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八月中旬,出版社的新書刊號總算批下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順利将書送印後,總編自掏腰包,請景允他們編輯部的幾位同事吃海底撈,犒勞大家連續兩周不舍晝夜的辛勤工作。

聚餐的地點恰巧在康崇他們公司附近,隔一條街。那條街都是辦公樓,高大倨傲,銳利的時代感,往來出入的人着裝體面,行色匆匆,相互之間不打招呼;這條街全是飯店,大排檔,那種開在低矮平房裏、裝修花哨的小館子,路兩旁栽植着合歡樹,人行道上零零散散有幾名挎竹籃的婦女,席地鋪開一塊麻布擺攤,賣當季的香瓜和葡萄,許人先嘗再買。

到了海底撈樓下,景允忽然對同事們說:“你們先上去點菜,我……臨時想起點事兒,待會兒去找你們。”

見同事均是面露疑色,他一時不知該怎麽組織語言。有些稱呼并不生僻,一天到晚挂在嘴邊,平平無奇的兩個字,反複排練多次,卻次次都似滾過熱油,說出來就燙口。

只因得來不易,肖想已久。

“我對象在那邊……那棟樓上班。”

他伸出胳膊,指了指馬路對面一排小樓後方那棟一枝獨秀的大廈:“今晚得加班,我怕他餓着……去送點吃的。”

“哦——”

前輩們都很懂,畢竟都是從這個歲數、這個階段過來的,平輩的更是感同身受,紛紛表示“哎呀送飯是假,膩歪是真,熱戀期嘛,一天不見就抓心撓肝的”、“小景談談戀愛開竅了噢”、“我酸了,真想摁着我男朋友的狗頭讓他學學什麽叫體貼”,也有人提議“不行你叫她來一塊兒吃啊?怯生嗎?火鍋麽,不麻煩,添份碗筷而已”。

景允想搖頭,又不願當面回絕這份好意,怪掃興的,只好委婉地說:“我先替他謝謝各位,等會兒問問他,要是不忙就帶過來……你們不用等我,先點,我到時候加菜就行。”

“好,好,去吧去吧,不忙就來!”

景允後退幾步,沖他們擺擺手:“我盡快回來。”

手機“叮”一聲響,康崇回了微信:“你在哪兒?”

景允逛遍了整條街,走走停停,最終選了一家主打冷食的西式簡餐店,推門進去時發了條語音:“二十分鐘後到公司樓下等我。”

“哈?”

他不再回,把手機揣兜裏,仰頭看櫃臺上方展示的菜樣圖片,點單,末了跟老板說:“打包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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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正好有些現金,他付過錢,拿了找零和小票,在候餐區的橡木長椅上坐着發呆。

沒多大會兒,服務生喊他取餐。簡餐确實是快,沒什麽葷腥氣,熱量較低,不知味道如何,他把食物和飲料分開裝,紙巾卷着吸管,插在側邊,小袋子套進大袋子裏,左手提着,潛入悄然降臨的夜幕中。

另一只手似乎有點空,視覺感不太平衡,他便到隔壁花店買了五朵向日葵,花瓣鮮嫩抖擻,燦爛的澄黃,用墨綠色的紙包成一束,草繩紮緊,抱在右手上,去尋他的牽挂。

康崇說着一連串“借過”擠出滿員的電梯,剛到樓前就看見景允:穿了件嬰兒藍的T恤,偏大一個尺碼,米色斜紋棉布長褲,松垮垮的,襯得他更白淨,清秀,比實際年齡顯小,懵懂的少年感,臂彎裏攬着一小把明豔的向日葵,笑時溫潤的閃光。

那一刻康崇也說不清他究竟是花還是太陽。

他說:“我跟同事出來的,路過這邊。”

康崇置若罔聞,問:“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知道光發信息提醒你你肯定會說‘知道了知道了’然後忘掉,九點多餓得胃疼随便糊弄一下。你最近還上火。”他不理睬,自顧自接着說。

“你今天沒親我。”康崇說。

他一股腦兒地把花和晚餐塞給對方,“你回家路上無聊了可以打電話給我,我睡着也會接。”

康崇捉住了他想要抽離的手。

“你願不願意搬出來,和我一起住?”

景允再找不到話說,再沒道理可講,拉住他的那股力量變大了些,讓他失衡,讓他心甘情願。耳畔嗡嗡作響,他陷入一方懷抱,康崇這句話仿佛附了魔法,一下子把他丢進肥皂泡一般曼妙而夢幻的具象裏去,他們同居,自立門戶,以戀人的身份,不是老友,不是竹馬;他們同睡一張床,做愛也做夢,開着燈夜談,戴一雙對戒;他願意每天早起幾分鐘,讓康崇多睡會兒;他做飯,康崇刷碗,或者幹脆買個洗碗機,省時省力,但好像不如手洗幹淨;衣服就算了吧,休息日放一塊兒洗,還可以混着穿;冰箱裏存點汽水和酒,雪糕和鴨脖,櫃子裏常備零食,追劇和動畫的時候吃;周末去超市,公園,水族館,健身房,放長假就外出旅行,去島嶼,去海邊;冬天太冷,飒城年年下雪,風刮得臉疼,懶得出門就貓在家裏;過好多個節,好多次年。

他想起表姐在婚禮上哭着說的話:我只想和喜歡的人共度餘生。

不一定非要是婚姻。

“一天有二十四小時,工作八小時睡覺八小時減掉只剩八小時,這八個小時除去吃飯洗澡運動趕路社交應酬獨處放空還有三個小時,那麽這三個小時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待在你身邊,想伸手就能碰到你,什麽都不幹也行。我貪心嗎,這要求過分嗎?”

街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景允托起康崇的手,用花束擋了下光,在婆娑的樹影的蔭庇中,他吻康崇的唇,低吟道:“不貪心……不過分。”

“那就這麽定了。周末去看房子?”

“好。我提前跟家裏打聲招呼。”

“你準備好了?”

“嗯。”

他說是,那就是了。

康崇又親了親他,輕柔地,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數息,手帶了下他的腰,摸到衣布水洗磨毛的表面,綿得讓人心軟,底下是脊柱細窄的凹槽,情不自禁使了點力,他被摸得一顫,胳膊肘都朝裏夾起來,從下至上打了個抖,咬着舌頭似的說:“我我我該走了,同事還等着呢。”

“行。”康崇用指腹搓搓他升溫的臉頰:“晚上我打電話給你。”

他漸行漸遠了,還在回頭看,風把眼神吹得透亮。康崇揚聲:“沒想好怎麽跟家裏說就留着我來。別怕,我攢的錢夠咱倆私奔了。”

景允又氣又樂,回敬:“閉上你的烏鴉嘴吧。”

他的身影隐于街角,如過隙的白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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