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夢

5點整,他難得準時下班,晚飯随便糊弄了,想起前幾晚的夢來,主角的臉總是看不清的。

晚上他泡了腳,有些困倦的蓋上被子,不出意料,又開始發夢了。

他的臉上有些癢癢的,拂了幾次都沒有用,他惱怒的睜開眼睛,一個女孩正拿着狗尾巴草,眯着眼偷笑。也不知為什麽,原來那股子邪火,竟然消失的一幹二淨了。

“你醒了?”

他郁悶的瞪她,“你幹什麽作弄我?”

女孩子着一身湖綠的襦裙,臉龐雖稚,卻也靈秀非凡,她敲了他的肩膀一下,“你還做我表哥呢,怎麽就這麽懶?”

他聽此翻了一個身,面朝向她,“你來這裏幹什麽?”

女孩将狗尾巴草一扔,拍拍手,嘴角一挑,“你倒好像不想見我。”

她眼巴巴的過來,自小又受寵愛,哪裏聽得了他這樣冷冰冰的話,當下就擺起了臉。

而他這人自幼脾氣古怪,聽不得重話,聽到她這樣跟他說話,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了,“是我求你來看我嗎?”

她一時氣的又瞪了他一眼,卻更顯得一張臉粉嫩嬌豔,他看她怒極,心裏焦急,偏偏嘴上還是刺她,“你倒是好表妹,知道我今日要走,這麽眼巴巴的來看我怎麽走的。”

她只覺一股火氣噌噌的往天靈蓋冒,對此不怒反笑,“是啊,我就是來看當初走投無路,不得不投靠我家的你怎麽被我爹爹送走的。”

“你!”他別過頭,想到幼年的境遇,眼眶禁不住有些微紅,她不禁懊悔自己說錯話,但他轉瞬又回頭看她,“那又怎麽樣,你爹送我去京城,我姐姐自會照料我,也比在這裏天天受你們白眼來得好。”

“你!”她憤怒的胸脯處劇烈起伏,“你自來我們家,哪曾有虧待你,你,你沒有良心!”

他看她氣的雙目赤紅,心下暗悔,但其實他說的話倒也不是瞎說。

只怕這家裏只有她和姨媽待自己還好些,其他人對他哪有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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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他身為嫡子被父親的第二任妻子嫉恨,雖然他警覺,但他不過一個小孩子,身邊沒有心腹,姐姐又被設計遠嫁,生母五個姐妹,也沒有舅舅撐腰。

像他繼母的各種陰毒計謀,他三番四次的躲過,次次都想要他的命。也不是沒有和父親言明,但他父親竟然半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他沒有辦法,有次偷偷跟了仆人外出,然後東躲西藏的,來到外祖家求助。

外祖家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富商,因膝下無子,幺女乃是招贅。

姨夫看他這樣慘狀,便說道,“你便在這裏住下吧,也不過添一雙碗筷。”

她彼時跟在姨媽身後,探出頭來,皮膚瑩白如玉,秀眉微彎,眼兒晶亮,說不出的靈動毓秀,但看他衣衫破舊,微微皺眉。

姨媽叫她,“這是你表哥,比你大兩歲。”

她看看他的臉,“表哥,也是哥哥了?以後我想去哪兒玩你都帶我去嗎?”

他猛的點點頭,她卻又皺眉,“表哥,我叫丫環先帶你去洗浴怎麽樣?”

他頓時不快,只覺她看他不起。

洗浴完,換上了新衣,她倒主動來搭話,“表哥,我們去放紙鳶吧?”

他依言跟了她一道出門,也有心讓她看看自己的本事,紙鳶在他牽線下飛的極高,她自然高興的拍掌,“表哥,你果然厲害!”

