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掘地三尺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這大約是今天早上的第十次問話了,衆人從精神奕奕變成現在的有氣無力。
安進穿着一身黑衣勁裝,左手提着一把鐵鏟,正在給面前整齊地排成一排的十個捕快做最後的動員。
他已經慷慨激昂、聲情并茂地發表了半個時辰演講了,大意就是大家要不懼艱難、勇于拼搏在這三天內将周定興家裏的田地……挖個底朝天。
“當然!我必須再一次(大約是第五次)重申一遍,挖之前由師爺和白仵作對田地的規劃和蔬菜種類、數量及位置做好統計,絕對不允許你們擅自開挖。”
“記住!任何偵查工作都要做好善後。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們這次沒有收獲,那麽一定要将田地複原得與原來一模一樣!”
“偵查工作雖然重要,但是如何隐秘地偵查更重要!我說過……”
“大人,天色不早了,再不開挖,萬一周定興提前回來了……”師爺很不給面子地打斷了他的演講。
安進本欲再說幾句,看了看面前歪七扭八站着的小兵,看了看打着哈欠的趙慶,看了看剛來就已經面色不悅的白古。
“出發!”一聲令下,衆人紛紛跳上馬車。
你別說,第一次搞這麽大工程,大家都有點小激動。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周定興家,遠遠看去,門窗緊閉,确實沒人在家。
安進十分注意地指揮衆人分開行動,盡量不要留下特別顯眼的大量足跡。白古和師爺馮言率先入場統計位置,畫出大致的平面圖。
他們決定從最令人懷疑的向日葵地開始挖。若沒有發現,再挖其他菜地。
“如若真的存在含冤而死的屍骨,定是埋在地裏,不可能藏在別處。”這是安進經過幾日的會議讨論,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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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有些陰沉沉的,風也刮個不停,安進很擔心會下大雨,那樣勢必影響他們的進程,于是也拿着鐵鏟加入了挖地的隊伍。
大家小心翼翼地将向日葵連同周圍的土一起連根拔起,白古交待過切不可傷了植物的根系,否則再次栽種也會影響植物的精氣神。周定興如此精于種植,只怕會發現異樣。
安進才挖了一個多時辰,就累得直不起腰。不過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多虧近來偶爾種種田,他感覺自己的身材似乎也精壯了那麽一丢丢。
一整天的奮力勞作之後,向日葵地變成了一個方圓十米、深度一米的大坑,除了挖出一堆小山那麽大的泥土外,什麽都沒有。
小兵們都有些洩氣,原以為今日的發現定能載入史冊,成為平安城有史以來最匪夷所思的神秘案件,結果确是空空如也。這縣令大人,行不行啊?
“咳…咳……”安進也很失望,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大家不要洩氣,仔細查看一下土裏有沒有什麽異常。”
衆人瞟了眼那些土堆,能有啥異常,還不就是普通的泥土嗎……
“既然沒什麽異常,我們接下來就要做更重要的工作了。那就是……”安進看着小兵們期待地眼神,有些不忍心說出接下來的三個字。
“填回去。”
“……”
大家又花了幾個時辰,披星戴月地将土填了回去,還得踩結實了,不然多出來的土都沒地兒擱。
白古很難得的沒有發脾氣,居然頗為耐心地跟師爺一起将向日葵栽種了回去。安進看着他滿足的神情,怎麽覺得他有點……樂在其中?
第一天的偵查結束了,此時已近亥時,大家癱在馬車裏,饑腸辘辘地往衙門趕去。白日裏帶的幹糧早就吃完了,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餓,而是困。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咱們明日再戰!”安進強打起精神發表了解散前的總結。
“……”大家竊竊私語地各自散去。
“二狗,俺明年想回去種田。”
“俺也是。”
“這做捕快月錢不多就算了,還是得種田。”
“……”安進看着前方兩個小聲嘀咕着的背影,搖了搖頭。
說好的為人民服務呢?說好的人民公仆呢?這才第一天“996”,你們就這麽無精打采的……
他完全忘記了,“996”也是看薪水的。
周定興只出遠門三天,但他們不能做三天的行程安排,只能預算兩天。萬一周定興提前回來了,發現證據了還好辦,直接抓人。要是沒發現證據,他們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這第二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安進領着無精打采、腰酸背痛地下屬們再次來到了田地裏。大家都精神不濟,對挖地提不起興趣。唯獨一人,似乎興致不錯。
這白骨精當真奇怪,只要站在黃土地上,他就興致勃勃的。莫不是什麽地精,正在吸取田地之靈氣?
