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程謹言睜開眼的第一時間看到的便是展凝還算青澀的臉。

她在打電話, 看動作似乎正準備給他拉被子,結果措不及防的對上了他的視線,算得上溫情的動作也就此作罷。

“哎, 我先不跟你說了, 這邊有點事,等會回去了再給你電話。”她着急慌忙的說完, 又緊張的看了程謹言一眼,然後扭身就要出門找醫生去。

“不要走!”程謹言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一睜眼就會看到年輕了不少的展凝, 也搞不拎清現下的狀況,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展凝的日思夜想。

不管這個人是28歲的展凝, 還是20來歲的展凝,她都是展凝。

程謹言急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然而高燒加躺了幾天的綜合症狀便是手腳發軟, 使不出一點力道。

展凝不用掙紮,因為這人壓根就拉不住她。

“不要走!”程謹言有氣無力的喊了聲,眼眶立時就紅了,半個身子頓時撲到了病床外, 眼看着就要軟骨動物般朝地上滑去。

展凝“哎呦”了一聲,又連忙回身,去撈人。

“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走!”程謹言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的腰,将臉深深的埋在了對方柔軟的腹部,帶着哭音悶聲說着,“不要走, 你不要走……”

哪怕這只是個夢,也請多留一會……

可能那些年他對展凝的無關痛癢連老天都看不過去,自展凝不在了以後,不管他有多麽的絕望,都不曾在夜間夢到過她,一次都沒有。

神識掏空,精神腐爛,哪怕就此煙消雲散,他都見不到展凝。

沒人知道這個當下他有多麽的感恩,以至于都不敢有絲毫埋怨為什麽她出現的這麽晚。

展凝跟看驚悚片似得低頭頂在自己肚子上的腦門,被弄的起了滿身雞皮疙瘩,這算個什麽情況?

程謹言的反應讓人非常的不知所措,又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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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凝硬着頭皮試着将人給拉開一點,結果對方跟戳了屁股似得,又死力的往她肚子裏鑽,本來沒什麽力氣的人,現下突然又變得勇猛起來。

展凝嘔了一下,感覺自己的胃被頂到了,腰也被他摟的幾乎要折過去。

“我錯了,你不要走……”她聽到程謹言在那語無倫次的說,“求你抱抱我……我冷……”

你冷個鬼!

展凝一把拍他腦門上:“程謹言,松手!”

“不要,你不要走……”他死死的抱着人,“我求求你……”

這人是做惡夢了還是什麽?

怎麽突然間會神經質這樣?

展凝既拉不開人,又不能任由他繼續這麽抱着自己。

茫然了幾秒後,她連忙按下了床頭的呼叫器。

護士醫生很快走了進來,見到眼前略有些沖擊性的畫面都愣了愣,随後沒有任何遲疑的上前将程謹言給拽了開來。

展凝眼睜睜看着程謹言瘋了,在那瘋狂的劇烈掙紮,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驚恐又夾雜着無法言說的無望,他的眼睛始終釘在展凝身上,雙手牢牢的伸在半空,像幼童求抱抱的姿勢。

時間一長,他可能意識到自己碰不到展凝後,眼底的光亮突然就熄了,像火焰焚燒過後又突降雨完剩下的泥濘灰燼。

原本要死不活的人,轉瞬間又生龍活虎了,正辦理轉院手續的程序自然終止。

程謹言醒來是大事,認識的,不認識的,獲知消息的人全都來了,這些人裏展凝的地位最無關緊要。

她跟展淮楠在醫院打了個照面,稍微說了幾句後就回了家,醫院亂糟糟的,她留着也沒什麽用。

病房裏站了不少人,程斯博和白思怡都在,傅一也來了,還有另外幾個長輩。

“現在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傅一在邊上小聲問了句。

程謹言抱着杯子側躺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某一點出神。

“小言?”傅一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程謹言倏地回神,冷眼看向她,厲聲說:“別碰我!”

