?”
“臉上沾飯粒了。”
展凝連忙拿手背抹了下。
“不是這邊。”程謹言說。
展凝又擡起另只手抹了下。
“不是。”程謹言見她一手飯團,一手調羹很忙碌的樣子,直接伸手過去,“是這裏。”
這舉動出來的有點突兀,等人坐回去了展凝還愣着,程謹言的手很冷,嘴角被他碰過的地方好像被冰塊凍了下的不舒服,她伸出舌頭在他碰過的地方舔了舔,低下頭繼續吃東西。
這兩年過的很太平,展凝不去刻意回憶前世的糟心事,加上程謹言比之上一世乖巧聽話又天天刻意讨好自己,見着這個人也就沒那麽不順眼了。
從早餐店出來,展凝重新把人送回去,這個點李知心也快起來了,出電梯時展凝叮囑說:“千萬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切記切記。”
程謹言:“嗯,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最遲傍晚。”
程謹言沉默了下:“你要去哪裏?”
展凝眉毛一挑:“說了你也不知道,趕緊進去吧。”
程謹言杵着沒動。
展凝催了聲:“進去呀!”
程謹言小聲說:“我也去行不行?”
“啧!”展凝不可思議的看着他,“我剛才怎麽跟你說的?我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
程謹言緩慢的搖了搖頭:“沒有,我就是......”
“沒有就是。”展凝打斷他,然後煩躁的揮了揮手,“走走走,趕緊進去。”
程謹言猶猶豫豫的看着她。
“進去啊!”展凝說。
又僵持了快半分鐘,程謹言終于不情不願的進了門。
展凝糟心的看了眼已經關上的防盜門,心裏對程謹言等會面對李知心時的表現有點擔憂,但也容不得她多想了,又看了眼時間,扭身進了電梯。
坐車按着宋陽給的地址找過去,在一個小岔路口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大爺脾氣真不太好,你先心裏有個底。”
往裏走的時候,宋陽猶自不放心的叮囑着,他看起來有些緊張,肩膀內縮着,就跟被老師點名過去挨批一樣。
展凝也不太理解為什麽這人總是擺着一副時刻準備挨揍的模樣:“你放松點,人脾氣再差他也就是個人,又不會吃了你。”
宋陽拘謹的笑了下,過後說:“今天你不用管你弟弟們嗎?”
一說起這個展凝就頭疼,擺擺手說:“我偷跑出來的,反正我媽在,沒事。”
老裁縫的鋪子在一個小巷子最深處,兩層木質結構的小樓,很有些年頭了,看過去非常的破舊,門口挂着一塊發黴的木板,上書:扶蘇館,喬松鋪。
這字提的倒是很風雅。
宋陽說:“老裁縫叫鐘喬松,這裏人都叫他松爺。”
展凝點頭,又一指那房子:“這危房吧!擺了個風一吹就倒的姿勢。”
宋陽笑了下:“是很久了,聽說前幾年還被水淹過。”
“……”展凝,“房堅強。”
走近了才發現這房子構造有點離奇,裏面沒有劃分出隔間,就是方正的一個大盒子,三面靠牆都是櫃子,櫃子上分類放着各種布料飾品以及工具,當然從那些東西的姿勢裏可以看出放的很随意,還有一面則放了不少的縫紉機器設備,中間是張巨型長桌,堆着一些半成品。
展凝趴在窗口看了一圈:“不是兩層嗎?樓梯在哪?”
宋陽朝角落一指:“在外面,出了北邊那個小門,旁邊就有樓梯,
展凝:“吃住都在這嗎?“
宋陽:“對呀,後面還有個小院子,應該住那邊,不過我沒進去過。“
展凝點點頭,新奇的看着四周,過了半晌從那扇小門裏出來一個人,年紀确實有點大,穿着黑色長衫,灰白的頭發一絲不茍的梳在後面,蓄着同色系山羊胡,瘦的骨節分明,又很高,脊梁直的好似稍稍彎一下就能給掰斷了。
這個人看過去不像裁縫,反而像出了塵世隐居的高人,很有仙風道骨的意思。
展凝敏感的捕捉到邊上的宋陽見到這人瑟縮了下,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唰——!”
展凝倏地扭頭過去,藏青色布料在空中劃過一個起落,老裁縫就跟沒見着這兩人似得徑自一手拽着布片一頭,一手拿着把黑色的大剪刀開始動作,他低頭盯着布料,用手幾個丈量後又快速的裁剪下去。
這是……裁片?
在沒有樣板圖并且不做任何固定的基礎上直接上手?
