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展凝上一世見到白思怡是在大學畢業之後, 并且那一世并沒有出現過鐘喬松這個人物,所以完全不了解白思怡的個人情況,現在突然來了這麽一個師徒關系, 讓展凝很有點回不過神。
大盒子裏靜悄悄的。
對于白思怡的到來, 鐘喬松并沒有表現出意外,好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靜默半晌後, 鐘喬松擡了擡下巴:“坐。”
方正的小木桌,正對的兩把木椅, 空着那把最近是小曲的專椅, 這狗最近有點賤, 不愛往地上趴了。
白思怡拖開那把椅子坐下,依舊垂着頭,不敢有所逾越。
鐘喬松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小孩長得挺漂亮, 也聰明,就是性格有點古怪,不過也好,想來長大後不會跟你一樣。”
語氣很平常, 就像話家常,但那種淡淡的排斥感還是很明顯。
展凝傻眼,原來他一早就知道!
白思怡安靜聽着, 向來清高的女人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白思怡:“老師……”
“我只認一個學生。”鐘喬松抿了口茶水,“你這聲‘老師’我受之不起。”
白思怡難堪的閉了下眼:“這麽多年過去,您依舊無法釋懷嗎?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說過, 我都願意補償的。”
“嗒”一聲。
鐘喬松将手中的陶瓷杯略用力的放到了桌上,原本就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突然多了點別的東西出來,展凝隔得遠,無法辨別清楚。
鐘喬松的情緒波動極少,大部分時間裏更接近一潭死水,激不起絲毫波紋,若不是偶爾還毒舌刻薄一下,在展凝眼裏真的跟飛升差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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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怎麽看怎麽反常。
鐘喬松終于将視線投到白思怡身上,裝滿歲月的眸子裏透出像看一堆垃圾的信息,他說:“見到你兒子的時候我料想着遲早有一天你得過來,不說別的,我原以為能過來就也該認個錯了,結果你扔我這麽一句話,補償?有些人對于你這補償是不是還要感恩戴德一番?”
白思怡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老師我……”
鐘喬松卻豁然起身,腳跟貼着地面滑行似得直接去了後院,還極為少見的将小門給用力甩上了。
展凝坐在縫紉機後,被驚得抖了下後,借着整理布料的動作,繼續偷望白思怡僵坐在那的背影。
鐘喬松那話可能就是混凝土,一股腦的倒在了白思怡身上,以至于這個人看過去跟個石柱似得沒有生氣。
過了有十來分鐘,白思怡才起身離開了這幢小樓。
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展凝懵了大半天,腦子裏胡亂編排這幫人有的沒的大戲,編排了一下午準備回去時鐘喬松都沒回來。
展凝稍作思考後還是去了後院。
鐘喬松在東側的小屋裏,隔着簾子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他正十分惬意的躺在躺椅上,小曲安安穩穩的趴在他腳邊睡覺,狗身下點着一塊毯子,一人一狗相處的非常融洽。
展凝敲了下門,等應聲後推門走進去。
鐘喬松就着那銷魂的姿勢微微掀開點眼皮看她,靜待下文。
展凝說:“師傅,我走了。”
鐘喬松從喉嚨底硬擠出一聲悶哼做回應。
展凝想了想,又說:“師傅,我是你的學生嗎?”