傅一被他兇狠的目光弄愣了,呆呆的收回手。

程謹言翻了個身,轉向另一邊,徑自繼續出神。

就算最開始以為是做夢,現在也該回過神來了,這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所帶來的沖擊是巨大的,明明前一刻他還在公墓抱着展凝的墓碑,下一秒就回到了懵懂的少年時期。

困惑茫然感持續時間很短,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該是多幸運才能遇上人生重置,他能有第二次跟展凝相處的機會。

可是很快他又發現一個問題,除了上輩子的經歷,他也同時擁有了這輩子的回憶,兩條線在腦子裏并排而行,偶有碰撞,但基本是異大于同。

他翻箱倒櫃的攪合着這個身體的記憶,然後驚恐的發現這輩子的自己跟展凝的相處模式,跟他上輩子的完全不一樣,不單如此,現在的“展凝”跟他認識的“展凝”也完全不同。

極深的恐懼自心底漫了上來,除了樣貌以外,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真的會是同一個人嗎?

不把他當回事的展凝,還是他想要的展凝嗎?

這個疑問一冒頭,程謹言頓時又吓得出一身冷汗,命運給了他一條生路,能讓他有機會再見到這個人,不管展凝變成什麽樣,他都要。

他錯了,該知足的,怎麽還可以貪心。

他一定會傾盡所有把展凝圈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不讓她遭受絲毫的危險。

離年關近了,展凝幫着李知心采買了一些東西,然後抽空跑了趟喬松鋪。

鐘喬松依舊是那副大爺樣,見了展凝過去不見高興或不高興,也沒問她在瞿刑那邊過的如何,直接丢了塊布給她。

“來了正好,給小瞿做件衣服。”他說。

展凝覺得挺神奇,怎麽她走哪不是伺候狗就是伺候貓了。

“我在那邊看見了一只貓,那貓特別難伺候。”展凝說。

鐘喬松“噢”了聲:“那貓還沒死啊。”

“……”展凝說,“你怎麽就惦記人貓死呢,它活的不要太好。”

“買的時候咱們就比賽誰先死來着。”鐘喬松說,“那個死胖子自己都養不活呢,還養貓,呵!”

嘲諷的相當到位,展凝也是弄不明白了,兩人嘴上誰也不把誰當回事,結果養的貓貓狗狗還是寶貝的跟什麽似得。

想起兩老頭各自給愛寵起的名,展凝忍不住問了句:“你們這相愛相殺的到底是為什麽呀?年輕時候是情敵嗎?然後由于欣賞彼此才華又這麽藕斷絲連着。”

“你怎麽不去寫小說?”鐘喬松斜了她一眼,“躲這縫布片實在浪費你這腦子。”

展凝:“……”

給做完兩件狗衣服後,展凝說:“我走啦,下次回來再來看你。”

鐘喬松頭也不擡,随意的擺了擺手。

回去時接到了孫婉的電話,說是晚上一起去酒吧聚一聚。

展凝不喜歡這樣鬧騰的地方拒絕了。

孫婉在那邊說:“來呗,是樸澤跟人合夥開的,規模不大,就是個音樂酒吧。”

上輩子展凝跟樸澤接觸不多,但印象裏這人似乎是開小廠的,老實本分的一個大男人,跟酒吧這類的娛樂場所似乎一點都不搭邊。

展凝擰眉愣了好一會,才說:“我還以為你跟樸澤沒聯系了呢。”

上大學後幾乎就沒聽過樸澤這個名字了。

“是比較少聯系,但不是不聯系。”孫婉似乎在吃東西,含糊不清的說,“就看他什麽時候找我呗,這人感覺也忙的。”

孫婉說的沒心沒肺,她直到現在對樸澤依舊沒有産出粉紅泡泡,展凝不知道這輩子這兩人會走一條什麽樣的路線,但就現狀來看,要走到一起還是很有難度。

展凝最終沒有去那個酒吧,直接回了家。

距離程謹言醒來已經過去好幾天,展凝沒再去醫院,一是覺得已經去過一次,心意到就行,有錢人家的少爺壓根不缺人陪。二是程謹言那次醒來的反應吓到她了,展凝始終有種被冰涼的軟體動物纏上的感覺。

