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知心在電話裏焦急的說:“對, 我一起來就沒見着他人了,以前都乖乖在家看書的,我本還以為他今天晚起在睡覺, 結果等小揚起來了才發現人不在。”

“這……”展凝茫然了下, “會不會在樓下小區裏玩?”

李知心:“我先出門找找,你也趕緊回來。”

說完便掐斷了電話。

展凝将手機放進書包, 走之前又往裏看了眼,鐘喬松靠着操作臺在喝茶, 目光正巧也投在她身上。

展凝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師傅, 我有事回家一趟, 處理完了再過來。”

鐘喬松“呵”了一聲,對于她這交代顯得很匪夷所思。

這邊大方向離展凝住的那邊不算遠,就是去車站要走不少時間, 加上這邊小弄堂比較多,左拐右拐的時間也就多出來了。

展凝托了托書包連忙朝外跑出去,她想不通程謹言會跑哪去,這人人眼中乖順聽話的寶寶怎麽突然鬧了個離家出走?一聲不吭玩消失算離家出走吧?雖然也沒發生什麽事, 至少自己最近也沒給他臉色看,只要自己沒出問題,其他人更是不可能對他頤指氣使。難道是生活上有什麽缺漏的?所以跑出去買東西了?但似乎也不至于啊, 見他天天安安分分的也沒有說想買什麽東西來着。

展凝亂七八糟想了一堆,邊急匆匆的朝外走。

裁縫鋪旁邊還有一條往北的岔路,岔路緊挨着一條小河,而在小樓對出來轉角的地方還建了一個亭子, 展凝目不斜視往南狂奔,壓根沒朝亭子投過去一眼。

等跑出十來米,她突然聽到似乎有人喊了聲,她腳步一頓正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

“姐!”有人又喊了聲。

展凝猛地轉身,然後見到了在亭子裏站着的程謹言,腦袋套了頂黑色鴨舌帽,背着小書包,胸前居然還挂了一只小水壺,我靠,外出遠行的準備工作做的相當之充分啊。

展凝一見他這行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到跟前了上上下下将人一打量,完好無損的小男孩眨着一雙純真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模樣讓展凝恨不得将人給扇飛了。

她平複了好一會後,不可思議的說:“你怎麽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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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謹言:“我跟着你來的。”

“……”展凝本來想問你跟着我幹嘛,下一秒又想到了另外一個更實際的問題,“你怎麽跟過來的?我沒見到你上公交車。”

程謹言:“打車跟着來的。”

“嘶!”展凝咬了咬下唇,“你是不是有病?”

程謹言噘了噘嘴,低頭撥弄水壺蓋。

展凝:“你這樣一聲不吭就跑出來不知道家裏人會擔心嗎?你平時看着挺正常的呀,今天抽什麽風?”

程謹言小聲說:“我給阿姨留紙條了。”

“你紙條放哪了?”

“放茶幾上了。”

展凝沉默了下:“紙條上寫什麽了?”

程謹言快速看了她一眼:“跟姐姐去圖書館了。”

“……”

話剛說完,展凝手機又響了,她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頓時一臉的生無可戀:“媽……”

李知心劈頭蓋臉将人臭罵了一頓,最後下令立馬打道回府。

展凝洩氣的雙肩一耷拉,瞅了邊上眼巴巴看着的小孩一眼:“我現在送你回去,以後別亂跑了。”

程謹言猶猶豫豫的說:“我不想回去。”

展凝:“不回去準備在這當要飯的?”

程謹言:“你回去嗎?”

“我回不回去不重要。”展凝手一指他,“但你不能跟着我,這樣會十分妨礙我,而且你一跟小揚就也要跟着,我就沒法做事了,明白嗎?”

程謹言今天已經觀察展凝大半天了,他完全沒看到展凝在做什麽事,他唯一看見的就是這人在窗口跟什麽似的一直趴着。

他想了想從小書包裏掏出一本書,擡起來給她看:“我可以在邊上看書,不打擾你。”

展凝:“不行。”

程謹言沮喪的垂下手,卻依舊堅持:“可是我不想回去。”

自從程謹言幫着展凝做過一次掩護後,這人腳底翻着天就沒再家好好呆過,程謹言又是暗喜于自己跟展凝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又鬧心于對方的長時間不見人影。

他對展凝的感情比較複雜,這個年紀的孩子會有一種比較變态的現象,就是你越不把他當回事,他越能把你當塊寶,成天削尖着腦門就為了刺你一下,引起點或好或壞的注意。

這一現象在之前更嚴重,後來因着展凝的強力排斥程謹言自我進化的稍微收斂了些,但不代表就不存在。

現在有了一個這麽只有天地知他兩知的秘密後,就像密封蛋殼裂了條縫,程謹言想親近展凝的詭異欲、望就又冒了頭。

他見展凝臉色不好看,便自己出主意說:“就告訴阿姨我跟你都在圖書館看書行不行?我不會搗蛋的。”

展凝有點手腳沒地方放的無奈感:“聽話點成不?”