鐘喬松挑高一條眉毛,面部神經抽搐似得看着她:“當然不是。”
“……”展凝抿了抿嘴,聽得非常不是滋味。
鐘喬松說:“你算我徒弟吧,喬松鋪的關門大弟子,往後出不了第二個。”
展凝頓時心裏又有滋有味起來,她原本還想問當初破例将自己放身邊是不是因為程謹言,又覺得這個問題出來沒多大意思,不管是與否,之後的那麽長一段時間她跟鐘喬松亦師亦友的相處也不是白搭的。
“那我走了,下次過來得很久之後。”展凝說。
鐘喬松閉着眼,沖她擺了擺手。
之後很快投入到補課當中,滿滿當當的習題資料充斥滿了這個夏季。
臨近開學時發生了一起惡性的校園暴力事件,展凝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怎麽的,惹上了幾個社會人士,某個晚上這些人直闖學校寝室樓,雖然最後被及時制止,但也有幾個學生受了輕傷。
那一層都将是準高三學生,引起的反響非常大。
展淮楠當下二話不說決定将展凝送往程家。
變故來的太快太驚人,展凝有些受不起。
“不是,爸……這又不是我惹了別人,幹嘛讓我走人?”展凝匪夷所思的說,“我的情緒并沒有受這事影響,我心态不要太好。”
展淮楠說:“你自己沒事,不代表別人也沒事,很多事情都是會連帶的,現在是升學緊要關頭,鬧出這個事情學校都很麻煩,學生間口口相傳更是靜不下心來學習,有時候退步也是潛移默化的。”
展凝還想試着為自己争取一下自由,但展淮楠态度明确又堅決,愣是沒有要動搖的意思。
開學前三天将展家姐弟各自一打包直接扔進了程家別墅。
這裏的環境很好,一草一木都經過精心修剪,房屋構架漂亮,裝潢精致,還有幾個面面俱到的傭人。
對比展家的粗糙,這裏簡直就是天堂。
展凝對着這個天堂卻是高興不起來,對着住在天堂裏偷望自己的少年更是一點心情都沒了。
上一世展凝同樣有被接到程家,同個房間,同樣的擺設,除了不再是心甘情願,幾乎沒有絲毫的變化。
展凝原以為的擺脫就這麽輕而易舉的又被命運給摧毀了,心中的無力感幾乎到爆棚。
程謹言看着她,生怕人生氣似得小心翼翼的說:“姐,有什麽缺的或不滿意的你跟我說。”
展凝無聲的搖了搖頭。
程謹言自從知道展凝會跟着過來後,就像被打了一針強心劑,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原本的按部就班都不再變得無聊和無法忍受。
只是現在看着展凝沒什麽表情的臉,甚至算得上是非常勉強的态度,讓他心裏很是不安和說不出的難受,他擔心展凝找借口又想別的法子從這扇大門走出去,又難受于她對這裏的排斥,就好像連帶他都是不被她接受在內的。
程謹言恨不得造個大籠子死死的将展凝關在裏面算了。
這偏激的想法一出頓時把他自己狠狠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到底都在想什麽?!
程謹言連忙起身朝裏走,中間還被凳腳絆了下,落荒而逃到近乎有了狼狽的味道。
展凝莫名其妙的扭頭看了他一眼。
這邊離各校區都很近,正式開學後有專門配備一名司機給他們,展凝對這一福利很是避之不及,她不想過的那麽高調,原想申請住校,但展銘揚死活不肯。
他說:“你不是一直說怕不适應?要還住那邊,豈不是晚上都不能睡好了,而且老爸說了要我看着你。”
展凝毫不給面子的說:“反了吧?你看着我,還是我看着你呀?”
展銘揚死不要臉的說:“就算反了,你也得住這邊看着我,沒區別。”
說這些事的時候正好在展凝的卧室,這邊的卧室比家裏的那個大了不止一倍,果然是財大氣粗。
展凝癱在紫色的懶人沙發裏,盯着坐跟前仰着下巴的大男孩,拿腳點了點他的膝蓋:“死活讓我走讀,其實是你自己不習慣一個人對吧。”
展銘揚嘴硬:“沒有,沒有!”
話是這麽說,但臉上那被人戳個正着的心虛樣卻顯而易見,展銘揚和程謹言一樣12歲,12歲真的還是個什麽都不太懂的孩子。
展凝嘆了口氣,最終是妥協下來。
妥協歸妥協,但程家的司機她也是不敢用的,上一世樂颠颠的坐着那車上下學,被同校學生撞個正着,在這就讀的都是富家少爺千金,知道程氏的要多少有多少,展凝最後直接被人貼上了程家人的标簽,這是就算撕掉也會留下痕跡的東西。
展凝不想重蹈覆轍,既然留在這裏已經是避免不了的事情,那麽盡量低調的過了這一年。
一年後上了大學,總該沒人能管的到她了。
展凝主意一打定,第二天起床就去翻雜物間,其中一個保姆跟在她身後想幫忙。
保姆四十出頭的年紀,身材微胖,印象裏似乎是曾經留在程家時間最久的一位。
展凝說:“吳阿姨,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來就行,你去忙。”
“這不行,我聽嚴先生說你馬上要高三了,這萬一磕了碰了怎麽辦?”吳阿姨撸着袖子走進來。
将雜物間裏堆了不知多久的一輛自行車給拖了出來。
吳阿姨說:“這好像是很早的時候程先生買來鍛煉身體的,不過一次沒用過。”
“……”展凝也是無意間看見的,壓根不知道它來歷,她說,“浪費了。”
之後拿布擦了下灰塵,又想法子給充了氣,嶄新的車子跟剛買來沒兩樣。
“姐!”
