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當春風拂過大地,萬物複蘇,人們便漸漸遺忘了隆冬的嚴寒。有時看着衣櫃裏厚重的羽絨服,都要懷疑是否真的經歷過那樣冷的天氣。
然而倒春寒仍有些威力,有時甚至比嚴冬還要再冷些,她裹着大衣,戴着圍脖,随着人潮進入了火車車廂,不知是暖氣還是人多的緣故,車廂裏外的溫度宛如兩個世界。
她看了下時間,開往S市的火車歷時約2小時,她應該可以睡一會。
于是拉低了椅背躺了下去,她并不擔心,全身大概只有一部手機和身份證值得關注,因為這次出差的緣故,她昨天便沒睡好。
于是思索了下,便把這兩樣貼身存放,設定了1個半鐘的鬧鈴,大概人真的疲倦了,頭一歪便沉入了夢鄉。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肅然的臉,她聽懂了,似乎又沒聽懂,只是茫然的睜大了眼睛。
那人高高舉起了稚嫩的她,睜着眼睛,懵懂的看着,自己被那雙粗糙的手送入水中,她被嗆了一口,“嗚……”更多的水嗆入她的口鼻,直到無法呼吸……
“不!”有人搶過了她,她終于呼入了空氣,“咳咳,哇!”對死的恐懼,讓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哭了出來。
“求你!別殺她!”
“你知道一個女孩,沒有半點用處,養大了還要貼一筆嫁妝。”語氣十分平靜。
“求求你,她是我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女人苦苦哀求着。
“你是我們家的罪人!就因為你的肚皮裏這麽多年都生不出一個兒子!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答應你?”話中摻雜着怒氣,亦帶着十足的權威。
“我們已經失去了四個女兒!這是我們第五個女兒,求求你!你看看她,她,她好不容易來的,求求你發發善心吧。”女人緊抱着懷中的孩子,眼淚流了滿臉。
她好奇的拿手卷了女人的頭發,再吃進自己嘴裏,然後吐出來,呵呵的笑。
男人的眼光陡然變柔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麽,旋即背過身去,遠遠眺去,看到了不遠處一個隆起的小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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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所有人的葬女坡,多少年來,甫出生的女孩,還沒有嘗上一口奶,便已經被埋在那裏。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手,再度回頭,看到那孩子晶亮的閃着眼,朝他天真的綻開笑容……
她活了下來。
在她之後,她媽媽終于生下了兩個兒子。
這世上溺殺女嬰的不知凡幾,到她出生之後,女孩不再增加,老妪則一年年遞減。只是女人并沒有因此變得珍貴,反而成了有錢或有權人的一項私産。
以往由女方出的嫁妝,逐漸改為男方支付一大筆娉禮,也讓婚姻變得更像是一筆交易。
法律雖有規定,然男人娶了女人,沒過多久便像商人一樣和別人交□□子,或者再高價叫賣,宛如自家的牲畜一般。
擁有一個女人變得十分艱難,再過幾年,便有共妻現象出現,然而男人只抱怨如今娶一個女人,竟還要出一大筆錢,卻不是天天睡到。
光棍變得十分常見,針對幼女的暴行屢見報端。
政府對此做出了行動,女孩從小便免費接受教育,由政府安排入住女校,讀女學。
女人以謙忍柔順為美德,尊從男人是天經地義,女人若不出嫁,便是人生的失敗者,更是社會的恥辱。
她本該在适齡期間就讀女學,然她家中奶奶早逝,爺爺至今仍在下田,爸爸做些小生意貼補家用。
媽媽生下兒子便元氣大傷,長年卧病,對一個女人,家中是沒有閑錢請人看顧的。
于是她5歲便開始做家務,每天淩晨便起床做事,不僅要照料病重的媽媽,還要照顧兩個弟弟。
閑的時候,她媽媽會教她認幾個字。
弟弟們小時候很是聽話可愛,懂事之後,便不再叫她姐姐,只叫她的名字,有時連名字也不叫,只叫一聲“喂!”