“我會很聽話的。”程謹言又強調說,“我不會搗蛋的。”

展凝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說完先一步朝外走。

程謹言抿着嘴遲疑的跟在她身後:“我回去了也可以一個人過來,我認識路了。”

“……”展凝面前倏地就起了一道高牆,砸不爛又跨不過。

她在腦袋裏演練了一遍程謹言所說的可能,先不說孩子會不會被拐跑的,就這時不時鬧一次消失,還次次都是跟着自己跑裁縫鋪來的事,被李知心知道還不把天給踩塌了?

展凝冷眼看向他:“你威脅我。”

程謹言嗫嚅着:“姐,我不會搗蛋的。”

僵持了片刻,權衡完利弊,展凝最終給家裏太後去電話,天花亂墜的一通撒謊,将事給圓了過去。

“謊言是泥沙,不能減,只能堆。”展凝自言自語完,看向一臉欣喜的程謹言,“你最好別給我說漏嘴。”

“不會的!”程謹言聲音響亮的做保證,“我不會的!”

重新回到裁縫鋪,展凝掏了幾張廢紙出來往地上一墊:“你坐這吧,看累了就起來走走。”

程謹言聽話的往地上盤腿一坐,安安靜靜的低頭翻外文書,還把小書包直接墊身後牆上當靠背。

展凝說:“轉個身坐,別靠牆。”

程謹言擡頭看她:“這樣舒服。”

展凝指了指頭頂的日頭:“書頁反光對眼睛不好,你這一天看下來能給你看瞎了。”

大盒子裏鐘喬松在操作臺後繼續忙碌,窗外有沒有多出來一個蘿蔔頭于他而言也沒有什麽區別。

在展凝持續觀望的這段時間中得出這人是在趕制一件旗袍,并非全中式,細節上也加入了點西洋玩意。

這個下午,原本還安靜,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隐隐約約傳來人聲,聲音漸大,慢慢的那種嘈雜蔓延至耳畔四周,争吵哭叫似乎還有打砸的聲響不絕于耳。

程謹言剛在空地上跑了一圈回來:“姐,那邊好像有人吵架。”

“嗯。”展凝朝那邊望着,不過也沒有要湊熱鬧的心思,很快又把視線投到室內。

她一愣,見到鐘喬松停了手邊工作朝他們走來,沒幾步就到了跟前。

“不去看看?”他說。

展凝沒想到這個模樣出塵的老頭也有一顆不老的八卦小心髒。

不等展凝回答,他雙手背後,眼睛盯着那個方向,又說:“不是小陽同學嗎?應該适當關心關心。”

将這話轉了個來回,展凝立馬品出味來,震驚的看向他。

鐘喬松似笑非笑的又說:“可能正挨揍呢,那孩子挺抗揍的。”

展凝很快帶着程謹言往事發地跑去,宋陽是不是抗揍她不知道,但也明白那人有多沒出息。

叫罵聲越來越清晰,圍觀的人群也逐漸顯露,大部分都是老婦人,偶爾夾雜着幾個男性,議論紛紛的臉上都是看戲的興致勃勃。

這裏都是私人住宅,大部分都是兩三層的小樓,門前空出一塊當院子,有些豎牆圍了起來,有些光禿禿的大敞着。

叫罵的這家就屬于“光禿禿”中的一類,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正瞪着虎眼大聲叫罵,速度很快,咬字不清,展凝都沒聽出幾個意思來。

地上蓋着一只坑坑窪窪的不鏽鋼臉盆,零星一些碗盤的殘肢,還有團成堆的衣服。

這時從屋裏沖出來一個女人,說沖出來不太恰當,因為少了一條腿,架着雙拐沖的姿勢磕磕絆絆,她明顯想去拽那個正怒火狂噴的男人。

不過男人此刻腦子明顯正短路,見有人靠近直接揮起手中的木棍,劈手将人給揮在了地上,他瞪了瑟縮在地上的女人一眼,倒沒了其他動作,憤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的進了屋。

