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展凝的死是誰都沒料到的, 而程謹言會有那麽劇烈的反應,也是始料未及。

傅一走進病房時已經是傍晚,鎮定劑藥效過去, 程謹言醒了。

今天天色不錯, 窗外漫天的火燒雲,大片的紅光裏, 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程謹言就像死了一樣。

傅一在床邊坐着看了他一會,伸手要去撥他有些遮了眼的劉海。

程謹言迅速撇頭避過了, 随後緩慢的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他的狀态看過去非常不好, 臉上沒有血色, 精氣神一絲絲的剝離着。

傅一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想到程謹言跟展凝畢竟相識多年,心懷傷感也正常。

她說:“別太難過, 這是意外,誰都不願見到的。”

程謹言撈過櫃臺上的腕表看了眼時間,下床走出去。

傅一:“小言!”

程謹言頭也不回的開了門,正巧跟要進來的嚴哲智碰了個正着。

嚴哲智意外的說:“醒了?感覺怎麽樣?”

程謹言低頭戴好了腕表, 啞着聲音說:“展家怎麽樣了?”

得到消息後李知心當場昏了過去,已經上了年紀的展淮楠瞬間又仿佛蒼老了十歲,展家一下子就掉進了沒有盡頭的隆冬, 後續事項現在一股腦全落在了展家小兒子展銘揚身上。

嚴哲智是想調人給他幫忙的,不過對方拒絕了。

程謹言聽完他說的,也沒多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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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哲智攔住他, 不是很贊成的說:“你去了現在也起不了什麽作用,展銘揚不會樂意見到你,這個時候要再大打出手場面未免太難看。”

“我知道。”程謹言喉結鼓動了下,“但我還是得過去看看。”

兩人年齡差了不少,嚴哲智是看着程謹言從一個不知世事的蘿蔔頭慢慢長到現在能一肩扛起差不多整個程氏江山的男人,他睿智,精明,眼光毒辣,作風淩厲,商業上出色的表現往往會讓人忘了他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而眼下精神萎靡的程謹言卻又隐隐有了少年時的青澀,那種隐秘的很好的脆弱在這一刻緩緩的顯露了出來。

“備輛車。”程謹言說。

到達殡儀館大廳時天黑的差不多了,追悼會定在後天,現場還沒做什麽布置。

展銘揚在發現他的第一時間便沖了出來,二話不說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滾!”他怒不可遏又悲痛欲絕的吼出這麽一個字。

程謹言狼狽的踉跄後退,站穩後只垂着頭,極為低姿态的說了句:“請讓我見見她。”

“你配?”展銘揚赤紅着雙眼,“程謹言,我姐從來沒對不起過你,她這輩子幹的最蠢的一件事也不過就是看上你了……”他頓了頓,嘶聲吼道,“她不欠你的!”

“我知道,”程謹言聲音發顫,“請讓我見見她。”

“滾!”

程謹言:“請讓我見見她。”

“你還見她幹嘛?還有什麽意思,人在的時候你不當回事,現在跑這來充聖人了?”展銘揚睜大眼死死的瞪着他,眼淚突然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他神經質的揮了一下手,“死了,你知不知道什麽是死了,這輩子都活不過來了!”

展家姐弟感情從小就很好,展銘揚剛知道展凝對程謹言心思時還很不舒服了一陣,覺得自家姐姐要被人搶走了,加之程謹言向來眼睛長頭頂的德行,他便更替自家親姐不值。

展銘揚冷眼旁觀展凝的一頭熱,心裏天天吐糟趕緊掰。

結果吐槽了這麽多年,展凝的決心遠比他想象的要堅定的多,不單沒掰,最後連命都搭進去了。

程謹言身子劇烈抖動了下。

展銘揚:“現在你們這幫人滿意了吧,直接把人給逼死了,以後誰都不會礙你們眼了,好好做你們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別再從天上下來跟凡人攪合了。”

黑沉的天幕下,程謹言整個人都融在陰影裏,只餘一個昏沉輪廓。

展淮楠出來将展銘揚給拉了進去,這個在年過半百痛失愛女的父親,對着自己一眼看大的孩子也沒了能說的話。

程謹言并沒有馬上離開,他孤零零的站在殡儀館外,呆在這個離亡靈最近的地方直到深夜。

然後再一次的轉身朝大廳走去。

大廳就剩了展家父子,展銘揚餓狼似得又要上前趕人,被展淮楠按住了。

“随他。”

展銘揚無法理解的喊了聲:“爸!”