他們不再聽她的話,他們認為女人便應該聽男人的話。
待她弟弟長到上學的年齡,在他們睡覺的時候,她以整理他們書包的名義,可以翻一翻他們的課本,珍惜的撫上一遍,費力的讀一讀那些文章。
到她媽媽去世後,她終于可以上女學,只是翻開課本,卻發覺和弟弟學的沒一樣相同。
這是一個缺少女人的國度,然而女人,卻從來不是珍寶。
到她十三歲的時候,政府頒布了新的法律,宣布一個女人如果擁有好幾個丈夫,最少給每個丈夫生一個孩子。
女學裏的同學認為這是女人地位的一大提高,因為男人要想娶到一個女人,便要好好的待她,不然女人就可以不為他生孩子。
她覺得女人還是和以前一樣。
女人是商品,是生育機器,而女人所有的指望,是期望有一個善良和善的丈夫。
她并不覺得,這就是女人該得到的公平。
她開始寫作,發給女學裏的女人,述說這個世界的不公平,述說女人的艱難。
她長得漂亮,依托弟弟的關系,經常教育男校的教材,并把他們抄寫下來給其餘女人看,更經常去演講,講述她所認識的真相。
最開始,政府并不關注她,她只是個小人物。
但漸漸的,她逐漸有了影響力,她發表的作品不能再被刊登,她便聯合同學一起偷偷影印分發。
她的朋友很擔憂她的安全,但她并不在乎。
但有一次,她在演講中被政府派人當場抓住了。
由于女人稀少,政府并不敢給她定重罪,認為她或許是因為沒結婚生子的關系,才會對社會如此不滿,于是強制她和一個男人結婚了。
他對她非常溫柔體貼,她陷入了愛河,由此懷上了第一個孩子,但是當她生下來,确認了是個男孩的時候,他轉手便賣了她。
接下來,她不停的懷孕,生孩子,被賣。
她并沒有放棄寫作,可笑的是,她可以控制自己筆杆,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即使一個女人可以擁有數個丈夫,但只有農村才幾個兄弟一起娶一個妻子,不停的生育孩子,在城市裏,多的是只要一個孩子的男人。
女人的子宮在單身漢看來,遠比她們本身要有價值的多。
她最後一次被賣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極紳士的男人。
他待她比第一個男人還好,甚至可以說,他尊重她,他把她當做同樣平等的人。
他的書房永遠為她打開,她拒絕他便不會勉強,她需要什麽,他便會給她。
她又一次懷孕了,她問,“如果我生下的是女孩,你怎麽想?”
“只要是你生的,都沒有關系。”
“女孩比男孩生活要艱難。”
“可如果我來養,我會讓男孩和女孩過上一樣的生活。”
“包括教育?”
“你覺得我做不到嗎?”他的眼睛沉靜的望着她,“她也有接受同等教育的權利,她長大了,也有選擇和誰結婚的權利,而不是被強制決定。”
她沉默了一下,“只有我們的女兒?”
“嗯?”他并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她垂下眼睛,握住了他的手,“我嫁過很多人,但我最喜歡和你在一起。”
他彎唇笑起來。
她抿着唇,面無表情。
他們的孩子,真的是一個女兒。
在他照顧孩子的時候,她尋機離開了他。
他不懂她,她并不想她一個人的女兒獲得這公平,而是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獲得這公平。
這麽多年,她有了跟從她的信徒,終是走上了這條布滿荊棘的道路。
只是,女人的體力,永遠是比不上男人的。
當她舉起“革命”的大旗,或許很多人都看到了結局。
多年之後,她的女兒坐在教室裏,讀着那段追求平權的艱辛歷史,在看到她被政府抓獲,以“反動”為由處決,歷史書上寥寥幾筆,年幼的孩子淚如雨下。
她望向窗外,似乎想到了許多,也似乎,什麽都沒有想。
晚間她問自己的父親,“我媽媽什麽成果都沒有達到就被抓了,她會不會後悔?”
父親沉默了很久,然後笑了,“不,并不是沒有成果。”
他站起來,眼睛望着那張相似的臉,很是懷念的說道,“她告訴了和她一樣的女人,是時候要站起來了,你說是不是?”
