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淺嘗辄止的吻過後,抽煙的抽煙,吃甜點的吃甜點,夏夜的風穿透彼此間不足一厘的空隙,吹散纏綿的聲息,只剩銀匙刮擦碟片的輕響。
少頃,不知誰先竊竊地笑,也或許是同時,兩人扭頭各朝一邊,招架着遲來的羞赧和稚拙。康崇比景允還意外,對自己多年積攢的戀愛閱歷的盲目信任産生了動搖,受挫且無計可施:“果然還是不大适應。”
“嗯,”景允坦言:“心态轉變的速度有點兒滞後,就挺……難為情的。”
“但是,”康崇咬字刻意,笑着看他:“我一看你這樣兒又覺得行。”
景允再藏不住臉色:“夠了啊你。”
他把最後一勺凍糕喂給康崇,空的碟子擺回桌上,喝了口水。康崇搭手揉揉他的發旋:“慢慢習慣,別急。
“每天做那麽一兩件事兒,鞏固鞏固概念,循序漸進。你覺得唐突了,冒進了,就跟我說。我也一樣。無論什麽關系,都講究個方寸,對吧。”
“話是沒錯,”景允停了一瞬,說:“我們倆還是有點兒差別。”
“何以見得?”
“頭發是剪了,”他語氣平靜:“可你能想象我一絲不挂的樣子嗎。”
康崇呆住,驚心動魄的幾秒後,他夾煙的那只手把臉一捂,崩潰道:“哎呀……大庭廣衆的你這……誰受得了啊,留着床上讨論好不好?虧我怕你別扭,還反省在機場的時候是不是太過火了……”
“曉得了,曉得了。”
景允笑出聲來,沒再追問下去,牽他的手,十指緊扣。
“不擅長的事情,一起學着做吧。”
九點半,他們離開“天臺”,乘着夜色巡游這座共同生活了二十餘載的城市,像從未涉足過它一樣,懷揣着失憶般嶄新的好奇,軋過一條又一條街,天橋,隧道,小巷,公園,途經一家順眼的酒吧,心血來潮地停下來,點六杯酒交換着喝,聽了半場個唱,有人當衆表白,送了九十九朵玫瑰,全被女孩子丢進垃圾箱;邂逅野貓,螢火蟲,成群閑逛的青年,高聲争吵的情侶,穿毛絨玩偶服的男孩,獨自抱着一份全家桶在花壇邊吃,面孔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眼淚;最後跑着去趕末班地鐵,景允罕見地大意,險些在站臺上跌倒,被康崇打橫抱起,三步并作兩步,卡着關門的倒計時聲沖進空無一人的車廂,在硬邦邦的座位上相互依偎,較真地談論天南海北無關緊要的東西,沒有動機和意圖地接吻,許多次,像練習,彌補浪費和漏失的往昔。
雪亮的燈光下,景允依舊坐得端方,挺直了背,雙腿合并,手放在膝蓋上,指甲剪得短而齊,做什麽都有分寸。今夜他的臉龐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晰,細致,睫毛纖毫畢現,眼眶、顴骨、唇瓣乃至耳垂都沁着一層酡紅,他說糟糕,我真的醉了,唉,明天還要上班。他問康崇,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嗎?康崇說不,我們要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Advertisement
他信了,正常狀态下絕不可能表現得如此外露和坦率,震驚之餘是有理有據的疑惑,現在?十點四十,民政局早下班了吧?康崇也蹙起眉,不亞于他的認真,是嗎?那怎麽辦,今兒結不成了,明兒你要變卦,我找誰說理去?
這麽快……就要結婚啊?
你不願意?
不是,不是……太倉促了,我還沒準備好。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麽啊,都快八月了。再不談戀愛夏天就要過完了。你還想再耽擱一年?我等不了。我現在已經覺得可惜了。哎,也不一定。我現在脾氣比以前好多了,不像十幾歲那會兒,搞對象跟鬧着玩兒似的,不會對人好,也沒耐心,自私自利,一吵架就分手,挺混蛋的。我反思過,花了很多時間,尤其在你身上。你不是其他人,不是一類,不能放一塊兒比,對于我的意義不同,懂我意思麽?所以我說考慮得夠久了。你覺得呢,我有變好一點麽?
當然……有啊,我能看出來的。你現在……成熟多了。但是對我來說,你就是你。所有的……磋磨,蛻變,通融,我都能接受,我願意接受。我非常……願意。
那你會反悔麽?
我不會。他整個人繃緊,期期艾艾地說,我不反、不反悔。
他這時仍醉着,醉得更深,卻像極了醒着,眼波粼粼,語氣鄭重,牙關都有點打磕。康崇看着他,心軟得脫了形,一着不慎就要失陷,至于将陷到何處去,他想,沒關系。他無所畏懼。
阮妍深感大事不妙。
她挂斷第八個無人接聽的去電,家門被人敲響,跑去一看,喝醉的景允被康崇背了回來。盡管難以置信,她确認是自己親生兒子,不抽煙、不酗酒、不縱欲、各方面都收斂自律,如今伏在康崇肩上,腦袋一搖一晃,些微蓄長的發絲被汗濡濕,貼着額頭,臉紅撲撲的,嘴唇有點浮腫,呼吸濕熱,已然進入深度睡眠。
她想問什麽,又沒問出口,康崇用口型向她和景越冬問安,踩掉鞋子進屋,把景允背到卧室,虛掩住門,在裏面呆了一陣,大約三五分鐘。
房間內燈滅着,隐隐爍爍,什麽都看不清,間或傳出床板負重、布料摩擦的響動,細碎的低語聲後,重歸靜逸。
少時,康崇撥開一掌寬的門縫,走了出來,他把潤唇膏放回景允枕邊,用無名指沾了些潤澤的膏體塗抹嘴唇,上下一抿,将門關好。
阮妍這才放聲講話,她給康崇倒了杯涼白開,憂慮地問:“沒事吧?”
康崇道了謝謝,一口氣喝掉半杯,才擺擺手,趁着身高自然地攬住她窄小的肩,寬慰地說:“沒事阿姨,給他調一杯蜂蜜水放床頭,半夜醒了會渴,睡一覺就好了,真的沒事,沒失戀也沒跟人起矛盾,怪那酒後勁兒大,我也有點暈。”
“真是的,倆孩子。”
他随阮妍去了廚房,看她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密封的蜂蜜腌檸檬片,挖了兩勺,連帶着罐底的結晶,磕在一馬克杯溫水裏,用長條羹攪勻,嘴上松了氣,眉心卻仍未舒展:“我說他啊,自從剪了頭發,就很反常。崇崇你發現沒?”
康崇正喝餘下的半杯水,聞言似乎嗆到喉管,又像是憋着笑,啞聲道:“嗯……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