他笑笑,一得意,過了許久才收線,不曾想風向忽變,卡在棵高樹上,線也斷了。

表妹身邊帶的都是小丫環,自然做不到爬樹的舉動。他看她一時傷心的不行,一時漲了些英雄氣慨,“我幫你拿。”

“表哥,你別爬那麽高。”她聲音關切,他低頭望了她一眼,看她一臉認真的擔憂,心裏猛然有了一個念頭,為了她就算斷手斷腳也是無所謂的。

沒想到另一個男孩帶着幾個下人走了過來,一臉驚喜,“阿徊,你也在這裏?”

她沒有理會,那男孩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我幫你?”

他不由往下一看,見她神情猶疑,似乎是不信他,心中一急,手上抓住了便大喊,“我抓到了。”腳下一空,竟直直的摔到地上。

“表哥!”

他從懷裏拿出完好的紙鳶,“這個給你。”

“表哥,你的手!”她的眼淚掉下來,他心情卻忽然很好,“應該是斷了吧。”

那男孩看看他的手,“誰讓你逞強,還惹得徊妹妹為你掉淚!”

她趕緊讓身邊的丫環去請大夫,再看那完整的紙鳶,頓時覺得又懊悔又慚愧,只覺得是自己害他從樹上掉下來,一時急怒,便使力扯壞了。

“你!真是刁蠻的嬌小姐,虧我還替你斷了手臂。”他氣苦的損她。

她倒一邊哭泣一邊瞪他,“誰讓你爬到那麽高去,現在摔斷手怎麽還要賴我!你不知道我寧願不要這個嗎!”

“呵,罷了,是我多管閑事。”他別過臉,“白斷了手!”

“你!”

他後來托姨夫和姐姐有了聯系,姐姐來信只道,“你等姐姐一年,自然會來接你。”

如是已經過了大半年,他姐姐又發信來,“父親是靠不住的,你便暫住我夫家,其餘諸事,你一個孩子,便不要多想了,姐姐自有安排。我已托親信來接你,他們即刻便到。”

他姐姐素來果斷能幹,姐夫又愛敬她,之前姐姐嫁于遠地,不到一年卻遷至京城,對他而言已是最好的去處。

門口已經備好馬車,他望了她賭氣的臉,心裏想着,這分別的最後,竟還是惡聲惡氣。

他後來到得姐姐家中,被選拔做為王子伴讀,因他心細如塵,聰穎又記仇,明明白白告訴別人自己是真小人,王子們反而惜才。

年逾十四,他在書院第一次遇到了公主歆,卻是她喜好女扮男裝,穿了胞兄的衣服被他撞見。

她倒大方一笑,“我猜你是留仙對不對?”

冉敏,字留仙。

他對她一揖,“留仙早就聽聞公主歆風雅。”

她好奇的看了好久他的臉,“你這字的來源好生有趣,我哥哥們說是因為你長得和仙人似的,于是替你取了留仙,你長這麽俊俏,不如做我的附馬?”

他望了眼公主,看她粉面桃腮,和表妹一般年紀,身材窈窕,只道,“公主謬贊,留仙無才無德,怎麽配得上公主?”心下卻想,這公主比之表妹如何?

公主卻似乎上了心,自那之後,總是女扮男裝來看他。

她在王子面前大約是說了許多關于他的好話,王子們之後見他都格外親熱。

姐夫生意上的困境總是輕易便解決了,而姐姐生産時,最好的接生婆便被人帶到他家的門口。

而他的父親也找到了他,說要他回去繼承家業。

這必然是公主的力量,她幫助了他許多,待他也極好。

公主十四歲生日,伸手向他要禮物,他推說不敢,她拉着他一定要去看煙花,他便沒有力氣拒絕。

他回家時姐姐說,“外祖這次來京探親,正等着你呢。”

踏入茶室,他第一眼便認出了表妹,她已經長大,秀麗無雙。

見他來了,盈盈一禮,“表哥。”

“表妹。”他艱澀的吐出了這句。

他姐姐問道,“表妹這般麗色,可許了人家沒有?”

“我們還想留她一年呢。”

他看着她的臉,又想起少時的樣子。

“表妹氣質與小時候大不一樣。”

“這是自然。”她不禁露出笑臉,“表哥,明天可否帶我去京城逛逛?”