“正是有她的存在,所以後來才會有那麽多的女人站起來,和她一樣發出了聲音,現在才會有和你一樣的女孩,坐在教室裏接受和男孩一樣的教育。”
“她不會後悔的,你不了解她,如果她後悔了,只會後悔她沒有早一天發出聲音。”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聲音是那麽微小,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萬劫不複,不被世人所理解。
甚至同樣是女人,很多也不曾在她發聲時給予支持,反會惡言中傷她,認為她打破了社會的平靜。甚而她的同伴,也不曾真正的理解擁護她,她是因背叛而死。
這個女人,又可惡又可憐,他卻在後面懂得了她。
不管這世界如何險惡,她還是會固執的,不顧一切的要站在那風口浪尖上,做那一個清醒而痛苦的人。
她永遠不會放棄,哪怕碾碎自己。
**************
她忽的驚醒,趕緊下了車。
他若有所覺的轉頭,人海之中,似乎看到了那個人。
待要擠過去,卻被更多人裹挾着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視線中……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印度《沒有女人的國度》有感而發。
男主打醬油了。
☆、二十六夜
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年輕了。
再也不能輕松的熬夜,鏡子裏慢慢有了皺紋,和以前的照片對比,眼睛裏再也沒有天真和快樂。
“熟透的果子總要落地的,一只鳥總要有一根樹枝停着,一條船總要有一個碼頭,阿徊,你懂我的意思。”
她的眼睛低低的垂下去,然後扯起嘴角,說了一個做作的笑話。
“你不要轉移話題。”
“媽,要我說吧,我現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個人肯定出生了嘛,至于什麽時候遇到,我也不知道嘛。”
打發了媽媽,她躺在床上,忽然有些說不清的難過傷感。
她的心裏好像住着兩個人似的,一個理智的告訴她,讓她試着去接受一個合适的對象,而另一個卻帶着情感的束縛,對方就是再好,她竟也沒一絲一毫的動心。
阖上眼已經是淩晨兩點,她墜入夢中,宛如墜入一個拉扯她靈魂的洞窟。
耳邊是溫和的風聲,她拉着行李箱,氣喘籲籲的拎着箱子跟在一個男孩身後,他背着和他一樣大的登山包,呼吸聲同她一樣沉重。
他們都穿着合體的運動服,小腿微酸,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大腦遲滞了一會,突然便想起來,是了,他們正在私奔的路上。
雖然,他們都只有14歲。
微風吹來隐約的香氣,她擡頭張望,是一樹的含笑。
“累了嗎?”他停下腳步,擦下額前的汗,“休息一下?”
“好啊。”她放下箱子,站到樹下,踮起了腳,拿手去夠花枝,摘了一朵湊到鼻子下,“好香。”
他笑嘻嘻的走過來,将花枝插、入她編的辮子裏,“這樣更漂亮。”
她翹起唇角,拿出口袋裏的書,看了下書名——《小王子》,一邊問他,“接下來去哪兒呢?”
他從背包裏拿出面包,拿出一壺水抿了幾口,便将兩個都遞給了她,“我們去南邊的山坡,我記得那邊有一塊平地,正好可以搭帳篷。”
她的确有些餓了,看他又拿出蘋果啃,便不和他客氣,吃了幾口,聽得小鳥兒婉轉的叫,似乎才回憶起他們是在逃亡路上,吭吭的笑起來。
“有這麽開心嗎?”他望着她的臉,嘴角掀起弧度,“面包都要掉出來啦。”
她趕緊拿手去接,發現是他調侃,白了一眼,“你難道不開心?”
他故意板着臉去瞪她,卻又憋不了多久,叼着蘋果彎腰笑起來,“哎呀,你不要惹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當然開心了。”
打發了中飯,兩人又帶上行李,有說有笑的往那山坡進發。
“晚上會有狼嗎,或者是老虎?”
“你怕被吃掉嗎?”
