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廳內一時寂靜, 都看着他們,洛蓉将齊俊往旁邊擠了擠,小聲道:“你讓開,去跟彭爺爺坐一席。”
在座之人除了世家公子,大多都是久負盛名的讀書人,見狀皆面露鄙夷之色,紛紛搖頭。
曹青鳶聽見幾個人議論,德行有虧, 不知檢點的話鑽入耳中, 心情忽然變得舒暢, 朝她投去嘲諷的一瞥, 卻見紫衣公子身形一轉,竟然朝她走過去。
“奚哥哥,你真來了, 我還以為彭爺爺騙我呢,”洛蓉興高采烈望着他, 眼裏已容不下旁人。
奚澤神色淡淡, 瞧不出什麽情緒, 看了眼一旁自進來嘴巴就沒停過的彭長老,坦然在洛蓉旁邊落座。
室內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所有人面面相觑,曹铎尴尬地站在正中,原本是要引他去左側預留的席位就坐,不料竟生此變, 半晌不知作何反應。
衆所周知,雍武侯府嫡長女得太後賜婚,已是帝師的未婚妻,卻在衆目睽睽下與別的男子同案而坐,舉止親密,毫無顧忌,這成何體統!
飽讀詩書的公子們一個個眉頭緊皺,無聲譴責,曹铎曉得他與洛蓉交好,沒成想竟到如此地步,洛蓉已被賜婚,他非但未與她鬧翻,還這般親近,一點都不避諱。
洛蓉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只管順心而為,與奚澤說了幾句話,察覺氣氛不太對勁,目光一轉,就發現曹永死死盯着自己,眼裏如同淬了寒冰,而曹青苑跟他正好截然相反,丹鳳眼中幾乎快要噴出火來。
奚澤神色自若,仿佛看不到周圍的異樣,安靜聽着洛蓉在旁邊絮叨,伸手倒了一杯茶極其自然地推過去,将她手邊的酒杯換下。
曹玄進來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兩人,面容明顯僵了一下,與曹铎眼神交彙,心思複雜地落座。
阿羅還記得曹铎相邀時說過,這場宴是為向彭長老和族長致歉,卻多出來這許多不想幹的人,明顯另有意圖,這廂正琢磨着,聽到曹玄開了口,幾句場面話之後,轉向奚澤,道歉之事一語帶過,只問他對《五策論》有何見解。
洛蓉聽過那本書,大致知道是剖析千年間所經五朝的政策過失,備受文人學子推崇,至于具體寫了什麽,她絲毫不感興趣。
奚澤并不做聲,所有目光都定在他身上,曹玄神色微微有些尴尬,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門生,那人會意,面露嘲諷之色,開始言語相激,仍不見他有反應,直接道他是徒有虛名,世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巫鹹族長不過如此,其他人紛紛附和,馮屹滿面不屑,言語更是過分。
洛蓉算是搞明白了,曹家打着宴請的名號,實際為探奚澤虛實,倘若他有真才實學,只怕要想方設法的收為己用,思及這點,洛蓉當即一拍桌,起身怒斥馮屹,不給他還口的機會,接着嚴厲指責那些讀書人态度張狂,不過識了幾個字自以為了不起,逼着別人與他辯論,其實只是跳梁小醜罷了。
此言一出,立即引來廳內衆人讨伐,他們本就不認同她的行為,認為有礙風化,非良家女子所為,礙于身份不便多言,此刻被她當衆侮辱,哪裏還能忍住,他們滿腹經綸,禮制婦德張口就來,嘴皮子功夫一流,洛蓉如何敵得過,幾句話就接不上來,索性無賴耍橫。
Advertisement
曹青苑暗自冷笑,一臉得意,悠閑地旁觀這場嘴仗。
洛蓉平日最讨厭這些動辄禮義廉恥的僞君子,一個個表面彬彬有禮,博學多識,不去報效朝廷,卻抓着女子品行不放,私下議論評說,或譴責或唾罵,不知有多少姑娘被他們的吐沫星子噴得擡不起頭來,哪裏有半點讀書人該有的樣子。
她“名聲在外”多半都是拜這些人所賜,洛蓉本不在意,此刻正面交鋒,不由得就杠上了,她一向不是吃虧的主,哪怕說不過,氣勢是絕對不能輸的。
眼瞧着大半個屋子的人被她氣得赤紅了臉,曹铎急忙從中調和,兩邊都不甘心地住了口,洛蓉哼了聲,趾高氣揚地坐下,朝奚澤挑了挑眉,卻見他并不看自己,目光落在曹玄那得意門生臉上,雙唇微動,慢悠悠開口。
“令堂是宜州人氏吧,聽說宜州西淮河畔景致旖旎優美,令人流連忘返,不知是真是假。”
一句話,那人瞬間變了臉色,其他人表情亦起了變化,以眼神交流,面容都有些古怪。
彭長老放下酒壺哈哈大笑,門生臉色越發難看,一陣青一陣紅,險些忍不住奪門而出。