展淮楠無神的盯着眼前某一點:“人活着都是活在偏執裏,到最後,誰先走,誰走運。”

走的人已經了無牽挂,活着的還要嘗盡冷暖。

程謹言在展淮楠的嘆息聲中蹭到了展凝面前,已經上過妝,對比白天的形容狼狽,現下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線,那些傷痕已經被掩蓋的七七八八。

她的面容看過去很安詳,跟平常累了直接趴沙發上睡過去的模樣沒什麽區別。

你再看我一眼,展凝,再看我一眼!

程謹言伸手進去碰了碰她的臉,無法忍受的冰冷讓指尖劇烈的抽搐了下,心髒像被鐵錘重擊了一次,他終于撐着棺椁邊沿彎了脊梁。

不是要糾纏我一輩子嗎?你明明這麽說過的!

你現在躺在這又算什麽!

你就是個孬種,你跑什麽!

好,我不攔着你,但你再看我一眼,行不行?行不行啊!

我求求你,展凝……

展凝……

呼吸的節奏早就已經淩亂,他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服領子,茍延殘喘宛如街邊一只病入膏肓的野狗。

破風箱似得呼吸聲中,伴着猙獰的面孔,程謹言眼眶裏的液體一顆顆滾動着掉了下來,噼裏啪啦砸在展凝僵硬的臉上,碎裂的水漬好似替展凝嘲諷着他往日肆無忌憚的作為。

你憑什麽嚣張?!程謹言,你憑的不過是展凝無界限的縱容。

而未來……不會有了。

再不會有了……

程氏接班人的失态到此為止,之後很快恢複到日常生活中,他甚至沒有參與展凝最後的追悼會。

一周後程謹言搬了一次家,搬家的當天白思怡正好在。

兩個月前他們見過一次面,那會關系搞得非常僵,此後他們便沒聯系過,當然這是程謹言單方面的,白思怡有給他來過電話,只是程謹言拒接了。

他跟白思怡之間的母子情本身就很薄弱,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計,而現在更榮升到了仇恨階段。

白思怡看了面無表情的年輕人一會,說:“展家孩子出車禍是意外,不能怪……”

砰——!

程謹言将手邊的行李箱直接用力往地上一砸,陰沉的朝她投過去一眼:“你最好滾,我見了你惡心。”

白思怡“呵”了一聲,似氣急,又似無法理解的看着他。

“程家的門是那麽好進的?她既然敢不知天高地厚,就理應付出代價,可誰能想到老天先一步給了她教訓。”白思怡說。

這一周程謹言的生活是麻木的,他像被密封在一個鐵罐裏,裏面只餘他和展凝有關的十幾年回憶,他只有跟這些回憶呆一塊時才能稍稍有些踏實的安全感,可有安全感的同時卻又不敢伸手去觸碰那些美好又總是被自己搞得一團糟的回憶。

他在自我折磨中一日日的這麽過着,直到今天,白思怡這麽一段話,突然就将這個鐵罐給劃拉出一個裂縫,那些他偷偷埋藏的,準備用來自欺欺人的東西就這麽溜了。

程謹言表情扭曲了下,猛地擡頭看向白思怡,目光陰沉,緩慢的朝她逼近幾步。

白思怡被他盯得後背一涼,生生忍住了要往後退的腳步,皺眉跟他對視着。

白思怡:“程謹言,是你自己太操之過急,何必要出手幹涉,人念着你好了嗎?估計到死都以為你是在故意害她。”

話剛說完,程謹言迅速出手捏住她單薄的肩膀,狠狠往左一推。

白思怡破布一樣的被甩到了沙發上,蹦跶了幾下。

程謹言居高臨下的盯着狼狽的婦人:“你記住你現在說的話,有一天別死不瞑目。”

白思怡被他森冷無情的表情駭住。

出來之後他直接住進了酒店套房,日子繼續照常過着,看着似乎也沒大的變化。

一年後,程謹言再次搬離,選擇了一套別墅入住。

嚴哲智偶然過去找他時愣住了,別墅跟十多年前展家姐弟來程家寄居的那套一模一樣,包括裏面的裝潢和擺設。

程謹言穿着一身家居服,從二樓下來,招呼他坐。

他們要談的是一起跨國合同,準備工作比較多,還需實地考察,比較費時間。

公事告一段落時,嚴哲智随意的說了句:“這房子剛建的?”