“我?如果是我們兩個人被吃掉,我一點也不怕,我怕的是就我或者你給吃掉了,剩下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裏,該多寂寞啊。”
“嘿,你怕什麽啊,有我在呢,我好歹去野營過,這裏才沒有那麽厲害的野獸呢。”
“好啊,那我信你。”
各自說着孩子氣的傻話,有時一句也不說了,就默默的走着,唯有聽到互相的呼吸聲,來确定不是一個人來到這林子裏。
松鼠靈活的蹿走,有時驚的鳥兒撲楞楞的在頭頂飛來飛去,間或停在枝上唱一段歌,樹葉輕輕的掉下來,時日久了,便像塊天然的毯子墊在地上,要是踩上去了,便有碎碎的呵噠聲。
小溪潺潺,并不很深,他伸手進去,很是冰涼,要是脫了鞋子過去也不是不行,但女孩子的腳可不能進這麽涼的水裏。于是撿了幾塊大石頭墊進去,自己踩了好幾下試着穩固度上佳,才招呼她一同過這小溪流。
好容易到那山坡上,他一個人撐起帳篷,她含着巧克力問道,“要不要聽歌?”
他并沒有意見,于是她拿出随身聽,選了一道綿軟的歌。
當他搭好的時候,她笑嘻嘻的拿面包給他,“餓了吧?”
他叼住面包,一刻不停的又搭起篝火來,囫囵吞下去,問她“你吃過了?”
“嗯,我吃啦,累不累?”
他搖搖頭,從背包裏拿出防潮墊,和她并排并躺倒下去。
音樂聲在這安靜的環境中十分空靈,剛點起的火苗發出噼啪的聲音,他們握着手,看着天上的星空一一辨認。
“要不要跳舞?”
他笑着問她。
她的回應是坐起來,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兩人都沒學過舞,但不妨礙他們随便跳,跳着跳着,他便牽了她的手,輕輕的抱住她。
“我們以後,結婚好不好?”
她肯定的點頭,然後突然笑了,“喂,不如我們今天就結婚吧,現在就結?”
他彎起眼睛,“好啊。”他們舉了個小火把,到周圍摘了許多野花,笨拙的編了個花環,戴在她的頭上。她把箱子裏的一條又大又長的細紗圍巾拿出來披在外衣外面,好歹有些華服的意味。
兩人哼着結婚奏鳴曲,一同牽手繞帳篷走了一圈,又回憶着講了婚禮的誓詞。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現在,我宣布我們成為正式的夫妻。”
她閉着眼睛,輕輕的将嘴印到他的唇上。
兩人進到帳篷裏,她的頭發剛摘下那些花,顯得有些淩亂。
他躺到她身旁,緊緊的挨着她,“你會害怕嗎?”
她拿手指頭梳通了頭發,也躺下去,“和你在一起,我一點也不怕。”
兩人像傻子似的互相取笑着,抵着額頭親着嘴兒睡下去。
第二天他醒的時候,她的頭伸在外面,聽到聲音頭也不回的笑着問他,“這兒可真美,你要不要看看?”
他跟着探頭出去,看到太陽挂在上面,晨光透過各色枝葉形成斑斑駁駁的影子,若是想象力豐富些,簡直像是太陽随手畫就的抽象畫。而那白金色的光線中,連微塵都仿佛神聖起來,透着光的那些薄樹葉如同要滴出綠來。
他們靜靜欣賞了會,她的手便像是自動長在他的手上。
“和我一起睡,你會硬嗎?”
“嗯?我喜歡你,當然會了。”
“如果我和你睡覺,會懷孕吧。”
“會吧,你喜歡孩子嗎?”
“如果生下來和我們一樣怎麽辦?”
“那就不要生。”
“嘿,你想的挺好。”
“你會希望生孩子嗎?”
“暫時不想,我們還小呢。”
“小嗎?我們都結婚了。”
“是哦,我們都結婚了。”
她笑着抱住他,重重的親了下他的嘴,“嘿,我可真是,好喜歡你啊。”
他笑嘻嘻的撫着她的背,“我也好喜歡你,和你認識是這輩子最好的一件事了。”
她倒在他的懷裏,聽他的心跳聲,“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當然啊,一輩子在一起。”
帶着一絲不安和憂慮,卻那麽認真又慎重的許諾着永遠。
大概是總覺得,一定可以做的到吧。
他們是在第三天被大人們找到的。
在那之後,他被送到國外,而她留在國內,約好了一年後在他們的母校門口等。
一年中,他迷上畫畫,總是給她寄畫,有時是她睡着的,有時是她笑着吃東西的,有時是她發間綴着花的。
他來的時候,她已經等了一會。
“這是我送你的。”他又送她一幅畫,眨了眨眼睛,“你會喜歡的。”
她握住他的手,“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我想去學畫畫,可能還要更長時間。”
“你要當一個畫家嗎?可是藝術家,好像總是死了才出名啊。”
“可是,我想畫啊。”他含着笑看她,“最開始是想畫你啊。”
她忽然說不出話來,只讷讷的歪頭,“你能早點回來嗎?”
