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萬壽宮寝殿內, 地龍燒的火熱, 屋內溫暖如春，太後卸了披風, 依靠在矮塌上, 神色看着頗是憔悴，雙眉微攏，與方才在外面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陳牧坐在側旁，也是一副威嚴模樣，他心裏清楚太後對洛蓉和齊俊的寵愛看重, 自己雖從小在她膝下長大，但生在皇家，親情本就是奢侈的，太後能保護他平平安安長大登基, 他已是很感激，他們之間, 注定只有養育恩情, 做不到親密無間。
而洛蓉和齊俊, 則更像她的孩子, 他們倆看着不着調, 可總能逗得太後歡笑連連，盡管太後與洛蓉并無什麽血緣關系, 卻偏偏對她寵愛有加，就連他自己，也是對她與旁人不同。
他想到生母說過的話：感情從來不是用關系來維系, 感情需要的是真心，付出真心，對方自然能感受得到。
人人生而擁有的東西，在這深宮，卻變得那麽遙不可及，不知不覺間，就會被權勢功利吞沒，陳牧心內自嘲，開口道：“母後，您要保重身體，”停頓了一下，“兒臣見母後頗是喜愛那幾個孩子，不如讓他們在宮裏多陪陪您。”
太後視線從他面上掃過，緩緩笑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陪着哀家做什麽，再說宮裏規矩多，他們也不習慣。”
陳牧點頭稱是，未多一語。
靜默了一陣，太後似打算說什麽，坐直了些，神情凝重道：“哀家想請皇上允諾一件事。”
“母後請說。”
“你也知道，國公府那一家子，說好聽了叫淡泊名利，其實就是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罷了，不能為皇上分憂，哀家深感慚愧，若是将來……做錯了事，希望皇上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給他們留一條路。”
“母後多慮了，依朕看，國公爺雖無心官場，偏好玩樂，卻是善惡分明的，且還有侯爺看着，斷不會做出糊塗事來，母後切莫憂心，”陳牧道，瞧了瞧太後神情，面容一肅，“兒臣答應母後便是。”
“多謝皇上，還有……”太後欲言又止。
陳牧接過話頭，“母後但說無妨。”
“蓉兒的婚事……哀家心裏總像是豎了根刺，無論帝師多優秀，總歸是大了她那麽多，離百年不遠，哀家是不知道這孩子怎麽想的，如果有朝一日她後悔了，還望皇上能幫她一把……”
陳牧面露笑意，“母後是沒見過老師，不過您請放心，蓉兒也是朕的表妹，朕自當關照于她。”
“如此甚好，”太後表情欣慰，身子慢慢往後靠去，面有倦色，陳牧起身，“那母後您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派人告知兒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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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哀家也乏了，皇上忙自己的去吧，不必常常過來。”
“兒臣看望母後是應該的，那……兒臣就不打擾母後了，先行告退。”
“去吧。”
陳牧從萬壽宮出來，本準備回章和殿，途中改變主意，換了常服往帝師府而去。
許久沒有陪老師下棋，今日這一場用時頗長，直殺得昏天暗地，雖最終還是落敗，陳牧卻覺暢快無比，閑聊時貌似随口提了提今日之事，奚澤沒什麽反應，他便理智地轉移話題，自然而然揭了過去。
待他離開，奚澤拿出龜甲蔔算了一番，看着所顯示的卦象久久未動。
青青過來瞅了眼，捂嘴驚呼，“太，太後快……”
奚澤廣袖一拂，收了龜甲，起身朝外走去，她跟上來問，“族長，你去哪？”
奚澤停住腳步，目光落在她臉上。
“我臉上……有東西嗎？”青青見他久久不語，只是盯着自己看，奇怪摸了摸臉頰問道。
“沒有，”奚澤面色有些不大自然，聲音沉重，“請期……需要帶什麽嗎？”
青青愣了，反應了一瞬，噗嗤笑出來，“族長，你要去侯府定婚期啊？你要娶洛蓉了？”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勉強忍住笑，“你問我，我也不曉得，我又沒成過親，而且我們族人成婚也沒這麽麻煩，此事您得問彭長老啊。”
奚澤目光深邃，轉身快步離開。
雍武侯府。
彭長老捧着雞屁股啃得正香，瞧見奚澤進來，笑呵呵道：“族長怎麽想起來看我，你不是已經放棄老頭了嘛。”
奚澤面無表情在他對面坐下，一雙眼睛緊盯着他。
“你要吃嗎？”彭長老摸摸油嘴，撕下一小塊遞過來，“嘗嘗，蓉丫頭做的。”