程謹言翻着資料,心不在焉的應了聲。

這邊不是封閉小區,環繞的全是百姓私房,一幢有一定占地面積的別墅趴在這,很有一種鳳凰掉進雞窩的感覺。

嚴哲智一直以為一年多了,塵歸塵,土歸土,過去的人和事早就是生活之外的事情。

他從來沒在程謹言口中聽到過展凝的名字,也一直以為他早把人給抛在記憶之外,加上展凝在的那會也不見得程謹言有多看重她。

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在事件發生的最初始可能覺得陷在裏面近乎生不如死,可其實熬着熬着,熬過那個風暴地帶,也就不過如此了。

嚴哲智沒見過程謹言因展凝而帶起的風暴,而一年後發現,風暴沒有,他人也一樣沒出來。

曾經幾個孩子學生時期居住的那幢別墅在幾年前就被轉賣并改的七七八八,能憑着記憶将房子還原到現在這個地步,足可見當時的程謹言對展凝有多麽的表裏不一。

他抑制着心底湧起的寒意,十指交叉搭在膝蓋上,斟酌着說:“小程總,過去的……”

程謹言将資料往茶幾上輕輕一扔。

嚴哲智謹慎的閉了嘴,擡頭看他。

程謹言:“你回去把資料再補充一下,下個月找時間飛一趟,價格浮動控制在三個百分點內,合同時間另外定。”

他沒什麽表情的看向嚴哲智:“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嚴哲智把東西一收,明智的起身走了。

別墅安靜下來,窗外對出去可以看到特意做的綠化,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可以調動程謹言對展凝的懷念。

很快的,很快的……

七年後,程氏規模又擴大了二分之一,與此同時程氏旗下最大的服裝制造業改頭換面成了影視公司,巨大的廠房清一色改成了錄影棚。

同年白思怡自創品牌的大型秀場出了一次極為惡劣的秀場事故,走秀模特身上的服裝百分之五十出了不同程度的質量問題,走秀活動剛一結束,國內外媒體不約而同大肆播報了此次事件,白思怡如日中天的服裝設計事業轉瞬間極具下滑。

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何潤芝狼狽的掙脫了秘書的阻攔,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程謹言面前。

何潤芝:“謹言……”

秘書欲言又止的跟着開口:“程總,我實在……”

程謹言擺手:“沒事,出去吧。”

辦公室門很快關上,他往後一靠,冷眼看着沒什麽形象可言的何潤芝:“有事?”

“謹言……你幫我家一把行不行?”何潤芝力持冷靜的深吸了口氣,又抓了下頭發,“拜托你,幫我爸爸一次,我求求你好不好?看在我們多年……”

程謹言悠閑的轉着手中的金色鋼筆,打斷她:“不好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何潤芝眼眶瞬間就濕了,絕望的說:“謹言,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幫幫我……”

程謹言:“我為什麽要幫你?”

何潤芝:“我們畢竟認識這麽久了,我愛了……”

“你也知道我們認識很久了?”程謹言又一次打斷他,他用着一種宛如看臭水溝般惡心的眼神望着何潤芝,“你幹那些缺德事的時候怎麽不想想跟我認識很久了?”

“我、我那時太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錯了,你幫幫我好不好,求求你......”何潤芝哭了出來,語無倫次的說:“我愛你啊,我那麽愛你,我喜歡你這麽久,為什麽你不能看看我……我太恨了,你知不知道誰都不希望她過的好……”

程謹言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何潤芝已經跪坐在了地上,正捂着臉嗚嗚的哭。

她哭的那麽可憐,那麽絕望,那麽無助,好似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

程謹言用筆頭戳了戳她的頭頂,何潤芝挂着一臉花了的妝茫然擡頭,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頭發将人往桌角一砸。

驚恐的尖叫聲立時充斥滿整個室內,何潤芝抱着自己發蒙的腦袋痛哭出聲。

她一聲連着一聲的喊着程謹言的名字,說不出別的話來。

程謹言只掄了她一下,便松了手,慘白着一張臉往後退了幾步。

“你哭什麽?”他說,“我都沒哭呢。”

何潤芝:“謹言……不要這樣對我……”

程謹言的表情倏地扭曲猙獰起來,崩潰的沖她吼道:“那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們把展凝還回來啊,你把她還給我啊!”