展凝驚愕的近乎無法控制住表情。
不可能,這不可能,應該是在粗剪,肯定還需要精修。
展凝持着巨大懷疑的态度盯着對方動作,然而幾個動作下去,對方突然将剪刀一扔,撈起那幾片布料走到另一邊做了下熨燙後直接坐到了縫紉機後,“嘩嘩嘩”的縫紉起來。
前後沒有一小時做出了一件看不出是做什麽用的衣服,衣服不大,裝點了兩個盤扣。
他拎着檢查了下,看起來似乎很滿意,随後朝着後門喊了聲:“小曲。”
十秒鐘後,一只半大的拉布拉多甩着尾巴跑了進來。
展凝:“……”
鐘喬松将衣服往狗身上一套,命令着讓它轉了兩圈,非常合身,完全不妨礙狗的潇灑走姿。
“行了,下次表現好了就再給你做一件,回吧。”
小曲并沒有走,繞着他又轉了幾圈,在原地趴下了。
鐘喬松也沒管它,拿了放在桌角的毛巾擦了擦手,随後終于大發慈悲的賞了一直杵窗邊的兩朵蘑菇一眼。
“小陽啊!”
宋陽下意識的背一挺:“松爺。”
鐘喬松輕笑了聲,因為瘦而顯出來的刻薄因着這個笑容而沖淡不少:“你一個小孩子叫什麽松爺,非要叫就叫聲大爺反而合适。”
宋陽緊張的抿了抿嘴,很是順從的喊了聲:“大爺!”
鐘喬松:“你一直站我店門口是幹什麽?回去晚了小心又挨打。”
挨打?
展凝驚疑的扭頭看宋陽,宋陽被她這一瞧,頓時就更緊張了,臉漲的通紅,磕磕絆絆的說:“我、我同學喜歡做、做衣服,所以來您這裏看、看。”
鐘喬松:“我這沒什麽好看的,我又不收徒弟,你們要有這個時間還是趕緊回去好好讀書。”
他把毛巾一放,雙手背後,緩慢的朝展凝掃了眼。
展凝沖着這世外高人的逼格,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合适。
不過對方似乎也沒想着要她說什麽,轉而重新走回操作臺後,将之前的殘料往邊上一撥,面前放了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翻閱。
展凝轉頭沖站立不安的宋陽說:“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一個人沒事。”
宋陽拿捏不定的看着她。
展凝遲疑着說:“你回家晚會被罵?”
宋陽臉上表情立時變得有些複雜,他推了下眼睛,模棱兩可的說:“就家裏管的比較嚴。”
“嗯。”展凝點點頭,“那你回吧,我等會結束了發你消息,不過你也不用特意來送我了,我知道怎麽走。”
宋陽思忖了幾秒:“那我回去一趟,要沒什麽事就再過來,你準備在這看到幾點?”
其實就他看來展凝留在這的意義不大,看不清不說,就算看清了,對方不指點一二,她也很難弄懂。
展凝朝裏看了眼,鐘喬松注意力依舊在筆記本上:“不好說,說不定馬上就走了。”
等宋陽離開,展凝就繼續在那邊趴着,鐘喬松看筆記看的很認真,按以往其他人的慣例也就是對照着數據做出樣板,然後做裁片,像他這樣對着個本子長時間出神的也是不太理解。
在展凝等的快失去耐心時,對方終于有了其他動作,他把本子随手一扔,挑出一匹酒紅色真絲布料擱到操作臺上,往外用力一推,布匹翻滾着遠去,紅色浪潮瞬間覆蓋住整個巨大的操作臺。
鐘喬松拿過軟尺往上一搭,随後直接俯身在布料上寫寫畫畫。
展凝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把剪裁數據直接投映到了布面上,換句話說就是直接在布料上打樣了。
如此大膽放肆的操作展凝從未見過,當然能幹出這事來也足以說明這人過硬的剪裁技術。
展凝心跳快了幾分,血液的熱量明顯開始上升,她覺得太有意思了。
這天之後只要有時間展凝就朝這邊跑,她依舊站在窗口的位置跟看電影似得觀賞着鐘喬松的制衣過程,并沒有絲毫要進去侵犯的意思,對方也沒有要做邀請的想法。
他們泾渭分明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互不打擾,又互有聯系。
而對于展凝時不時無緣由的消失,李知心相當的有意見,不單李知心有意見,兩孩子意見也頗大,展凝不在,他們就沒的出門晃蕩了。
可就算如此也壓不住展凝想朝外狂奔的腳步,直到某天上午接到了李知心的電話。
展凝愕然:“程謹言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