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夢

他下班的時往天上望了眼,黑雲壓城,他沒有帶傘,雖然加快了腳步,但到家時還是全身都淋濕了。

洗完澡後看了會球賽,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一個劍客正在喝酒。

風情萬種的老板娘望了眼他,“你這人也是奇怪,每一年的七夕都要來我這店,每次必點竹葉青,你不會是看上老娘我了吧。”

劍客停了酒,“我有妻子。”

老板娘擦擦櫃臺,看門庭冷落,便有些想和他聊天的興致,“那你的妻子不管你喝酒?”

劍客停頓了會,“你要不要聽一個故事?”

“自然是可以。”老板娘笑笑,“反正沒有生意,你盡管說。”

劍客娓娓道來,眼前也浮現一幅幅畫面。

“我七歲時,爹娘帶我去外祖家祝壽,萬沒有料到,晚上遭了賊人暗算……”

他外祖家産頗豐,平日裏豢養了幾個武林人士保家護院,萬料不到是他們見財忘義,竟然下了毒手。

他憶起自己那天醒來的場景,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所有都在尖叫逃命,卻仍舊被屠了大半,接下來的幸存者被關在佛堂裏,而那幾人在外面已然點燃了火把。

他的長輩們半分武藝都不會,又因房間裏都是金銀匣子,因而大多數最開始便被刺死了,只留下一身素服待在佛堂的祖母和身邊的奶娘。

他的祖母望着他,“敏兒,你随我來。”

他跟着祖母來到內室,屏退了下人。祖母指着祖宗牌位厲聲喝問他,“冉敏何在?”

他膝蓋重重的磕在地上,“孫兒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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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兒,今我冉家遭此大禍,祖母尚有一條密道可讓你逃生,但這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你逃出去報是不報?”

“祖母!”他将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孫兒親眼見他們手起刀落,親人慘死,萬不敢忘!祖母,既然有密道,你便和孫兒一起走吧。”

“我要你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手刃外面的仇人,報這血海深仇!”祖母流着眼淚,“逃出去後,你去見我師侄厲之恒,他練就‘斷舍離’的奇功,天下間無一是他敵手。”

他依言立誓,祖母扯斷了手上的佛珠,“慈悲,慈悲何用!我以前放下屠刀,如今反而沒有一絲還手之力,敏兒,你當記得,血債血償!”

他被祖母推入密道,卻見她在入口輕笑,“好孩子,這密道只有小兒才能進去,我在這裏陪你祖父一道去了,你一定要小心。”

“祖母!”入口處沒有了光亮,他知道祖母已經把密道恢複原樣。

匍匐着出了密道,他看到遠處的冉家一片火光,那些被活活燒死的人凄厲的哀嚎一直鑽入他的耳中,他聽了祖母的話,冷靜的在出口處換了粗布衣裳,将臉和手抹黑,去找厲之恒。

他沿途把自己僞裝成小乞兒,身上的碎銀怕招人眼紅,因而并不用,一路風餐露宿,打聽厲之恒的消息,所幸厲之恒聲名之威,天下人皆有耳聞。

聽聞厲之恒已經收了兩個徒弟,最大的徒弟約莫十四五歲。因而到得厲之恒的住處附近,他一眼便看到一個紫衣俊郎少年抱着個穿粉裙的嬌俏小姑娘,腰間用布包好的形狀,正是一把劍。

“小師妹,你還想吃什麽?”他不知不覺便跟着他們。

那小姑娘的眼睛遛了幾圈,“大師兄,徊徊想吃冰糖葫蘆。”

“你等着,我馬上買給你。”那少年笑容寵溺,很快買了根遞給她,他的肚子咕咕的叫,他眼睛望着那小姑娘,滿是羨慕。

“大師兄,他餓了,你買個包子給他吃吧。”左顧右盼的她很快就發現了他,在大師兄依言買好包子,小姑娘堅持要自己拿了遞給他,他低聲道謝,并問道:“請問這位哥哥,我想要找厲之恒大俠,你知道他人在何處嗎?”

“噫,他要找師父。”小姑娘悄聲的在少年的耳邊說。

“你是何人?”那少年的眼光陡然一厲,“找家師何事?”

“我祖母是阮紅,正是厲大俠的故人,我想拜他為師。”他撲通跪地,“勞煩哥哥帶我去見厲大俠。”

少年聽到阮紅的名字,連忙叫他起來,“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們上山吧。”

厲之恒聽了他的故事,沉默良久。

“你要拜我為師?”

“是。”

“你既是阮師伯的孫兒,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但你要學‘斷舍離’,卻是萬萬不可。”

他的眼淚絕望的流下來,那粉衣小姑娘推門進來,“爹爹你欺負他了?”随即邁着短腿抱住了厲之恒的大腿,“爹爹你就收他為徒好不好,這樣我就有師弟了。”

厲之恒望了望他,“你意下如何?”

他沉默了一會,長身跪地,“徒兒拜見師父!”

