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傍晚下班,景允依言等康崇來接,等在單位門外的馬路邊,懷裏兜着本書,馮唐的《搜神記》。他在裏面夾了封信,純白色信紙寫,土褐色信封裝,收件人和落款都莊重地填,而後,把它交給康崇。
兩個人去吃了春餅烤鴨,糖醋裏脊和杏仁豆腐。吃完一人一瓶北冰洋,聽店裏請來的曲藝演員唱單弦兒和京韻大鼓,聽到八點鐘,各回各家。
到了家,康崇翻開書,第十七頁,文章的名字叫《二十來歲的你》,有句話這樣寫:“我還想對你的肉體做好些事情。”
他吹了聲口哨,頓悟:這是封情書啊。
一直到八月初,他們倆只單獨出去了兩次,一次是去看景允從今年伊始就期待的一部國産電影,講親情的,妻子和丈夫,父親和兒子,一代人和下一代人,聚散,離合,溫存,死亡,大段的長鏡頭,無聲的留白,海風般沉悶的配樂。他看哭了,沒有忍耐,散場後在電影院黑漆漆的回廊裏掉眼淚,熒綠色的指示燈把他的淚水映得發光,顯得有些局促,似乎不至于此,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康崇抱着他躲在牆角,貼着他的耳朵低聲哄勸,無奈地笑。
另一次是看攝影展。一位經常跟景允他們出版社合作的攝影師送了兩張票給他,讓他“帶女朋友去”,因為“主題比較浪漫”。景允沒有女朋友,只好帶男朋友,男朋友的觀後感是“對不起老子實在看不懂”。随後兩人去逛唱片店,買冷飲,吃肉蟹煲。
關于戀愛的培養,他們并未疏忽,近期的練習內容是,每天接一次吻——無論今天有沒有閑暇約會,有多少時間單獨相處,有多忙,多累,都必須抽空碰個頭,親一下,抱一抱,早晨上班前或深夜加班後,出門倒垃圾或下樓抽根煙,哪怕成年人的生活幹癟和枯燥到沒有什麽趣事可聊,電話、信息、照片、視頻都替代不了,只有這件事絕不草率,絕不将就。
這天晚上快十二點,康崇趕完工從公司出來,刷朋友圈看到陳蜜柑也剛下班,這麽晚了沒有地鐵,打車又怕遇險,她再豪邁也是個姑娘,讓人放心不下,便順道開車過去,捎她一起回家。
“親哥哥好哥哥,發了獎金孝敬你。”
一上車,陳蜜柑立刻脫掉了高跟鞋,馬屁拍得天花亂墜:“靓仔,你最近又帥了。快快如實向我招來,是不是愛情的滋潤?”
“沒錯。”康崇絲毫不打算隐瞞:“我跟你小哥在一起了。”
陳蜜柑揉腳踝的動作一滞。
街上人影稀少,風掃蕩着街道,已有幾分夏末的涼。他把車窗整個降下,陳蜜柑那一側也是。他們吹風,風很清淨,敞亮,心中沒有怨言。
陳蜜柑愣了許久。
康崇聳了聳肩,減速剎車,等紅綠燈,“沒別的意思,就知會你一聲,你再想近水樓臺,可沒機會了。”
她笑起來,捂着臉叫了聲,套着絲襪的腿亂撲騰,嘴角眼梢都是彎的,恨不得探頭到窗外去喊,別提有多爽朗,馬路對面有一家仍在營業的粥鋪,耀眼的紅色招牌,“全天候不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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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逼,不愧是我大哥。”她問:“生米煮成熟飯沒有?”
“沒到那一步呢。”康崇打了半圈方向盤,“剛開始……倆人還有點兒拘束?不好意思?反正就是,以前當朋友那種相處模式不适用了,所以說好了慢慢兒處,不急一時。”
“對。”她附和道,“你想啊,好朋友麽,好歸好,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總歸是跟搞對象不一樣,有些事朋友間不計較,男朋友就不行,要掰扯掰扯,追根究底的。哎,假設,我是假設啊,萬一你倆分手了,還能做朋友嗎?”
“分情況吧。要真沒磨合好,分手了,那也算和平分手,見了面兒不至于尴尬;另一種是起沖突了,鬧矛盾了,也沒事。跟他在一起過,我就不後悔。不過我有信心,遇到問題兩個人都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商量,別作,別賭氣,肯定都能解決,沒什麽過不去的。”
“那先說好,你別欺負我小哥。他脾氣好,又會照顧人,上學那會兒淨顧着考年級第一了都沒談過戀愛,搞不好還是處。哎呀,便宜你了真是……”
“等會兒,等會兒。你怎麽就認準了我會欺負他……”
“廢話。照照鏡子小康,你長得就是一副恃靓行兇藍顏禍水的樣子,沒有女的不吃你這一卦。剛我同事看見你接我,這會兒還微信上問呢,‘呀,你男朋友?帥得有點不真實哈,別嫌姐姐說話難聽,這種一般都花’。”
“……”
“我否認了,否認了嘛!我作證!我哥康崇既英俊又專一!從不朝三暮四!雖然女朋友沒斷過但是對每一任都好!雨露均沾!”
“你閉嘴,閉嘴吧,行行好?我開車占着手,自己點一下自己啞穴,謝謝哦。”
“我就不,我偏說。哎我剛突然想,找個女孩兒好像也不錯。比較有共同語言,沒有代溝,還可以和她分享化妝品,裙子,衛生巾,媽的,我的口紅和香水再不用完該過期了。”
“誰讓你買那麽多。”
“你們男人懂什麽!”
“我就懂一件事兒:只想搭夥兒過日子的話,怎麽着都行。不提結不結婚、負不負責這茬兒,還是得找個喜歡的。甭跟我說‘喜歡不能當飯吃’,不喜歡你整天臉對着臉的壓根兒吃不下飯。沒飯吃是因為窮。”
“你現在講話跟我小哥一個腔調哈。”
“夫唱夫随。”
“臉真大啊。”
“我樂意。”
兩人一齊沉默,又一齊笑,陳蜜柑笑得更大聲,更開懷,似乎比她哥還高興,有一份獨屬于自己的快樂。
她朝窗外喊,灌了一嘴風:“我愛你!!”
她的聲音飄了很遠。
“你愛我嗎!?”
午夜的飒城不回答。
她拿着康崇的手機給景允發語音:“哥!康崇愛你!”
他們到家了,走出停車場,繞到景允家樓下,夜深人靜,陽臺裏的燈光亮了又滅。
景允的消息發回來,聲音倦而啞,像草紙的觸感,粗糙而溫暖。
“我也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