展凝一回頭就看到了程謹言,穿着T恤長褲,腕上挂着一只低調的名表,頂着那張女人都要羞愧的臉,看着自己笑了笑。
“嗯。”展凝見了他難得冒出的笑容渾身不得勁,應的非常敷衍。
程謹言走下來,看了眼:“你要騎車去學校?”
“嗯,鍛煉身體。”吳阿姨已經進屋去了,展凝獨自留這試車。
長時間沒用,車好是好的,但部分地方也已經有些不靈動,至少挂檔就很坎坷,挂出去就收不回來了。
“見鬼。”展凝說。
她俯身湊近又仔細看了看,硬是沒扭過來。
“我來吧。”程謹言說。
他從展凝手裏接過車頭,手指輕輕觸到展凝的手背,兩人明顯的體溫差讓程謹言抿緊了唇。
展凝收手後在邊上看着:“這好像也不是用力大小的問題,應該就是車自己廢了已經。”
程謹言給試了下,沒什麽效果。
他說:“今天坐車吧,新的買來了你再騎。”
“不用,”展凝從他手裏重新把車接過來,堅持道:“剎車靈就夠了,我騎車。”
程謹言無奈的叫了聲:“姐!”
展凝:“怎麽?我騎個車費你錢了?”
程謹言連忙小聲說了句:“沒有。”
太陽還在往上升,溫度還沒徹底上來,周邊枝葉繁茂的綠化樹随着偶爾掠過清風而搖晃着枝頭,隐約的還能聞到點植被的清香。
适宜的環境中,一輛私家車在大門口停了,車上很快下來一個少女,扒着門口的欄杆興奮的沖程謹言招手。
“謹言,上學去啦,一起一起!”何潤芝激動的喊。
富家千金這麽沒形象的在別人家門口大呼小叫,她那個不知道幾線明星且小三上位成天滿腦子裝上流社會作風的老媽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展凝都替她累的慌,把車子往邊上一放,先一步進了屋。
程謹言看了眼展凝消失的背影,自幾年前何潤芝手賤弄壞了展凝的素材本後,這兩人就很有些不對付的意思,雖然表面上碰到後也沒說什麽,但那股子暗潮洶湧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何潤芝接着喊:“喂,你趕緊來給我開個門啊。”
程謹言過去給她開了門:“我們還要等會再走。”
“我等你啊。”何潤芝笑嘻嘻的晃着腦袋,“以後咱們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上學啦,我跟我爸說好了跟你分一個班。”
程謹言沒什麽表情的說:“其實我們作息時間不太一樣,一起過去不太方便。”
何潤芝完全不知道什麽叫婉拒:“這有什麽,我跟着你的時間來呗。”
進到屋裏,展家姐弟已經坐那開始吃早餐,程謹言的那份在展銘揚的旁邊放着。
展銘揚:“謹言,快來吃飯。”
程謹言應了聲,走過去。
展凝目不斜視,頭都沒擡一下。
展家的早晨,幾乎只有展凝跟展銘揚的聲音,到了這裏,就只有何潤芝的聒噪聲了,那叽叽喳喳不停歇的說話聲,展凝聽的腦子疼。
她突然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一扔,看向展銘揚說:“我先走了,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展銘揚還不知道展凝準備單獨行動,茫然的看着她:“姐,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展凝擦了擦嘴巴,“我騎自行車。”
“自行車?”展銘揚驚訝:“這樣騎過去得多久?會不會太累了?”
