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展凝要去的地方是那個海島, 謝玲身份證上的住址。
她頂着這個名字生活了兩年多,而真正的謝玲已經深埋大海,也不知道謝家其他人已經急成什麽模樣,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 她都得走一趟。
程謹言:“什麽時候回來?”
“不好說。”展凝上下掃了他一眼,“你這麽穿着不難受?”
髒不說, 不管是衣服還是褲子都被拉扯的沒樣了,外套有幾處更是悲催的破了幾個洞, 怎麽看怎麽寒碜。
程謹言現在還哪來心思去管身上的衣服, 他巴巴的看着展凝說:“姐,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程謹言:“姐,我、我不會幹嘛的,我就跟着而已。”
展凝奇怪的看了他幾秒, 随後有些可笑的說:“你怕我死啊?”
程謹言被雷劈似的僵住了。
展凝語氣中的輕松,是程謹言心裏無法承受的重量。
她的一次假死,讓他也跟着死了一次。
展凝說:“放心,死不了, 我沒那個膽。”
出發時間定在兩天後,展凝兜兜轉轉,徹底踏上那個小小的海島已經是次日的下午, 跟着其他乘客一起下船時她有點腳軟。
抓了兩只土雞的大媽帶着濃重的當地口音問了句:“人沒事吧?”
展凝擺手,勉強笑了下:“還好。”
“暈船不好受,回的時候提前吃個藥。”
展凝點頭:“謝謝。”
這個島不大,但是住戶很散, 展凝拿着張便條見人就問的摸過去,摸到一半這個行程便提前告一段落。
缺了好幾顆牙的大爺一邊擺手一邊說:“沒咯,都沒咯。”
後面還有幾句話,但由于地方音過重展凝聽不太明白,聽得費力,對方也筆畫的激動,展凝最後道了聲謝,還是繼續往前走。
到了目的地,看着眼前破敗荒涼的房舍,展凝突然明白過來那位大爺後面的話說的是什麽。
他說:“沒咯,早沒人咯,一個都沒咯。”
四分五裂的窗戶和大門,剝落的牆體,還有倒的亂七八糟的雜物。
這裏一看就知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過了。
回去的路上展凝又問了一個距離相對近些的鄰居,對方告訴她謝家夫婦早些年前後都得病去世了,就留了一個女兒下來,至于這個姑娘現在去了哪就不清楚了。
展凝走在蜿蜒的公路上,耳邊是起伏的濤聲。
她看着那一長串一長串湧過來的白花花的浪花,好像突然有點明白謝玲為什麽會選擇躍入這片海域了。
當你的身後一無所有,前方又迷霧重重,生存就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對于某些人而言,他們在乎的人還活着,才是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人活着得有個奔頭。
展凝從當地漁民家裏買了顆暈船藥吃了,随後上船返回。
因為是最後一班船,到碼頭已經沒什麽人,展凝下船往外走,原本就有點暈的腦袋因着周邊濃重的腥臭味更是進了暴風圈。
完蛋,要吐!
她拿手背抵在喉嚨底,不斷的吞咽口水,企圖将不斷漫上來的惡心感給抗下去。
身邊突然經過一個人,背着一個大竹筐,裏面裝着的不知道是鹹菜還是鹹魚的東西,一陣怪味猛地蹿進展凝鼻腔。
開閘洩洪,瞬間吐了一地。
前後左右的人躲瘟疫一般的邊叫罵邊四散開來。
展凝很想說聲抱歉,奈何身體情況壓根不允許她發聲。
在她吐得昏天黑地生無可戀的時候,有人走過來,一手扶住她,一手輕輕在她背上拍拂。
力道很輕,像春季飛揚的柳絮,充滿了溫柔。
好半晌過去,展凝偏過頭,對上程謹言擔憂的視線。
“姐,舒服點沒有?”他說。
展凝咳了幾下,稍稍站直身體,接過程謹言遞過來的礦泉水漱了漱口。
她都懶得問他怎麽會在這的了,除了偷偷摸摸跟過來不會有其他選項。
保潔黑着臉過來收拾現場,展凝連忙說了聲抱歉,跟着要一起收拾。
程謹言一把拉住她:“我來!”
不管不顧的往地上一蹲,不嫌髒臭,一堆紙巾往上一蓋,徒手就開始撈。
展凝目光輕顫了下,搭在扶手上的手難受的動了動。
眼前的畫面對她而言非常的有沖擊性,說不觸動是假的,但展凝寧願他不要做的這麽徹底,繼續保持着他那貴公子少爺的模樣,讓兩人間的溝壑依舊明了。
她嘴唇蠕動着,似乎想将人給喚起來,又因為什麽而猶豫着,最後作罷。
“姐,幫我沖下手。”程謹言湊過來,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笑了下。
展凝轉了轉手上的水瓶,瓶口一轉對着他的雙手澆上去。
這邊靠海,各大餐館拍檔也都是靠賣海鮮為生。
從碼頭出來他們随便找了一家走進去。
展凝從來不愛好吃這類東西,因為麻煩,還有腥味難洗,由此今天之前幾乎不碰。
這個龜毛特點程謹言自然清楚,但眼下又沒有其他好的适合果腹的東西。
鬧哄哄的餐館內,海鮮端上來後,程謹言殷勤的給她剝殼,眉眼低垂,溫和乖巧的樣子。
帶着弧度的蝦肉一顆顆的扔到展凝碗裏。
展凝有種自己廢了的感覺,她忍不住說:“你真別剝了,我有手。”
“有味。”程謹言頭也不擡的說,“到時難洗,你又得難受。”
在兩人本來關系就尴尬的情況下,對方的好意便成了一種額外負擔。
因為時間太晚了,買不到當日返回的車票,他們只能在這住一晚。
就近找了一家賓館,開了兩間房。
前臺确認說:“兩間?”