這種莫名湧上來的危機感,讓她整個人都不太舒服。

深夜,出院後的程謹言坐在床上翻看一個大盒子,裏面放着不少可稱得上是破爛的玩意。

用小毛巾包着的稍有了些鏽跡的九連環,兒童衣服,塑料模型,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一只作廢的手機。

每撈起一樣東西腦子裏就會跳出一些片段,這些畫面是這個身體參與過,卻不是他所熟悉的。

程謹言臉色不太好看,因為兩世性格迥異,所以他完全不認為這一世的“程謹言”就是他自己,畫面裏跟展凝相處的小孩或者少年,哪怕沒有得到展凝任何好臉,都讓他忍不住的嫉妒。

他完全沒有闖入別人世界的覺悟,反而有種被侵犯的恨意。

他恨不得将箱子裏的垃圾都給砸了,卻在即将觸及到時又生生忍住。

不是他舍不得,是這個身體見鬼的舍不得。

程謹言沉着臉,将盒子放到邊上,想了想,又把那盒子塞進了衣櫃,來個眼不見為淨。

床頭櫃上放着日常在用的手機,手機桌面非常幹淨,他熟練的打開通訊軟件,裏面沒幾個聯系人,信息往來最頻繁的就是展家姐弟,其中展凝的部分幾乎是這手機主人單方面的一頭熱。

從通訊軟件退出來,他又去翻短信,清一色的廣告,其中草稿箱有一條未發送出去的信息。

——姐,我想你了。

程謹言倏地一皺眉,跟別人挖了他祖墳似得,臉色鐵青。

他将手機一扔,獨自生了會悶氣,時間快接近零點,将腦子裏漿糊一樣的思緒整理了遍。

随後突然回過神來,這個身體年後才不過十六歲,十六歲還是個懵懂稚嫩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有任性的資格。

這天後半夜展淮楠的手機響了。

李知心迷迷糊糊的說:“這麽晚誰來的電話啊?”

“不知道。”展淮楠開了燈,拿過手機看了眼,來電的是嚴哲智。

通話時間很短,展淮楠只聽着,零星應幾聲,只是表情凝重起來。

“我得出去一趟。”電話挂斷後,他撈過一邊的衣服往身上套,“謹言找不到了,我得幫忙去看看。”

李知心瞬間清醒了:“孩子找不到了?這怎麽會找不到?自己跑出去了?”

展淮楠:“應該吧,具體的也沒說,保姆剛發現的。”

因為程謹言這次病的突然又兇險,盡管已經安然出院,為保險起見交代了讓保姆夜間多看着點。

“你繼續睡吧,有事打電話。”展淮楠邊系皮帶,邊朝外走。

話是這麽說,李知心還是跟着爬了起來:“這都快年底了,怎麽突然出這麽多事,真是鬧心的很。”

客廳黑漆漆的,展淮楠步伐邁的急,一個沒注意還把邊上的一個花瓶給帶倒了。

陶瓷碎裂的聲響近乎是平地起雷一般。

李知心給吓了一大跳:“哎呦,你真是……”

“哎呀,對不起,沒看見沒看見。”展淮楠說,“這麽晚了,你等會也別掃了,留着明天整。”

兩夫妻又說了幾句話,展凝卧室的門開了。

她睡眠本就淺,這麽吵鬧的聲音跟來個人猛力晃了晃她沒什麽區別。

展凝看着手忙腳亂的兩夫妻,說:“出什麽事了?”

李知心說:“謹言不見了。”

“嗯?”展凝有點懵,“去哪了?”

李知心:“你爸正要去找呢!”

展淮楠已經走到玄關換鞋,一打開門,動作驀地頓住。

展凝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她看着展淮楠蹲下身,沖着她的視線死角,說:“謹言,你什麽時候坐在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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