他不知道,于是并不說話。
她擰住他的手指,“你看過《小王子》嗎?你要是馴服什麽,你就要對她負責,對她永遠的負責。”
“我一直記着呢,我結婚啦。”他長高了,于是輕松便低下頭去,親了一口,“你是獨一無二的,我養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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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
小蘿蔔頭仰頭望着她,她失神了會,彎腰摸着柔軟的額發,“沒有後來了。”
“是你和爸爸的故事嗎?”
“嗯?”她笑,“只是一個故事,關爸爸什麽事。”
“媽媽,這幅畫和儲藏室裏放着的好像哦。”
她擡眼望去,看到了那幅,和家中所挂宛如雙生的畫。
那是,她腳步有些急切的走了兩步,畫上是一個普通的森林,一個小小帳篷,卻有兩個小人,依偎而躺,其中一個頭上戴着一朵花冠,兩人的手緊緊握着。
她靜靜的停伫在畫前,好像癡了一樣。
畫名是——致妻子。
到家的時候,她的丈夫問她,“今天的畫展怎麽樣?”
“嗯,畫的很好,很溫馨。”
只是莫名其妙的,讓她很想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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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
“兒子啊,你看,你年紀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安排着去相親看看啊?”
“……好。”
那個人,或許下一刻就會出現,或許永遠都不會出現。
他掀開窗簾,打開窗戶。
在他兩層樓上,她拉上紗簾,接到了電話,“喂,媽,今天又相親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因為個人原因,心情特別不好吧,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寫,也寫不出
☆、二十七夢
他的夢裏面,卻是另一個開始和結束。
他是在八月出生的。
不知道其他親人,只有一個母親,在父不詳的陰影中長大。
十二歲之前,他過着衣食無虞的生活,他媽媽有很多情人,也帶給他豐富的課餘活動。
到他十二歲時,枕頭上放了八千塊錢,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留一句話,她媽媽離開了租滿一年的房子。
就留下他一個人。
那時候他什麽都沒有,也什麽家務都不會做。
他總覺得他媽媽馬上就會回家,但他等了很久,一天一天的過去,才終于确認,他媽媽不會再回來了。
他害怕報了警,他就要到孤兒院去,于是一個人開始了生活。
就在那低矮逼仄的租屋裏,艱難的把每一塊錢掰碎了用。
彼時,她也是一個老師眼中的壞孩子。
她有一個大一歲的姐姐,一個小兩歲的弟弟,既比不上容貌明麗的學霸姐姐,也比不上家中唯一的男孩受到父母更多的關注,她只能笨拙的用她的辦法,去吸引父母對她的注意。
他們是在罰站的時候認識的。
雖然不是同一個班級,卻是在同一條走廊,兩人互相看看,自認是共同落後的難兄難弟,于是聽着教室裏朗朗的讀書聲,開始搭起話來。
“你為什麽會被罰站?”
“我啊,作業寫的太差了,你呢?”
“我和同桌打架啊。”
“為什麽會打架?”
“他笑我。”
她好奇的問道,“他笑你什麽了?”
他的頭垂下去,頗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鞋破了。”
腳上的這雙鞋還是媽媽在的時候買的,他愛護了很久,但他實在長的太快了,昨天上體育課跑了一圈,就把鞋頭頂出了一個窟窿。
她循着他的視線往下,便看到他局促的大腳趾。
“換一雙吧。”
他望望她,又垂下眼睛,“我沒有錢啊。”
她有些理所當然的說,“那你爸媽呢,可以向他們要啊。”
他并不說話。
她自覺沒趣,便低頭也望着自己的腳尖。
第二次又在同樣的地方相遇,他們相視一笑。
“你又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又打同桌了。”
“還是上次那個?”