粉衣的小姑娘跟着母姓,叫做方徊,比他小一歲。

她牽起他的手,“師弟,你學勞什子‘斷舍離’啊,我爹說那是害人的武學,不值得的。”

他只是搖頭,她晃晃他的手,“師弟,我先帶你去洗澡吧。”

他洗完澡,換上白色的衣衫,她拍手大贊,“師弟可真俊俏,跟大師兄一樣啦,你的房間在大師兄隔壁,我帶你去。”

大師兄已經十五,看見他點了點頭,“師弟,我以前的衣衫穿在你身上倒還合身。這裏只有一個灑掃的傭人,師妹單獨配一個丫環做些瑣事。平日裏烹煮洗衣都是我做,如今你來,我們輪流如何?”

“是。”

大師兄十六歲就下山歷練,那時方徊扯扯他的衣服,綻開燦爛的笑容,“師弟,以後你陪我下山玩吧。”

他看着方徊天真的臉,沉默的點頭。

她開始頻繁的找他,問他為什麽總是板着臉,為什麽不喜歡笑,為什麽每天都這麽勤奮的練武,為什麽不跟她說話。

她就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鳥,每天都在他面前鳴叫。

他漸漸習慣,她卻忽然不再來找他。

他覺得有些心慌,在後山等了很多天,終于等到了她來賞花。

“師弟,你怎麽會在這裏?”

“送你的。”他拿出山下買的胭脂。

方徊看了看滿樹的桃花,“我到了嫁人的年紀,總是找你不合規矩。”

“那便嫁給我吧。”他這樣對她說,“我習慣你吵我了。”這話說完,兩人的臉俱是一紅。

他向師父求親,方徊順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妻子。

新婚那天大師兄特地趕來,“她是我師妹,冉敏,你若是對她不起,我是要跟你拼命的。”

厲之恒很深的望了他一眼,“她就算是我女兒,也不知道‘斷舍離’的武功秘籍放在哪裏,你要真是為了這功法,我勸你趁早死心。”

他在他們面前立誓:“冉敏愛重方徊,對她也絕無二心,此心日月可表!”

方徊和他喝完合卺酒,問他,“你還想要報仇嗎?”

他沉默了會,“我立過重誓。”

方徊也沉默了許久,“敏哥哥,我自幼過目不忘,你若真要練‘斷舍離’的武功,我自當成全你。”

他聞言緊緊擁住了她,“冉敏定不會負你!”

她輕笑,“敏哥哥,我現在是你的妻子啦,當然想要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默寫了整本秘籍,‘斷舍離’一共十篇,他練前五篇僅花費三月,越往後越難。

他練完第九篇,最後一篇便怎麽也練不上去。

他外出輕松殺死了三個仇人,到了最後一個卻不敵敗走,回家時已命懸一線,那時她已懷胎,照料了好幾月才吊起了他的命。

他醒來的時候她的身材纖細,肚子便顯的很大,眼睛裏都是淚水,輕輕的打了他一巴掌,“你沒有良心,你知不知道你要真的去了,那就是負我!”

他摸摸她的肚子,眼眶裏卻幹澀的沒有眼淚,“我唯有報仇方能雪恨,若我真的有天死你,你們母子便去找大師兄照料吧。”

她沉默的望他,眼淚順着臉頰滴落。

他的傷勢完全痊愈的那天,她懷胎已經九月。

她複又問他,“你當真非要報仇不可嗎?”

他想起那人為賊人之首,武藝卓群,他若沒有練‘斷舍離’前九篇,怕是根本不是對手。

“我冉家七十多條人命,如何能忘?我祖母當年告訴我,‘慈悲何用,血債血償!’不是我非要報仇,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我終其一生忘不掉!”

她含着眼淚,“‘斷舍離’裏面有一句話我一直沒有寫下來,正是‘欲練斷舍離,必殺親愛人。’你可知我為什麽沒有娘,正是我爹親手殺死的。我原抱着僥幸,你沒有這句口訣也練到第九篇,原來是不行的。”

她的身體逐漸軟倒,“敏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殺我。”

他震驚的望她,抱住她快倒下的身體,“你……”她自絕了經脈!

她從他腰間抽出利刃,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肚腹剖開,“敏哥哥,我知你傷勢一好,便又想去報仇,我看到你這幾日又開始練武,你馬上又要去了是不是?我不想看到你死,我不想你負我,你我的孩子是等不及出世了。我是你的妻子,算不算你最親最愛的人?”

嬰兒發出脆弱的啼哭聲,她溫熱的眼淚和鮮血流到他的手上,“敏哥哥,我好痛。”

他将劍刺入了她的心房,眼前一片鮮紅。

厲之恒在方徊的葬禮上問他,“你早就知道她過目不忘是不是?”

“……是。”

“你,你早就算計着讓她默‘斷舍離’默給你?”

“……是。”

厲之恒按住他的脈,察覺到磅礴的內息,随即沉默。

“她的确是你最愛之人,你最終還是習得了‘斷舍離’。”

他的眼眶裏只有幹涸的兩丸眼珠,再也沒有淚水了。

酒肆的老板娘撐起頭,“他終究手刃了仇人,卻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是。”他呷了一口酒。

“那孩子呢?”

“他每年七夕都會看她,那既是她娘的死祭,也是她的生辰。”他扔下酒錢,孤身離開。

方徊忽的從夢中驚醒,摸摸自己的肚腹,“是做夢啊。”她迷糊的說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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