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陳蜜柑新染了頭發,一個介于橙紅和橘棕之間的亮眼顏色,迎着光偏紅,背着光偏橘,顯白,也跟她名字蠻搭調。染出來效果拔群,令雌雄莫辨的發型師贊嘆連連,舉着手機要跟她合影,當模特照。正千姿百态凹着造型的時候,她收到景允的微信,像個炮仗似的從圈椅裏彈起來:“姐妹!”

“怎麽了怎麽了?”

發型師忙着P圖,擋在鏡子前面,被她一把擠開,占據有利地形,從包裏掏出吸油紙和粉餅,面目猙獰地開始補妝,問道:“這周邊有沒有銀行啊!工行農行,都行。”

發型師翹着小指,來回搖晃身子,想了想:“你往南邊走,過兩個路口……”

“我不分東南西北啦!”

她塗着口紅,合不攏嘴地嚎叫,還挺理直氣壯。發型師瞪起眼:“出門右拐!一千五百米!宜家對面!”

“哦,早這樣說不就好了。”

她嘴角倒挂,掀開挎包的蓋子,把倒在桌上的化妝品一窩全掃進去,抛了個飛吻,噔噔噔跑出門,掀開門簾,頭頂風鈴亂響。

“走嘞!”

去銀行的半路,她拐進便利店,買了一套五個裝的紅包。拆開塑封查看,紙質硬挺,紅底金字,每個上面印的祝福語還不一樣,有“恭喜發財”,“大吉大利”,“萬事如意”,“學業有成”,和“百年好合”。

她挑了最後這個,把它單獨抽出來,放在挎包夾層裏。

找到銀行,她取出一千塊現金,塞進紅包,獨自在自助提款機憋悶的小隔間裏用指甲摳了半天封口的不幹膠,焐了一腦門汗。

把要随的份子錢貼身裝好,她才出了銀行,吹着口哨站在路邊攔車,身影被夕陽拖得斜長,又橘又紅的頭發随風蕩起,汽水一般清甜。

趕到約見地點,景允在餐廳一樓的大堂等她,坐在公共休息區的沙發上,左胳膊肘撐住扶手,傍着落地燈,看一本介紹日式家裝的彩色雜志,圖多,字少,翻頁間隔時間很短。

他讀書時有種脫俗的神氣,自我隔離出絕對安靜的一角,陳蜜柑不忍心打斷他,走過去輕輕坐下,像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聽景允念睡前故事一樣,偎着他的手臂,小聲問:“你在看什麽呀。”

他微曲的脖頸側面伏着一縷黑發,很舒服的角度,上身稍稍傾斜,對她說:“未來的家。”

Advertisement

“我也可以去你家嗎?”

“當然。”

“好,那我得先學會烤面包和餅幹。”

他擡手摸她的發旋,笑着打量:“你在發光啊。”

“是吧。”她雙手托着臉頰,笑容滿溢:“我超喜歡自己的。”

正當此時,又來了個人擠上沙發,把陳蜜柑朝景允推過去,手臂越過她頭頂,夠上景允的肩,把她夾在中間,流裏流氣地道:“讓我看看是誰家小姑娘倒貼我對象。”

“臭男人!小氣鬼!連你妹妹的醋都要吃!”陳蜜柑掙紮着抽出紅包,甩到康崇身上:“給你我的血汗錢!”

康崇接在手裏,辨認封面的字,腿一跷,饒有興味地:“禮金啊?”

“看在兩位哥哥結不了婚收不到紅包的份上,”她拍拍胸脯:“聊表心意。”

“謝謝謝謝,感恩戴德。”康崇合起雙掌,舉過眉毛,“也不勞您當伴娘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操,”她啧了一聲:“還真是。”

七點多鐘,家長們也陸續到齊,九個人的隊伍聲勢浩大,開了個大包間。不出所料,陳蜜柑的母親華丹一見面就痛斥了女兒“标新立異”的發色,盡管阮妍和梅央一致認為很靓,變着花樣地誇,作為在場的三位母親裏思想最保守、作風最嚴厲的一位,她仍不能認同。

也許是由于女兒和兒子性別不同,教育方式亦有一定差異,她的許多觀念在阮妍和梅央看來是不贊成、不支持的,但個人有個人的考量和用意,只要大方向上不悖離,大家還是和和美美地交好了大半輩子,直到晚年。

康崇和景允都多多少少點怯華阿姨,說是“怕”也不恰當,沒到那種程度,類似于不敢放肆的、拘束的敬畏;偏偏陳蜜柑生得歡脫奔放,大大咧咧的,越是高壓管理越反彈得厲害,不憚跟她媽對着幹。

“我是覺得,我媽那種人,不太容易接受你們。”她對景允和康崇說:“但也無所謂。她最大的優點是‘不多管閑事’。懂我意思吧。”

“懂。”康崇說:“知道是早晚要知道的,我們兩家人一味瞞着也不是個事兒。咱們關系這麽好,連句實話都說不出口,主要是傷感情。”

“對呗。”

他們進了包間,挨個給各位長輩問好,這種聚會一年到頭會有四五次,多數選在節日,中秋元宵之類,也有像今天這樣,沒什麽特殊意義,僅僅是大家想要相聚一堂、熱熱鬧鬧吃個飯,聊聊近況罷了。

而對于景允和康崇,更像是一個并不莊嚴的儀式,哪怕有些東西無法全部與人分享。

以景允為分界點,左邊是熱衷于談天說地的女人們,右邊是坐近些方便喝酒碰杯的男人們,他轉動圓桌,替每個人沏好茶水,然後坐下來,在桌底握住康崇的手,陳蜜柑順勢拉高桌布,鋪在腿上,把他們倆遮擋起來。

她聽見小梅阿姨附在母親耳畔低聲說着什麽,母親似是偏過目光,朝哥哥們瞟了一眼,眼神中混雜着驚疑,詫異,和帶着費解的否定。而她并未發作,只是停了會兒筷子,便重新盛了碗開胃的甜羹,以同樣隐微的音量和阿姨們竊語,沒多久就換了話題。

于是她也不再憂慮,轉過頭專心地吃面前碟子裏景允給她夾的黑椒牛柳,蜂糖山藥,剝好的蝦和去殼的扇貝,他給了康崇相同的搭配,但康崇那只蝦好像比她的大點兒,又好像一樣,不知道是不是離得遠導致了視覺誤差。

大點兒就大點兒吧!她用筷子把蝦肉一紮,整個吞進嘴裏,鼻孔憤憤地出着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