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姐!”程謹言叫了聲。
他聽到聲音第一時間就醒了, 就是在出不出來之間猶豫着,最後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還是略勝一籌。
雖然屋裏很黑,但程謹言還是一眼看出了展凝的裝扮。
“你要出門?”他随後跟了一句。
人生何其相似。
展凝鬧心的想:“怎麽又是他?”
時光好似突然回到多年前, 那個身高不及自己, 卻時常偷偷摸摸玩跟蹤的小屁孩。
那會的程謹言粘人的厲害,打發起來不是那麽容易, 而現在已經是大男孩了,展凝無法預知他那龜毛的功力是不是也跟着年紀有所增長。
展凝防備的斜睨了他一眼, 說:“你有事?”
程謹言乖巧的在房門口站着, 一手還搭在門把上, 他轉了轉眼珠,說:“沒有,最近睡眠比較淺, 聽見聲音就出來看看,你要出門嗎?”
展凝覺得這事是很難瞞下來的,便“嗯”了聲:“有點事,你不用管。”
“是自己的事還是朋友的事?”程謹言問。
展凝心想:“跟你有毛關系!”
她朝玄關走, 将沉默堅持到底,撐着牆開始換鞋。
程謹言不快不慢的走出來幾步,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動了動, 故作漫不經心的說:“後半夜了,加上明天是除夕,路上都沒什麽人,你自己注意安全。”
展凝蹲坐在地上, 拿個忙碌的背影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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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謹言想了想,又說:“最近大學生走失的新聞已經出了兩起,其中一起還是出租車司機作案,你要是決定出門就多找幾個人,千萬別獨自在路上晃蕩,犯罪份子專挑節假日下手。”
孫婉給的位置有點偏,電話裏也沒說清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聽她當時的語氣确實很不對勁。
展凝雖然沖動,但也不是真沒腦子,她穿完鞋,在原地坐着。
程謹言煩是煩人了點,但說的話不無道理,不管怎麽樣,她還是得先确保一下自己的安全。
展凝思考着孫婉可能遭遇的事情,邊撈出手機翻通訊錄,試圖找個人作陪一下,以提升薄弱的安全系數。
她的交友圈極小,通訊錄上沒幾個人,宋陽又在S市,一圈翻下來從頭看到尾愣是沒找着一個合适的。
程謹言已經走過來,全程目睹了她的糾結,這時恰到好處的扔出一個球:“我陪你去吧,要是叫不到出租,有男生在,也可以選擇坐黑車。”
展凝考慮着,反正彼此都認識,加上程謹言年紀小她們那麽多,長期被當小弟弟看,就算等會要說什麽事也沒必要避諱着什麽,橫豎是個人形垃圾袋。
可就單單“程謹言”這三個字,她又不想有過多的牽扯,這像是一個恐怖禁地,明晃晃的标示着魔鬼圖案。
展凝權衡良久後,說:“你去把小揚叫過來。”
程謹言說:“他在調生物鐘,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
展凝:“……”
是了,這臭小子一休息就開始過起了日夜颠倒的生活,前一天被李知心勒令必須給調過來。
下午的時候還在一個勁的嚎要睡覺,愣是被李知心揪着耳朵沒睡成。
程謹言說:“走吧,別讓你朋友等太久。”
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年底,冬季的後半夜,凜冽的寒風中路上鬼影都沒一個。
展凝沒着沒落的帶着程謹言在路上走,她老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是死活又想不出來。
“車太難打了,我叫我家司機過來吧。”程謹言這時說。
展凝看了下時間,離跟孫婉通話已經過去大半小時,她有心想再等等,卻也知道有點玄。
展凝撈着手機一下一下擺弄,壓着滿心浮躁,說:“叫你家司機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程謹言說,“這是他們的工作。”
他低頭準備打電話,打通前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思,又加了一句:“程家的司機也不會多話。”
展凝斜着抛過去一眼,大男孩站在路燈下,橘紅的光線落了他一臉,可愛的大眼半合,身上稚嫩的氣息因着當下略帶嚴肅的表情而收斂了起來,反而變得穩重又老成。
靈光一閃,展凝混沌的腦子突然清爽起來,她終于知道哪裏不對了,如果說以前的程謹言是一堆随意擺放的木柴,那麽現在的程謹言則是排列整齊的栅欄。
他行事開始有了一套規則,有了一套屬于他的,又很能說服別人的詭異邏輯。
好聽點是程謹言這家夥行事變得更周到體貼了,難聽點則是自己不知不覺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展凝覺得有點不爽,不爽中又找不出破綻去反駁什麽,自我矛盾中,程家的司機非常高效率的趕到了。
孫婉說的地點在城西,近郊的地方,那裏有一片待拆的舊建築,小弄堂比較多,照明非常的坑爹。
展凝下車後左右看了看,感覺自己跟進了鬼屋似得。
她掏出手機給孫婉去電話,很快接通了。
展凝:“到了,在哪呢?”