“沒,換了個新的。”
“那你怎麽又打了?”
“他說我長發長,還說我臭。”
她看看他的頭發,偷偷笑了,“沒說錯啊。”
“嘿,還說我呢,你怎麽又被罰了?”
“我啊,和同桌聊天,可我同桌成績好,就罰我一個人呗。”
兩人沒了話題,又陷入沉默。
她看着他的鞋,破損的鞋頭被他粗劣縫了幾下,但透過豁口的縫隙,卻仍能看到那頑皮的腳趾頭。
想了想,“你穿幾碼啊?”
“幹嘛?”
“我姐姐有一雙說要給我穿,可是太像男孩穿的了,我明天帶過來給你穿好不好?”
他的頭別過去,“沒必要。”
“可給我穿吧,太醜了,我也不會穿的。”
他靜了瞬,細若蚊蠅的報了碼數,她笑起來,“那你肯定能穿,我明天就帶過來。”
她真的送了他一雙鞋,藍灰的色調,并不很新的樣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穿上,問她需要什麽,她想了想,“要不請我去你家作客吧。”
“不要,我家很亂,還很髒。”
她有些失落的哦了一聲,“我到現在還沒去一個朋友家作客呢。”
“朋友?”
“我們不是嗎?那你這鞋脫下來還我。”她作勢要去搶他的鞋,他趕緊跳起來,“好吧,我們是朋友。”
她咧起嘴,“恭喜你,你現在是我唯一一個朋友。”
“唯一一個?”
“是啊,誰願意和我這個差生做朋友。”她失落的低頭,又很快振作起來,“喂,我還是去你家作客怎麽樣?”
“你怎麽這麽執着。”
吵吵鬧鬧的,就這麽成為朋友了。
過了不久,他捱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帶她到了自己家。
她張大了嘴巴,“你怎麽會在這裏住?”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他說的“沒有錢”,是真的真的,“沒有錢”。
家徒四壁。
“你每天吃什麽呢?”
他掀開鍋,裏面放着土豆和番薯,因為便宜,他每次都買好多,煮熟了就着鹽吃。
“穿什麽呢?”
他打開衣櫃,裏面沒幾件衣服,多是媽媽以前給他買的,因為怕長的快,之前買的都略大,他穿到現在,因還沒蹿個子,勉強還能支撐,鞋子卻只有她給的那雙可以穿。
兩人相顧無言,她看着他長長的額發都要蓋到眼睛了,噗的一笑,“要不我給你剪頭發吧。”
“你會剪?”
“我給親戚家的狗剪過毛,應該差不多吧。”
當然是……差很多了。
當他看到自己的新發型的時候,陰測測的叫她的名字,“你是想死嗎?給我剪成這副鬼樣子!”
她內疚又不好意思的道歉,“我就是沒想到,原來你這頭,和狗還真不一樣啊。”
“你讓我打一頓!”
她嘻嘻笑着,機靈的跑了,“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他們的關系變得很好,像是相依為命似的,他總覺得雖然還是沒錢,但自有了她,日子也不再難捱。
她玩笑的問他,“喂,他們說我們在早戀。”
“你覺得是嗎?”
“才不是。”她推推他的肩,“我們可是朋友,最好的那種。”
直到一年之後,他那從來不露面的爸爸出現,他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媽媽過不下去了,一路去找真愛,遇到他爸爸了,才想起還有個兒子。
他爸爸有妻有子,并不希望帶他回家,只表示他也可以和家中另一個兒子一樣,出國留學。
他告訴她的時候,她問他,“你想去嗎?”
“我不想去。”
“我也不想你去。”
“舍不得我走?”
“……”她看了下他的臉,思考了很久,“如果我們長大了,我們是不是也會分開?”
“……嗯。”
“我覺得我們還是早戀比較好。”她托腮,“男女朋友比最好的朋友更親近是不是?”