奚澤沒有接，淡淡開口，“長老可是忘了什麽事？”
“什麽事？”彭長老一臉困惑，歪頭想了想，沒想起來，又見他神情嚴肅，斂容道：“給點提醒嘛，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不說，我哪知道忘了什麽。”
奚澤端着臉，“你準備何時與侯爺商定婚期？”
“婚期？”彭長老明白了，心裏樂開了花，面上卻佯怒道：“你是族長，你一直不發話，倒怪上我了。”
“那就請長老盡快商定，”奚澤順着話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
彭長老手裏的雞屁股啪掉了，“這麽着急？”
“是。”
“你可終于開竅了，”彭長老開懷大笑，撫了撫胡須，面色忽然一僵，“不對，你做事向來沉穩，從沒有這樣猴急的時候，你實話告訴我，到底是為何？”
奚澤也沒打算瞞他，道：“我剛剛蔔了一卦，太後……恐不久于人世，只是想讓她走的安心些。”
彭長老皺眉，“蓉丫頭确實命好，得太後如此寵愛，可依照族裏規矩，所有喜事都要放在每年三月大吉月舉行，怕是也來不及……”
“即便半個月後，也是來不及的，”悉澤沉聲道：“最多不超過五日，太後擔心的是蓉兒成為朝堂争鬥犧牲品，被我跟侯爺利用，所以遲遲未定婚期。”
“我懂了，”彭長老接道，驀地心念一動，轉了話音，“那你遲遲不定婚期的原因是？”
奚澤無聲看他。
“得，當我沒問，”彭長老起身去洗手，換了身像樣的衣裳率先出了門。
洛蓉回到侯府小憩了一會兒，一覺醒來，就聽說奚澤來了，忙梳洗了一番去找他。
東廳之內竟然有不少人，爹娘、彭長老、小姑姑都在，洛長寧是聽齊俊說了在宮裏之事，火急火燎來找洛禾詢問，對于定婚後多日不提婚期之事，究竟是作何想的，被洛禾訓斥小題大做，道自己還不想女兒太快出嫁，如此正好，剛說完，奚澤跟彭長老便進來了，得知來意，洛禾感慨了幾句，果斷拍案敲定日子，只看得洛長寧瞠目結舌，懷疑眼前之人是個假大哥。
洛蓉進去時，一屋子和樂融融，只小姑姑瞧着有些頹然，問安之後，待要關心關心，洛禾先一步開了口。
她沒想到奚澤竟是來商定婚期的，聽父親說日子定在陽春三月，萬物複蘇之時，很是呆了一陣，半晌沒有吭聲。
彭長老笑着打趣，“這丫頭都高興傻了。”
薛氏跟着笑，“可不是。”
洛蓉心裏有些亂，目光移向奚澤，發現他一如往常般看不出喜怒，心情便越發複雜，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餘光看到爹娘臉上的笑容，所有話都吞了回去。
奚澤在侯府用了晚膳，回去時天已經黑了，洛蓉借口找青青跟去送他，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洛禾只道早去早回，順帶掃了奚澤一眼。
洛蓉裝作什麽都未看到，拉着奚澤離開，出了侯府後，再忍不住，直接問他，“奚哥哥，表哥可是跟你說了什麽？”
奚澤看着她點頭。
“那你是因為太後才……”洛蓉咬咬唇，“其實你不必如此。”
“別胡思亂想，這本是應該的，你該高興才是。”
“是，若是以前我肯定都高興瘋了，”洛蓉垂下眼眸，手指絞了絞，“我以前只顧着自己，從沒有考慮過你的心意，現在才知道，我的随性而為不是率真直爽，而是自私，奚哥哥，我不希望你總是為了我，為了旁人的想法而委屈自己，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
奚澤微微一笑，“我像是受委屈的人嗎？蓉兒，跟你成親就是我想要的，定婚期不是很正常嗎，跟皇上說什麽無關，跟太後……也無關。”
“真的？”洛蓉目不轉睛望着他。
“真的，”奚澤在她額頭點了一下，“回去吧，不早了。”
洛蓉又盯着他看了會，眼裏逐漸迸發出笑意，先前的種種猜測糾結都消失無蹤，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歡喜之情，忍不住上前，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下，“奚哥哥，你娶了我不會虧的，我會是整個金陵城最美的新娘子，你等着吧。”
奚澤心頭悸動了一下，想起之前看到的未來成親畫面，眉毛一彎，“我知道。”
方才親他時都沒有緊張，眼下卻被他這三個字羞紅了臉，洛蓉心裏亂跳，囑咐他路上小心，拔腿沖回了府裏。
奚澤看着她消失在視野，正要邁步離開，忽然眼神一凜，臉上笑容慢慢消失，猛地伸手朝黑暗處彈了下，只聽得撲通一聲，似乎有人摔倒，随即十幾個黑衣人現出身形，目光陰寒，一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