程謹言一把将人從地上拎起來,呼吸急促的盯着她,話音不穩的輕聲說:“你把她還給我,我就救你們一家,怎麽樣?你把她還給我,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何潤芝腦門腫了一個大包,雙眼也紅腫的剩了一條縫,眼淚繼續往下淌着,她嗫嚅着說:“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真的不知道最後會這樣……”

展凝為了證明自己,報名參加了又白思怡做評審的服裝設計大賽,她這麽努力只為了讓自己有資格站在程謹言身邊。

這次比賽規模很大,影響力很廣,很多有名的設計師都是從這個舞臺上走出去的,展凝抱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參與着。

可誰能想到最後的最後不單沒參與到底,還被爆出抄襲的醜聞,抄的還是傅一的作品,傅一是誰?白思怡的得意門生,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展凝微弱的辯解頃刻淹沒在了各種讨伐聲中。

她沒有爬到自己想要的高度,反而被人丢進了泥沼。

何潤芝哭着說:“你不是害怕你媽媽會陷害她嗎?也不希望她參與那次比賽不是嗎?”

對,那時候每個人都在阻攔展凝,包括程謹言,白思怡曾說過,只要展凝參加這次比賽,她就會将人收入自己麾下,不單讓她在設計這條路上這輩子都再見不得光,還可以有更多的東西往她身上套。

何潤芝說:“我承認我的做法錯了,但是我們想要的結果不是都一樣的嗎?”

“不,不一樣,我從來沒想過讓她離開我的……”程謹言失神的說。

何潤芝:“我也沒想到她會死啊,我也不知道後果會這樣的。”

在偷偷将傅一的設計作品換到展凝名下時,誰都沒想過這個女人能死了。

因為不知道會承擔什麽樣的後果,所以他們每個人都肆無忌憚的傷害着展凝。

程謹言最後一個電話,讓保安将何潤芝給趕了出去。

一個月後,何家樹倒猢狲散,何潤芝父親服藥自殺未遂成了植物人,何潤芝母親被人逼着高齡複出重新接拍電視劇賺錢還債,但因年輕時本就不是有名氣的大明星,加之現在年齡所限,片酬低到不堪入目。

“潤芝精神狀态不太好。”傅一過來找程謹言,看着眼前冷酷的有些面目全非的男人,“何家這棵大樹倒的有點突然,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甚至聽說還在準備并購某個大型電子科技公司,現在連帶的其他幾家合作方有點措手不及。”

程謹言始終将目光停在電腦屏幕上,沒吭聲。

傅一低了下頭,又說:“你媽媽那邊……”

“何家樹倒不奇怪。”程謹言打斷她,眼睛依舊盯着電腦,“你要明白,傅家的樹也是可能倒的,天有不測風雲,誰知道明天會怎麽樣?”

傅一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一抖,震驚又帶着點急躁的看着他:“小言……”

“沒什麽事就走吧,我今天比較忙。”程謹言按了內線,“通知各部門,十分鐘後開會。”

自從展凝車禍離世,程謹言表面看着挺正常,但那種從骨子裏泛出來的冷意和陰沉卻越來越明顯。

他在報複。

傅一從程氏大樓出來,站在豔陽下,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壓抑着心底強烈的不安。

他在為展凝讨公道,一個,接着一個,後面是不是還會輪到傅家?

就算是,她發現自己似乎也做不了什麽,只有束手無策的份。

她依稀還記得那個天天跟在自己身後跑的少年,臭着張俊美無俦的臉,就算是想親近你都是不給好臉色的,笨拙的讨好和磕絆的表達讓人看了又氣又愛。

而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自己那種隐約戀慕的情愫悄悄不見了呢?

好像是有一年,一個陌生男人送展凝回家的畫面正巧被他們撞上開始的。

那會程謹言雖然極力掩飾着,但傅一還是注意到了他眼底湧動的惱火和慌張。

又過了半年,傅家也開始動蕩,瀕臨破産邊緣,傅家将唯一的女兒推了出去,跟某房地産大亨聯姻,争取留得一線生機。

傅一有試着去找過程謹言,但一次冰冷的閉門羹後,她的自尊便不再允許自己有二次這樣受辱的機會。

她要嫁的那個男人是個年過八十的老頭,也能理解了,不是跟棺材板比鄰的人也不敢跟程氏硬碰硬。

然而婚後傅家的危機也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解除,在丢下去一筆龐大資金後,窟窿依舊沒有被填實,止損行為還得不辭辛勞的繼續。