“有沒有看到一根倒了一半的電線柱子?”孫婉在那邊有氣無力的說。
展凝原地轉了一圈:“噢,看到了。”
孫婉:“到柱子這來,我就在裏面的小道裏坐着呢,你快來扶我一把。”
“什麽情況這是,”展凝一邊小跑過去,一邊說,“你這是在裏面摔了?”
孫婉不知所謂的笑了下,說:“腿軟。”
車子停在了大路邊,展凝跟程謹言一起往裏跑,沒讓司機跟着。
電線柱子對過去的道口是真小,兩人并排都走不了,與其說路,不如說是個兩房間的夾縫。
孫婉就鑲嵌在這個夾縫裏,窩在地上坐着,落了一片陰影,也看不清是個什麽德行。
展凝一個人靠過去,在她身邊蹲下:“怎麽到這來了?腳崴了?”
孫婉搖頭,她整個人顯得有點緊繃,聲音像從喉嚨底擠出來的:“先走。”
這人狀态很不對,展凝又仔細的看了她兩眼,然後伸手過去扶她,手下的身體發顫的厲害。
展凝皺眉,她感覺孫婉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出來後稍微有了點光,孫婉看過去也不是非常糟,只是頭發有點亂,臉上有擦傷的痕跡。
展凝唯一想到的是:“跟人打架了?”
“差不多,”孫婉咳了下,“差點死在那了。”
展凝:“哪?”
孫婉默了默,平淡的吐出幾個字:“音樂酒吧附近。”
這地方讓她瞬間想起了樸澤,展凝也确實跟着問了:“樸澤呢?”
孫婉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垂着頭,落下來的頭發遮了全部的表情。
她輕笑了聲,嘲諷又帶着凄涼的味道說:“就是跟這人打的。”
上了車,直接開去了孫婉初中那會寄居的姑媽家,那套房子到現在還在繼續堆灰,只有孫婉她媽偶爾過來幫着打掃一次。
半路經過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孫婉突然說:“麻煩停下車。”
展凝:“怎麽了?”
孫婉指了指外面:“去買點酒。”
“……”展凝受不了的說,“大晚上的別抽了,這個點還喝什麽酒。”
孫婉猛地擡頭盯住她,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線,孫婉眼中有隐忍的淚光在閃動,展凝頓時一愣。
程謹言這時打開車門:“我去買。”
他走進便利店,很快又拎着一大袋東西走了回來。
孫婉重新埋下了頭,縮在車位上,沒什麽存在感的模樣。
房子因為長期沒人居住,顯得十分清冷,還透着淡淡的黴味。
孫婉開了燈,換鞋進去,直接靠着沙發坐地上,招呼他們:“來,過來坐,一起喝。”
展凝:“空調遙控在哪?”
孫婉忙碌的在塑料袋裏扒拉,抽空指了下電視櫃:“抽屜。”
展凝找到遙控後開了熱空調,然後跟着坐到了孫婉身邊,程謹言則坐在另一側,跟她們保持了點比較讓人舒心的距離。
有時間重新打量孫婉了,外面披着的短款羽絨服沾了不少灰,裏面的毛衣有一處居然悲催的開了線,毛衣是低領,雙十年華的少女還不喜歡穿秋衣秋褲這類影響審美的衣物,這麽冷的天氣裏耍酷似得露着一截白皙如瓷的脖頸。
展凝的視線倏地一凝,一把拽住她的領子往自己這用力一扯,目光死死的盯着她鎖骨的位置,那邊隐約有片緋色。
“怎麽個意思?”展凝緩慢的将視線上移到孫婉沒什麽血色的臉上,“他怎麽你了?”