今天他們決定把菜地也挖了,而且動作要快,必須在天黑之前複原蔬菜的位置,不然黑燈瞎火地容易種偏。
所有人都加入了挖地的隊伍,連素來從不動手幫忙的白古也提起了鏟子。這是安進第一次看到他種田的模樣,你別說,還相當專業。
他依舊是一襲白衣,清冷淡然地站在那裏。在如此擁擠的環境中,他的身旁三米範圍內也無一個小兵敢靠近。
那如雪的白衣邊緣都被泥土染黑了,可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在意。安進琢磨着,白古的潔癖似乎是有特定對象的,凡是涉及跟田地有關的東西,在他眼裏都聖潔無比。
他用纖細修長的雙手緊緊抓住鐵鏟,斜向下四十五度地插入土中,右腳往上一踩,再雙手一撬,土就被鏟子全數帶出。動作靈活熟練,顯得毫不費力。
要不是知道白古善于種田,安進可能會懷疑他善于埋屍。
又經過一整天的奮力勞作,他們終于……終于無功而返。
大家癱在馬車裏,氣氛有些沉悶。返回衙門的路上,除了噠噠的馬蹄聲和間或的幾聲蟬鳴,就只剩下小兵們的呼嚕聲和安進的嘆息了。
“唉……”
“唉……怎麽會這樣呢……”
“唉……”
“大人……”趙慶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咱是不是找錯人了。或許,他根本就不是兇手?再或許,根本就沒有兇殺案?”
趙慶說的又何嘗不是安進此時的心思,僅憑一個測試和虐貓的行為,就判定他是個殺人藏屍的兇手會不會太武斷了?
現在好了,他這縣令臉真的沒處擱兒了。上任這麽久,除了張家偷雞王家搶地,他一個大案子也沒破過。再這麽下去,他這官路是真的要到頭了吧。
鄰縣的趙縣令上個月已經抓了兩個打劫犯、三個采花賊了。這年底的業績考核,他只怕是要墊底了。
“大人,咱們…還查不查他了?”趙慶繼續問道。
“把輪守的侍衛先撤了吧。”安進頗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周定興平日很少出門,而現在自己勞師動衆地把他家裏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任何發現。他就是再想查,也找不出方向了。
守着周定興家中的侍衛,怎麽說也是衙門的人,已經守了大半個月了,再這麽下去,安進該被衆人鄙視濫用公共資源了。
白古擡頭看了安進一眼,似乎有話想說。但只是張了張嘴,複又低下頭去。
“……”白骨精,你能不能幹脆點?還得本大人求你才說嗎?
“白仵作有何高見?”安進十分不情願地問道,雖然他心裏也很好奇白古在想些什麽。
“大人,在下只是覺得,我們好像……掉進了一個圈套。”白古幽幽地說着,低沉的聲音在車廂裏回蕩,蒼白的臉看起來有些陰森。
“圈套?!”三人瞪着圓圓的眼睛,異口同聲叫道。
“什麽圈套?”安進追問,聲音裏全是緊張。
“還不知道。”白古輕描淡寫地答道。
“……”車廂內又是一片沉默。
不知道你瞎比比個啥……安進有些無語,但又有了一絲興奮。
按白古的意思,這事兒還是有不對勁的地方。那說明這些都不是他們的胡亂猜測,周定興應該是有問題的。
可是……白古的話就一定對嗎?
不管怎麽說,這場偵查已經告一段落了。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不過安進唯一肯定的是,他和周定興的友誼算是到頭了。不論他是不是殺人兇手,從他殘忍虐貓的那刻起,安進就已經對他恨之入骨了。
兩日後,趙慶來報告,周定興回家了,他正在田裏照常種菜收菜,沒有任何異常。
“嗯,那就好。從今天起,把小春、小夏撤回來吧。”安進吩咐完,繼續練字去了。他的生活,複歸平靜。
人嘛,怎麽活都是活,何必一定要破大案子呢。平凡的人生也有平凡的快樂,平凡的人生才是人類的終極追求。你看我,每日練練字、種種田、扯扯淡,不是挺好的嗎?
“大…大人!胭脂坊又有女子下落不明!”趙慶沖進田裏,差點把安進撞翻。
“什麽?!”安進一把将鋤頭扔了出去,雙手緊緊抓住面前人的雙肩,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大人,您冷靜一點。您先放手,好痛。
作者有話要說: 白古: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說什麽“平凡的人生”?
安進: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想趕緊破案,給受害者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