傅一每天對着那麽一個連話都說不太清的糟老頭,時間沒有意外的被無限拉長,她生不如死的被圍困在命運的角落裏,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老天是不是把她給忘了,忘了要帶着她繼續往前走。

她也會想程謹言,在無望的日子裏,想程謹言的時間反而是最多的。

她會猜測程謹言是不是已經消氣了,猜他在得知自己的遭遇後是不是也會有過一絲一毫的後悔,畢竟他對自己也有過那麽一些感情。

而這些自以為的猜測,她這輩子都将得不到答案。

這一年的深冬,天黑透時程謹言離開自己的別墅,驅車前往一個地方,九年了,他始終沒來過這裏。

不知道是天氣問題,還是環境原因,這邊的森冷感覺比別處更加明顯。

程謹言穿着一身黑,沒有帶外套,單薄的襯衣下是歲月積攢起來的厚實臂膀。

這裏是公墓,雖然有照明燈,但空間太大,光線的作用并不明顯。

他很快看到了展凝的墓碑,上面有一張她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展凝定格在了她28歲的這一年,笑的一如既往沒心沒肺的開心。

其實展凝脾氣并不太好,也是個大炮仗,輕輕一點就能着。

但從程謹言走進展家那一刻起,響炮就莫名其妙成了啞炮,可能是因為他實在長得太漂亮了,所以展凝的容忍度變得前所未有的高。

她很喜歡程謹言,總愛逗他玩,有時候逗狠了小孩也會被她給氣哭,小孩一哭她又心疼的不得了,抱着程謹言在那晃啊晃的安慰。

好多次展銘揚都看的嫉妒的不行,覺得姐姐已經不是自己的姐姐了,所以兩小孩也時常打架。

有一年程謹言生病發燒,展凝特意請假沒去上學,留家裏看着他。

高燒時人會發冷,展凝就抱着他,再用棉被裹着,輕聲細語的一直哄,不管人怎麽鬧她都受着。

那會程謹言其實是很感動的,他覺得這個小姐姐太好了,好的不得了,就是氣起人來又特別讨厭。

程謹言就在這種又愛又恨的矛盾中慢慢長大成人,然後接到了展凝的表白。

他又是意外,又是驚喜,但更多的還是慌張無措。

他似乎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展凝對自己會有男女間的那種喜歡,他一直都把人當姐姐看着,而且他從小就知道那種人跟人之間的階層劃分,而展凝完全在他的階層之外,若一定要撈一個大姐姐來喜歡,那也絕對是傅一那樣的出身顯貴的世家女孩。

所以程謹言害怕了,展凝追的越狠,他躲得越厲害。

可時間一長,展凝要追的不那麽狠了,他又心慌心亂。

展凝長得一點都不醜,開始工作後追求她的人有好幾個,每次得到這樣的消息他就心火燒的要頂天,恨不得将那些男人全給撕了。

好在展凝向來專一,心心念念還是只看得到自己,每次展凝将目光轉到自己身上,他就又是別扭又是高興,還有滿滿的安全感。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展凝會離開,且離開的沒有一點餘地,讓人連個準備的機會都沒有。

深夜的氣溫低的離譜,程謹言整個人凍的抖得幾乎要散架,嘴唇已經明顯泛紫,大眼睛卻亮的驚人。

天上突然開始飄雨,毛毛細雨逐步增大,深冬的風雨一股腦的刮在程謹言身上,很快打濕了他的襯衣和黑發。

程謹言蜷縮着坐在地上,緊緊的抱住了冰冷堅硬的墓碑,額頭抵着展凝依舊笑着的照片。

“展凝,我冷……”程謹言盯着照片,喃喃低訴,“你再抱抱我,求你再抱抱我,我冷……”

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便滾落一串混着冰冷雨水的液體。

“你再抱我一下行不行……我知道錯了……”

程謹言被人找到時已經去世很久,抱着墓碑的手怎麽都掰不開,最後沒辦法只能用工具撬開。

死亡來的太突然,程氏一夜之間群龍無首,程謹言葬禮結束沒多久程氏內部矛盾意料之中的大肆爆發。

內讧持續近兩年年後,程氏打造的商業江山就此分崩離析,消失在滾滾的商業長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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