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之後沒幾日,梅央收到華丹送來的兩張名片,托她轉交給康崇,一看介紹和聯系方式,均是從事房地産行業、職位不低的朋友,同時捎了句話,很短,一如她本人的風格:就說是我侄子,能打折。
康崇感動壞了,再次出差回來的時候特意買了條項鏈送她,是國內斷貨的限量款。她口頭上說着“不要”、“退掉”、“臭小子就知道亂花錢”,私底下還是高高興興收了,見大客戶或主持公司會議的重要場合才拿出來戴,寶貝得緊。
到了月底,經過長達十天的多方考察和反複權衡,他們終于拿定主意,給最滿意的那套房子交了首付。雖說托華丹的福,比預估的價錢便宜了好幾萬,可這依然是一筆巨款,簽合同、辦手續的時候康崇尚沒有實感,晚上還跟景允去吃了頓壽喜鍋慶祝,吃完買單時才回過味兒來:“……我是不是沒錢了?”
景允不禁覺得可憐又可笑:“……是。”
“你呢?”
“我也沒了。”
“啊——”
兩人擠地鐵回家,在人滿為患的車廂裏尋了個不起眼的邊角,相擁着感受貧窮的辛酸。康崇一手拉着吊環,一手扣着景允的背,護着他免受推撞,景允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在他耳旁溫聲安慰:“還剩點,還剩點,能活過秋天。”
經停一站,地鐵門開,人群流動交換,帶鐵鏽味的冷風撲進來,吹得康崇眼眯成縫,他面對站臺,目睹了許多場奔波與逃離,追逐與放棄,最後警示燈亮,大門關閉,他呼出口氣,把景允抱得更緊,和這個城市裏所有像他們一樣渺小又平凡的人一起,背負着不同的重量,朝各自的方向穩步前行。
內心終究是歡喜的。不完全符合但無限接近夢想的房子,八十平方,九樓,采光良好,實際面積不大,空間感卻很強,且五髒俱全,露臺飄窗一樣不少,地板牆壁廚房廁所水管電路這些都是提前安裝好的,驗收房屋時兩人都請了假趕去現場,找專門的驗房機構檢測了各項指标,回來又熬夜閱讀住宅質量保修書、使用說明書和裝修清單,整個過程盡量保證親力親為,父母們幾乎沒怎麽幫忙,只“敷衍”地贊助了些家具,康崇家出錢買床和沙發,景允家出錢買衣櫃和書櫃,浴缸是開發商贈送的,鑄鐵的,質量貌似不錯,餘下的桌椅廚具、地毯窗簾、電視櫃置物架等零碎物件,就讓他們自己去添置,管是懶得管了,用梅央的話說,“真好,從今往後再也不用節衣縮食給你們攢老婆本了,我要花天酒地,我要紙醉金迷,我要去馬爾代夫穿比基尼”。
九月首個周末,搬家公司的工人開車把訂購的家具送到了新居,康崇在那兒接應,景允這邊午睡剛起,胡亂把臉一洗就哈欠連天地出了門,下面穿短褲,上面穿長袖,系帶的帆布鞋,頭發用皮筋紮了個短而卷的揪,迷迷糊糊的,地鐵差點兒坐反,憑着尚不深刻的記憶連蒙帶猜地摸到新家,進門一看,屋裏已經無處落腳,擺滿了形态各異、還沒來及歸置的家當,杵在他臉前的赫然是最心愛的書櫃,用泡沫塊墊腳,蒙着白色的塑料布,散發出好聞的木質香味。
他從櫃子後面探出頭,叫了聲:“康崇。”往裏走,地上散落着一些雜亂的鞋印,壓扁的紙箱,空氣中塵埃飄浮,他聽見男人的說笑聲,煙味濃重。
一夥人正在客廳休息,閑聊,幾個人穿着搬家公司統一樣式的藍色制服,戴着帽子,由于常年從事戶外體力活動,面皮曬得黑紅,康崇在他們之中,剛搬重物的時候搭了把手,出了點汗,索性脫掉上衣,裸着半身,褲腰勒得偏低,皮膚被洩進屋內的一瀑陽光照成琥珀色,錯落的線條和陰影得以顯現,見景允來了,他招招手:“這兒呢。”
等景允走至跟前,可觸摸的範圍,他便伸手勾住,往懷裏一帶,青筋凸顯的胳膊搭在腰間,高度和寬窄都是那麽恰如其分,像拿尺子測量過。
他說:“頭發長了。”
溫熱的胴體,隔着薄薄的衣物纖維貼過來,有股令人眩惑的氣味。又是這股氣味,總是這股氣味,怎麽都沒辦法被易感又煽情的夏季帶走。景允感到腦子裏繃緊了一根神經、一根琴弦,被某種力量拿捏着,撩撥着,遲遲說不出話,跟那幾個男人颔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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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
“應該的,別客氣。”一個帽檐轉到腦後的男人接了腔,又将信将疑地問康崇:“兄弟啊?”
“對象。”康崇笑道:“另一個房主啦。”
“你們想喝點兒什麽?”景允問:“我下去買。”
“水就行,麻煩了。”
他回以笑,起身離開:“應該的,別客氣。”
他待不住,不是因為害羞,是不想放任那種親昵中飽含暗示的觸碰在臆想中持續發酵,像潑在平面上的一捧水般不受掌控,四下流淌,讓他口渴,大腦渾濁,産生不合時宜的遐思。
下樓,繞開搬家的車,他沿着鵝卵石鋪就的路徑穿過小區的花園,一條灰黃色的土狗在草坪上熟睡,蝴蝶大膽地停在它肚皮上,那處的毛似乎很好摸。天空藍得純淨,拖着一道長長的飛機雲,紮進了蔥郁的樹冠裏看不見頭。
小區有兩個門,他走側邊那個,離得近,出了門就有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隔壁是賣水果的,對面是必勝客。他撩開門簾,聞到糖水冰棍的甜味,直奔冷櫃,提了六瓶百歲山,抱去櫃臺結賬。
用手機掃付款碼的時候,他瞟見擺在桌上的小型貨架,頂端十分醒目的插着一排規格齊全、花裏胡哨的安全套。
他觑了一眼便轉移視線,問收銀員要了個夠結實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