有人過去把躺地上的女人扶了起來,這女人應該是從床上剛下來,身上只穿了一套睡衣,松松垮垮襯着那張蠟黃的臉,十分的狼狽。

展凝前後沒看到宋陽的影子。

邊上一個大媽表情慘不忍睹的說:“這人要喝酒總歸是難弄的,難為了他家那個便宜兒子。”

另一個附和:“可不是,我看那孩子夠好的了,聽說飯都是他煮的,學校讀書還頂好,就這個命不行。”

“今天就是因為菜不和口味,才揪着打了一頓,我記得前兩天剛鬧過吧,這日子也是沒的消停了,那個娘也是不行,要換我直接帶着兒子走人。”

“不是這麽說的,缺胳膊少腿的下一家也難找,不然能嫁到這來?不是我迷信啊,這女人……那個可能不太好,她前夫是病死的,她一來這,李酒鬼開的那小超市就倒閉了,我估計男人心裏也有疙瘩,借着題的發揮出氣也說不定。”

展凝牽着程謹言從人堆裏走出來,她突然想起曾經在宋陽身上看到的大片淤青,那時候這人遮遮掩掩的神态頓時有了很好的解釋。

倒是沒想到宋陽會有一個這麽複雜的家庭背景,加上他文弱的性格,日子如何的水深火熱可想而知。

展凝原本想給宋陽打個電話,仔細一考慮又覺得算了,這些事擺出來并不好看,老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沒幾個人會希望自己家的糟心事被人得知了解。

“姐!”程謹言忽然叫了她一聲。

展凝:“嗯?”

程謹言伸手指了指一個方向。

路過的這戶人家後門放了一個大水缸,水缸跟圍牆之間留了一條縫隙,宋陽就鑲嵌在裏面,整個人縮成一團,灰頭土臉的。

展凝走過去到他跟前蹲下,好一會才開口叫了他一聲:“宋陽。”

宋陽往裏徒勞的又縮了縮,腦袋埋在胳膊裏,恐懼的味道很明顯。

展凝第一次碰到這類事情,當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別人,世間痛苦千千萬萬,不是當事人是很難從中體會一二的。

展凝想了想說:“已經初三了,上了高中就可以住校。”

宋陽好一會才擡起頭,左邊眼鏡碎成蜘蛛網,臉色泛着白。

“還有我媽。”他摘下眼鏡,在另一塊好的鏡片上擦了擦,輕聲說:“我走了,挨打的對象就是我媽了。”

展凝原本想說家暴可以報警,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報警後呢,沒有造成絕對的人身傷害下根本不會判刑,大部分都是做口頭調節,而等外人一走,迎接這母子兩的又是什麽?

兩廂無話,程謹言挨着展凝蹲在地上,蹲的時間長了,身子晃了晃一個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不多說是什麽,一手攀着展凝的胳膊,一手在自己小腿上捏了捏。

展凝看了他一會:“下次別跟着來了,你看多累。”

程謹言頭也沒擡:“不要。”

鬧心。

“我先走了。”宋陽慢吞吞從裏面爬了出來,像年邁的老人佝偻着背脊,走動時才發現腿似乎出了問題。

展凝擰眉說:“現在回去不要緊嗎?而且你這腿應該去醫院看看。”

宋陽一步一步極為困難的挪出來,搖了搖頭,輕聲說:“沒事,就扭了下,每次這樣打完那個人就會直接去睡覺,我得趁着這個時間回去看看。”

“宋陽……”

宋陽擺了擺手,然後有點困難的開口:“你……你能別……”

“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展凝看着他擡不起來的腦袋,“回去記得上個藥。”

他點點頭:“謝謝。”

看他走的困難,展凝原本想扶他一把,宋陽拒絕了,他緩慢的一步一步蹭遠,原本軟弱的形象似乎有了點質的變化,似乎也有些理解這人往常拼了命用功賺來的書呆子名頭。

每個人都有他既定的命運,各自跟着一條線婉轉延伸,跟其他人的交彙碰撞分開,不論經歷着什麽永遠是幹淨分明的一條,無法真正摻和滲透。

展凝突然嘗到了一絲苦澀的無力感,她回憶了下上一世的宋陽,卻發現對這人記憶模糊的厲害。

“姐!”程謹言忽然沒頭沒腦的抱住了她,“我肯定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展凝:“……”

她想:“要欺負我還真不容易。”

低頭看看抱着自己的小孩,又說:“等你長大了別給我使絆子就行。”

程謹言不太理解她為什麽會說出這話:“我長大了會對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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