“太草率了吧。”他眯眼,有些好笑,“而且你怎麽肯定我會答應哦。”
她白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被他牢牢握住了。
兩人商議了一晚上,決定一起私奔。
那并不是一個成熟的計劃,所以被抓回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兩人被迫分開了,約好了下次重逢的時間。
他們的距離是那麽遙遠,因為她他愛上繪畫,卻也是因為繪畫,重逢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
後來他終于回來,他在機場跟她說,“我不會再走了。”她信他。
她搬去和他一起住,當他的模特,看着他日以繼夜的畫畫。
“你不累嗎?”她問他。
“我不累。”他不知疲倦,不分晝夜的畫着。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快要溺水而亡的人在拼命劃着水,或是一個在火中灼灼燃燒的人拼命的吶喊,仿佛要把胸中蘊藏的,名為夢想和美的東西,全部掏盡了,不惜嘔瀝自己的心血。
他是愛她的。
她那麽清楚的知道,然而她卻開始嫉妒起他手中握着的畫筆,他摩挲着的畫布,還有他眼睛長久凝望的畫作來。
他比愛她,還要熱愛繪畫。
她可以接受親人的冷遇,然而這世界上,她唯獨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冷淡。
他的合夥人跟她說,“你不知道他畫的有多好,他是一個多麽有才華的人,你不應該束縛住他,你懂嗎?”
她不懂嗎?
當他完成一幅畫作的時候,即使她從來不懂欣賞美,因為美是如此常見,大街上都是美女,一朵花,一件衣服,都可以冠以美的頭銜,但她看到他的畫作,便意識到,他的确是天才。
那種感覺,就好像瞬間被什麽擊中,靈魂都開始震顫,她仿佛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所謂的美。
然而,他的眼中,好像再也看不到她了。
她和他分開,心中尤有些賭氣,“好吧,他心裏想着我,我心裏想着他,我們各自結婚,誰也不欠誰。”
她真的結了婚,生了孩子,他聞名海內外,周游世界,有天到她的城市開畫展。
她看到了那幅一模一樣的畫作。
可那只是生活中一件小事而已。
直到有天,她孩子翻出了《小王子》,“媽媽,這本書是舊了嗎?”
“嗯?”她走過去,看到那頁曾經被眼淚泅濕的紙,那上面寫的是“你要對你的玫瑰花負責。”
**************
方徊走到餐廳的時候,看了下時間,已經遲到一分鐘了。
她推開門,卻發現那個人也沒有到。
她松了一口氣,坐到座位上,便聽到有人在身後問她,“你好,請問……”
☆、二十八夢
“你好,我是……”她擡起頭,被光亮的一顆頭吓了一跳。
想起介紹中的“聰明絕頂”,的确有幾分道理。
忽然有幾分食不知味,坐立難安起來,然而對方似乎興致勃勃,正在滔滔不絕。
“要不要聽音樂會?”相親男表現的十分積極,她看了下手表,這時候回家,無疑要被問到飽,于是無可無不可的點頭。
結果……她果然不應該太高估自己的音樂素養,不出意料的,她在音樂聲中睡着了。
恢複意識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奄奄一息的被人掬在懷裏,有個人說着,“沒事的,你一定會活。”
她的眼睛睜不開,卻感覺這個人小心翼翼的護着她,把她種在了一個院子裏。
她是一顆樹。
用她,是因為後來她有了靈,修練成人,貪圖女人的衣服好看,就變成了女人,如果她願意,變成男人也沒什麽關系。
這花草樹木本來沒多少靈識,修練當然是很艱辛的,她用了幾百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人形,她覺得怎麽着也要好好在凡間爽一爽。
然而和她同樣修成人形的老仙鶴掐指那麽一算,說道:“你這修行,還有一道坎啊,過不去的話,你修了也白修啊,以後都沒法成仙。”
“不成仙就不成仙呗,我啊,也沒想當那頂尖的神仙,最好就是那中不遛,多逍遙。”
“你還別說吧,你這中遛都可能保不住啊,誰讓你和別人有因果沒完呢。”
“什麽因果,你沒看錯吧。”
老仙鶴掏了掏耳朵,“我哪個會看錯哦,你忘了,當初把你救活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