正低頭拿身份證的展凝愣了下:“對啊,怎麽了?”
前臺笑着搖了下頭,拿兩人身份證做完登記後,将房卡交出去。
靠海的房間比較潮,展凝将空調打高,然後靠床坐着發了會呆。
這邊沒什麽地方可逛的,時間又很早,一時也不知道能幹嘛。
展凝撈過遙控器開電視打發時間,稍微晚點後去洗了個澡,再出來時聽見了敲門聲。
她擦着頭發去開門,然後看到程謹言端着碗熱氣騰騰的海鮮面站在門口,他愣了下,才說:“我借這邊廚房做了碗面,你趁熱吃點。”
展凝将毛巾搭在肩上,雙手環胸懶懶的往牆上一靠:“這離晚飯還沒多久吧?”
雖是好意,她依舊忍不住想:“這是當喂豬呢?”
程謹言自然沒把她當豬,合理的扔出了一個理由:“晚飯你吃太少了,晚上會頂不住。”
或許是看不下去程謹言在那一個勁為她搗鼓的模樣,又或者只單純對海鮮不感冒,展凝一頓晚飯下來吃的都不夠塞牙縫的。
程謹言從她臉上也看不出什麽想法來,試探着又說:“我給你端進去?這挺燙的。”
展凝目光快速掃過他抵着碗沿的手指,指尖因用力過大而微微泛白。
她低着頭,頓了幾秒才朝邊上退了步。
第二天坐早班車回去,随身帶了些剛抓上來的海鮮。
展凝沒回四合院,去了父母那邊,到時也已經快中午。
在公寓門口,程謹言将手上拎的海鮮遞過去,他沒臉見展家夫婦,不可能留在這裏。
不巧李知心這天正好去附近超市買調味料,回來時正好撞上了。
起先沒認出來,見展凝跟個男人站一塊直覺的心下一喜,以為這女兒是開竅了,知道要朝着婚姻方向走了。
等一走近,徹底看清來人是誰,臉上原本的笑容就此破的七七八八。
年輕人的那些事她跟展淮南都是後來聽說的,得知自己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把展凝逼近死胡同再也走不出來,從大驚到大怒再到大悲,終其一生是都難再面對他,哪怕最終展凝平安無事。
李知心木着臉走上前。
程謹言看到她驚了一下,連忙退了步,低聲打招呼:“阿姨。”
李知心不叫不罵,目不斜視拽上展凝直接走進單元樓。
進了電梯後才松開手,她看着上方跳動的紅色數字說:“你以後離他遠點。”
展凝順從的應了聲,她不想去辯解一些有的沒的,不想說程謹言的變化,也懶得說是對方巴巴的找上門來的。
展淮南和李知心年紀都大了,怎麽省心怎麽來的好。
進門後展淮南注意到她臉色不好便問了句,李知心也沒提剛才那糟心事,随意扔了個理由便轉身進了廚房。
展凝鬼使神差的走到陽臺看了眼,程謹言正慢慢朝外走,後背馱着一個黑色的雙肩包。
後來不知道是走的累了還是什麽,在邊上的花壇沿上坐了會,才又重新走出去。
“看什麽呢?”展淮南出來給角落的幾盆花澆水。
展凝:“沒什麽,我幫你。”
說着伸手要去接,展淮南笑呵呵的避過了:“這個是你媽給我的任務,你要幫忙就給我去喂下鳥。”
鳥是只八哥,閑來無事在花鳥市場随手買的,養了很久了,至今不會吭一個字。
展淮南:“前段時間你弟從你那回來就心情不好,你兩吵架了?”
展凝腦中閃過兩男人在地上滾成堆的畫面,說:“哪能呢,他敢跟我吵。”
展淮南呵呵的笑了幾聲:“也是,你弟那脾氣誰都得把他供着,只有你這角色得換一換。”
展凝眉毛一挑:“您這是覺得我脾氣比他更差?”
“不然呢?你那脾氣還叫好?”展淮南似怒非怒的斜過去一眼,“小時候不吵架,長大了反而鬧騰,等碰上面了你去哄哄。”
展凝說:“人都有老婆了,還讓我去哄。”
展淮南将空了的水壺往她懷裏一塞,拍拍她的後腦勺說:“人就算有孫子了,也是你弟。”
不過這天展銘揚又在加班,并沒有撞上面,展凝樂的不用背鍋。
她回到四合院,串串狗跑跳着迎了出來,展凝摸了摸它的狗頭,又去看了眼狗碗,裏面滿滿的都是新狗糧。
展凝往狗腦袋上彈了下:“你那兄弟倒是惦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