“你猜。”孫婉輕聲說。
展凝看看那個痕跡,又看看孫婉,心底突地騰起一股透心的涼意。
孫婉輕笑了下,垂下眼說:“放心,那人沒得逞,中間被個路人攪合了。”
展凝放開她,重新坐了回去。
“樸澤父母離婚了,心情不太好,所以把我給叫出去了,我他媽也是看他可憐才去的,哪成想喝了點酒就他媽無緩沖的進化成禽獸了!操!”孫婉語調不高的咒罵着,情緒卻激動了起來。
“都他媽不是人,我也算看透了,怎麽着都認識這麽多年了是吧,居然能幹出這種缺德事來!”孫婉猛地灌了口酒,“虧得有個路人搭了把手,不然今天我算徹底交代了。”
展凝搓了搓小腿:“路人?”
“嗯,”孫婉點了下頭,遲疑了下說,“他……有點帥。”
“……”展凝驚奇的看着她,“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有心思注意別人帥?”
她真是太佩服孫婉了,這女人的心得大成外太空了。
在窩裏時間呆久了,加之貧了會,那種無助茫然感揮散完,孫婉整個人又活絡過來。
她理直氣壯的說:“總歸是救了我一命,賞人一個正兒八經的眼神很正常好吧。”
展凝無話可說,空調暖氣上的有點慢,她抱膝坐着,這時又搓了搓小腿。
下一秒程謹言給她扔過去一個抱枕。
展凝看他一眼。
程謹言低聲說:“抱着可以暖和點。”
碎花抱枕柔軟而蓬松,展凝拍了拍上面不知道有沒有的灰塵,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撈過來壓在了自己腿上。
孫婉撈着啤酒瓶還在嘴對嘴的喝,邊絮絮叨叨說些有的沒的。
孫婉跟程謹言向來是無話可說,前者看這孩子不是很順眼,後者對外人向來當隐形玩,由此這麽多年過來兩人的對話次數屈指可數。
這個晚上不知道程謹言哪根筋抽了,沖着孫婉主動開口說了句:“能用下你家廚房嗎?”
蹦不出一個屁的石像突然能動了,這種感覺神奇又瘆人。
孫婉打了個酒嗝,木木的指了指廚房的方向:“你随意。”
程謹言禮貌的道了聲謝,起身過去了。
等人撲進那小小的廚房間,孫婉将略有些迷離的目光轉到展凝身上。
“這神仙今天怎麽了?”她很是想不通的問了句。
展凝也有點懵,她想了想,不确定的說:“看你可憐?”
“屁!”孫婉說,“靠點譜成嗎?”
“你活過來的速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快。”展凝往後一靠,感慨了句。
“不然呢?”孫婉輕笑了下,又喝了口啤酒,“總不能去要死要活吧,再說現在是強J未遂,要真有個什麽事了,我現在也直接跑派出所了,非把那孫子告進去不可。”
她說的義憤填膺,好似這個人在眼前就能把他給直接撕了,當然現在的樸澤不大可能出現在這裏,因為很多年前他們就舉家搬遷了,現在就孫婉知道一個大概的位置,具體地點說不清。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孫婉跟樸澤經歷過這麽鬧心的一遭後,未來是否還會有交集?
他們上一世的婚姻,在這一世又要怎麽走?
還是說,這輩子直接就會演變成兩條平行線,過後再無碰撞的可能。
展凝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她覺得一次重生,似乎見證着兩個世界的變遷,她是唯一一個可以将兩個畫面放出來進行對比的,而對比過程中發現的線條扭曲,卻又完全沒辦法去更正。
因為兩個世界的走向幾乎完全不一樣,她所擁有的上一世記憶并沒有化身成金手指,除了能時刻起警醒自己的作用外,再無別的用處。
展凝忍不住思考重生的意義,她不太懂又活一世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
答案還沒出來,程謹言捧着兩個熱水杯走了過來。
在兩道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裏,他将杯子放到茶幾上,說:“天冷,多喝點熱水。”
孫婉湊到展凝耳邊,小聲說了句:“長大了啊!前幾個月碰到還一臉要死不活的癱樣,今天怎麽突然變暖了?”
展凝想了想說:“可能大難不死必有變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