“你這心倒野,不過才落腳,就想着玩了。”

“子蒙寫信與我,說他正在京城,讓我到了便找他玩耍。”

他知子蒙是她的青梅竹馬,忍不住便刺她,“誰想知道你這些事,還巴巴的跟我說。”

“你,我當你長大了,沒想到心眼還跟以前一樣小。”

“想你這樣刁蠻的女子,竟還有人向你求娶,真是瞎了眼了。”

“你又怎樣,聽說你與公主交情不錯,她比我如何?”

“自然比你美貌體貼,要是比嬌縱,一定誰也及不上你。”

“你!”

也不知怎麽回了房間,他摸到已經接好的斷骨,想起表妹的生辰還未過,便想替她弄個生辰禮物。

想着為她刻一支玉簪,又覺着她不知會不會收,收了會不會有人碎舌,這樣想着,竟怎生也睡不着,半夜便爬了起來,連夜挑了油燈雕刻。

第二天見到她,只一臉嫌棄的将它扔給她,“聽聞表妹快要及笄,我也沒有什麽可送的,前些時日看到這個,便送于你。”

她看那是塊上好的暖玉,簪上雕了一朵芙蓉,正是她最喜愛的花,不由心生喜悅,但又想到他說前幾日買的,那時他應該是買給公主的吧。

于是她搖頭,“表哥,我不要。”

他惱恨道,“你是嫌棄我這禮物不好?”

“不,你該送給別人,而不是我。”

“好,你不要,自然有人要的。”

他轉手送于公主,惹來她驚喜的眼光,但他反而愈加胸悶。

表妹在他家暫住了一月,期間他們争吵多過歡笑,臨走前她淚眼望了他,又恨恨的放下了簾子。

他十七歲高中榜眼,殿試後皇帝單獨留他下來,忽而道,“孤有一女,年已及笄。”

他聽到自己說,“皇上,臣……”

公主歆從內室緩步走了出來,“父皇,他要是做了附馬,是不是就不能做官了?”

她看他面無表情,笑起來,“留仙,我知你有大抱負,我不要公主這個身份,只想做你的妻子,你願不願意?”

她貴為公主,卻為他做到如此境地。

他怔了一怔,失神了一瞬,卻最終低下頭去,默認了結果。

他接到聖旨之後,他姐姐告訴他,表妹已經定了婚事,正是那個青梅竹馬,他忽覺天昏地暗,好幾天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做了何事。

公主為他抛棄了公主的地位,他得以在朝為官,升遷不快不慢,他年邁時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告老回鄉時,他和表妹一行人在途中相遇,便相約一道行水路。

有天晚上風暴忽起,他政敵所派來的刺客忽然發難,驚心動魄之時,他全然忘卻了自己的妻子,只是拼命的奔向了表妹。

表妹只是害怕,以為他是賊人,用玉簪直刺他的肩膀。

“是我。”

“表哥。”她驚極,“怎麽是你,你傷到沒有?”

“你要刺我,十下百下又有什麽關系。”他拔出簪子,摸到花紋,有些不信,待到亮處一看,竟與當年想送她的一模一樣。

“這是我讓人仿的。”她平靜的說,“我喜歡那花樣。”

他怔了一下,望向她,想着他們兩個都已經老了,心中有一些微痛。

待到局勢被他的護衛控制,他才想起自己的妻子。

她一出船艙,便看到自己的丈夫背上一個血洞趴在甲板上,正是被刺中一劍,卻可以看出他死時還想要爬向她的方向。她嗚咽一聲,他看她掉淚,竟似比自己中上一劍還要難過。

她下岸後與他分別,最後的表情尤帶着笑,眼眶裏卻還有眼淚。

他死時,公主問他,“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愛你的表妹?”

他輕輕的笑,“你為我做這許多,你說我愛着誰呢?”

只他一閉上眼睛,便看到了那只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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