“撐死也就二十來分鐘,當晨練了。”展凝說完起身要走。
程謹言連忙見縫插針的說了句:“姐,你吃的太少了,帶點過去吧。”
“不用了。”
展凝拎起提前拿下來的書包,一陣風似得卷了出去,消失在門口。
何潤芝笑眯眯的說:“謹言,你給我帶份呗,我在家也吃了沒多少。”
程謹言朝大門又看了眼,心下有些不放心。
何潤芝湊過去:“謹言,我跟你說話呢。”
程謹言低下頭:“你要吃什麽跟阿姨說。”
何潤芝撒嬌:“你幫我準備。”
程謹言沒吭聲。
何潤芝歪着頭瞅他:“你幫我準備呗!”
程謹言将手上的東西一扔,也不吃了。
他站起身:“小揚,你書包還在房間嗎?”
展銘揚點頭。
程謹言:“我去幫你拿下來。”
這下再沒眼力見也知道程謹言是不高興了,何潤芝跟程謹言打小一起長大,也就這五年幾乎沒怎麽呆一塊,但這絲毫不影響何潤芝想要與他親近的欲、望,不單是遵于父母的囑托,自己本身也喜歡跟程謹言呆一塊。
年歲漸長,随着程謹言容貌身高的張開,那股朦胧的喜愛之情越發濃郁起來。
何潤芝噘了噘嘴,小聲嘀咕:“哼,今天不跟你吵。”
出發時何潤芝粘着程謹言走,到了車前她扭頭就沖邊上的展銘揚說:“喂,你坐前面。”
女孩子嬌嬌嫩嫩,頤指氣使起來聲音也很柔和沒什麽攻擊性,展銘揚沒什麽旁的想法,轉身就要拉副駕駛門。
程謹言先一步按住他的手,冷眼盯着何潤芝:“你坐前面。”
何潤芝眉一蹙:“你幹嘛,今天老是跟我作對。”
程謹言:“要麽坐前面,要麽把你家司機叫來,你自己選。”
說完拽着展銘揚胳膊徑自上了車,将車門用力一甩,把人給關在了外面。
展銘揚看着車窗外獨自站着的何潤芝,沖程謹言小聲說:“這樣真的好嗎?我看她快哭了。”
程謹言低頭理了理衣袖:“沒事,不用管。”
展銘揚感覺挺過意不去:“一個座位而已鬧成這樣,其實我坐前面也沒事。”
程謹言沒什麽反應,只是轉了話題:“新課本看過了嗎?有什麽問題你告訴我。”
他自然知道因着一點小事鬧成這樣沒必要,但就是看不慣何潤芝對展銘揚擺出的那股高高在上的模樣,展家姐弟跟別人不一樣,他們存在的意義在程謹言心中是跟家人并駕齊驅的,這個“家人”甚至遠勝于他的親生父母。
再加上……展凝疼展銘揚疼的挖心掏肺,如果她在,也絕不會允許何潤芝用那樣一種态度對她的心肝寶貝。
程謹言的心情就跟被扔進了大雜燴涮了一樣,說不出的複雜,又是羨慕,又為自己心酸。
展銘揚這腦子簡單的家夥立馬被他的話給帶偏了,說:“還沒看過呢,應該不會太難,不至于跟不上吧。”
程謹言說:“沒事,有不懂的了跟我說。”
“知道啦,大學霸!”展銘揚哥兩好的撞了撞他。
時間已經過去不少,何潤芝梗着脖子還在外面無聲抗議,程謹言擡腕看了下表盤,降下車窗說:“最多再給你五分鐘,五分鐘後你堅持在這站着,那我們就先走了。”
何潤芝氣的胸膛立時鼓了鼓,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好似完全沒料到自己辛辛苦苦撐這麽久得到的會是這麽一句不近人情讓人嘔血的話。
然而不等她有所回應,程謹言已經又将車窗給搖了上去。
何潤芝突然覺得異常委屈,委屈中也摻雜着理不清的難受,最後她還是默默的上了車,由此顯得前幾分鐘的她更加的可笑。
鬧了這麽一出,何潤芝變得安分了很多。
車子快速的在街道上奔馳,窗前掠過無數在生活中掙紮的男男女女,程謹言默默的看着窗外,試圖找尋展凝的影子,很可惜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