洛蓉有些奇怪,悄聲詢問齊俊,方知西淮河畔乃宜州有名的煙花巷。
原來那門生的母親早年被生活所迫,不得已陷落風塵,遇到他父親後方得以贖身,被納入後宅為妾,不久生子,母子兩奮鬥數年,終于被扶正,至于過程如何,無人知其□□,不過聽說原配夫人下場凄慘,嫡子也不知所蹤,其手段大致猜也猜出來了。
他口口聲聲女子應三從四德,克己守禮,但他自己親娘是怎麽做的?他竟有臉在此指責。
他的家事并非秘密,豪門大戶裏有幾個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平日也不會說起,可是此時提及,就像是啪啪打他臉一樣。
洛蓉得知內情,心裏暗爽,看着一派淡然,好整以暇的奚澤,偷偷拽了下他衣袖,見他目光移過來,一個勁地眨眼。
奚澤仍是端着臉,瞧了她一瞬,視線下移,落在那不安分的手上,芊芊素手瑩白如玉,被寬大的袖子蓋住了一半,不仔細看,竟像是與自己的手暗中相握似的。
洛蓉沿着他的目光,意識到自己仍舊揪着他衣袖,以為惹他不快,仔細瞅了瞅他神色,并未看出愠色,眼珠轉了轉,起了壞心。
曹铎開口打破尴尬氣氛,重新說了個話題,衆人複侃侃而談,洛蓉表面神色自然,目視前方,桌案底下,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另只手悉悉索索動作起來。
奚澤的衣料并不光滑,但是軟軟的很舒服,撥動起來也沒有聲響,洛蓉緩緩松開緊握衣袖的手,一點點往前探,碰到他肌膚時,食指微動,輕輕在他手背刮了刮,感覺那手微微一顫,往旁邊躲開了些,她緊跟過去,又輕輕刮了下。
奚澤側頭看她,表情嚴肅,以眼神警告,她只當沒看見,左手端起茶杯假裝喝茶,擋住他的視線,右手又戳了下。
忽然覺得他手腕一動,洛蓉搗亂的手指還未撤離,就被一只大掌包裹住不能動彈,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清晰傳來,并不炙熱,也不冰涼,溫暖的剛剛好。
洛蓉只是無聊尋個樂子,想着再戳兩下就收手,沒料到他會有此舉,手整個被握住的瞬間驚得一口水嗆住,好一陣咳嗽。
齊俊關切地讓她慢些喝,她擺擺手示意無礙,不經意對上彭長老打趣的眼神,察覺那只手仍被他握着,頓時臉上一熱,慌亂地避開視線,輕輕掙了下,他沒有松開,她便不動了,垂眸望着案上美食,心裏小鹿亂撞。
對面不遠處的曹永神色複雜,默默盯着這一幕。
曹玄今日打定主意測試奚澤,方才未能如意,豈會輕易放棄,不多時又暗示了幾個才子,他們這次倒學聰明了,态度極其誠懇,以請教探讨之名,問了好些問題,奚澤不勝其擾,簡明扼要提點了幾句,他們原本都是抱着完成任務的心思,然而聽完奚澤所言,瞬間改變了想法,臉上的驚色毫不掩飾。
洛蓉聽不懂他們那些長篇大論,只覺得那些人啰啰嗦嗦說一大堆,奚澤一兩句話就叫他們瞠目結舌,實在是太厲害了,尤其他說話時依舊緊握着自己的手,面上卻是一本正經的神色,竟讓她生出暗度陳倉的感覺,擔心被人看到,又刺激又悸動,一顆心被歡喜填滿,幾乎跳了出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手心似乎都出了汗,廳內辯論之聲才停了,洛蓉聽到曹玄的感謝之語,明白宴會已結束,該告辭了,心裏竟有種不舍的感覺。
齊俊湊過來問她為何一直端坐,什麽也不吃,案上食物都未動過,洛蓉還未想好怎麽回答,彭長老就将他拽了回去,然後響起一聲,“不用理他,你們繼續,繼續……”
齊俊一臉迷茫,眼神轉了轉,看到那暗中交疊的衣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沖她揶揄一笑,被彭長老掐住下颚,擰開了臉。
廳內衆人相繼離開,洛蓉偷偷看了眼奚澤,不見他動作,小聲道:“奚哥哥,你在想什麽?”他眼神微動,沒有回答,松開了手。
洛蓉暗道自己多嘴,還在悔意中掙紮,他已經起了身與曹家父子告辭,彭長老和齊俊吃飽喝足,滿意地抹了抹嘴,也跟着往外走,瞧見她還呆坐着不動,彭長老意有所指道:“怎麽?還舍不得走?”
奚澤聞聲垂眸,目光定在她臉上,洛蓉竟不好意思與他對視,急忙站起來。
曹铎将他們送至廳外,沒走幾步,便有小厮跑來附耳低語,他抱歉地道有急事,匆匆離開了,吩咐仆人相送。
洛蓉幾人也未在意,正要随着仆從出去,曹青苑快步追來,旁邊跟着滿臉不高興的馮屹。
“先生,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