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冉敏坐在座位上,感覺有一陣香風從身側刮過,他擡起頭,若有所覺的叫了一聲“等一等”,對方并沒有回頭。
他不由自主的從座位上彈起來追了幾步,卻在黑暗的過道中被絆了一腳,趔趄着失去了她的蹤跡。
相親的對象有些莫名其妙的小聲問他:“出了什麽事?”
他安撫的朝她笑笑,“不好意思,我想先出去一下。”
他推開門,滿面期待的四處張望,燈光幽暗的走廊上卻空無一人。
垂下眼睑,他靠在門上,有些悵然若失。
回到座位後,他還不停的往身後張望,看還有沒有人中途進來落座,但直到整場結束,他還是沒等到那個人。
他不記得有沒有送那個女孩,只記得回家躺在床上的時候,似乎是迫不及待的入睡。
她仰起颀長的脖子,高高舉起的纖手中,拘不住的晶瑩水滴順着光滑的掌根,自她飽滿的額頭滴遛遛的滾落,在柳眉處遇到些阻礙,便蜿蜒至形狀優美的眼尾,卻在快滲到鬓角處,她似乎發現了什麽,朝窺探處望來,那水滴便滑過了泛着淺紅的腮,在觸到微翹的唇角時消餌了蹤跡。
就算是她的洗臉水,應當也是甜的。
他這樣想着,卻肅着臉,重重咳了一聲。
“少爺,你叫我呢?”她麻利的拿布巾抹了臉,整了整衣服,落落大方的走出來。
然後彎下腰,笑眯眯的看着他,“今天去小花園逛逛嗎?”
他點了點頭,她便推了他的輪椅,“你抓緊了,這是下坡。”他抿緊了唇,抓住了把手,雖然叫他少爺,卻一點都不畢恭畢敬,就連侍候他都表現的這麽懶散。
什麽時候一個少爺,還要等丫環洗漱完畢才能出去逛逛?
只是,想起剛才的美人淨面,又覺得她要是和這府裏的其他人一樣對他誠惶誠恐,大概他又要發脾氣。
Advertisement
“你看,這去年才種上呢,現在可就結果了,少爺,你吃一個看看?”她摘下一個橘子遞給他,他不聲不響的剝開,扔了一瓣塞嘴裏,頓了一會,便示意她彎下身來,給她塞了滿嘴的酸橘子。
“啊!呸呸呸!天啊,好酸!”她皺着眉頭,滿臉苦相的望着他,“少爺,你故意的吧。”
他輕哼了一聲,“誰讓你不試試就給我吃。”
“你還不知道啊,這府裏頭最金貴的就是您了,奴婢怎麽敢跟少爺搶這第一個橘子。”
他斜睨了一眼,冷笑,“說的倒好聽。”
“哪裏是說的好聽,”她讨好的捏捏他的肩,笑嘻嘻的道,“我可說的是實話啊。”
身為一個下人,她真是放肆的沒邊了,簡直像是半個主子了,瞧瞧她自稱的奴婢和叫他的少爺,她的心裏他們可都一個樣。
要是換個人在他面前這麽說話,大概連一柱香都活不到。
他懶懶的想着,一邊望了望她的臉,一如既往的燦若朝霞。
他托起腮,想起小時候的事。
3歲的時候喜歡貓,喜歡的時候恨不得抱到床上一塊睡,養到5歲便不喜歡了,直接眼不見為淨,讓人抱走了。
6歲的時候喜歡一個小厮,到哪都喜歡帶着,8歲時,有一天醒來,那小厮照常來服侍他,也不知是怎麽了,他看着昔日喜歡之處,便瞬間倒了胃口,直接撥給了二哥。
她是他後來選的丫環。
他得承認,他和其他人一樣,喜歡美麗的事物。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他一見就喜歡的緊,牙婆子帶來的三十幾個孩子裏,他一眼就挑中了她,讓她做他的貼身丫環。
她沒大沒小的脾氣,可不就是他這沒底限的主子給慣出來的。
他一直都在等自己厭倦她,哪天都在想,沒準明天醒了就不喜歡她了呢,但第二天醒來,便要伸着脖子去看她是不是還在。
“少爺,要歇歇嗎?”她額上出了微汗,明顯是自己是想休息,嘿,他還沒逛夠呢,真是懶丫頭一個,就這德性還說侍候人呢。
但他面上絲毫不顯,下巴微擡,往前方示意,“到那涼亭休息會吧。”
“好咧!”她歡快的加快步伐,“我聽說最近出了個新的折子戲,少爺,你想不想聽聽看?”
呵,這話說的,他可不耐煩聽那些咿咿呀呀,就她最喜歡邊磕瓜子邊聽戲了,他裝沒聽見,看着她利落的布起茶點來。
“哎,少爺,你沒興趣?那可是萬寶樓的新戲,聽說好多人想聽還沒得聽吶,你就一點都不想聽不想看?”
并不想啊,他拿起茶杯,掩住微翹的唇角,有本事就求我啊。
“少爺!”她拿起手帕給自己擦汗,“熱不熱?”呵,秋高氣爽,哪門子熱。
似乎是看清了眼神裏的鄙夷,她不放棄的拿起食盒,“那要不要吃點心?”
簡直想翻白眼了,嗯,丫環帶的都是她自己愛吃的點心,還好心的問他要不要吃。
她尴尬的笑笑,“誰叫少爺不愛吃點心,我這不怕我路上餓嘛。”
她轉了轉眼珠,半蹲下來,“累不累啊,少爺,我給你揉揉腿好不好?”
不讓你揉,你也揉上了不是,問他的意見幹嘛?
他不說話,她便賣力的揉起來,他猜照她用力的滿面通紅的樣子,沒準是在掐他也說不定,可惜再怎麽用勁也沒用,他這腿廢了,怎麽按也不會有知覺。
看她努力的直冒汗水,他這才笑了,“得了,別按了。”
她驚喜的仰頭,“少爺,那你答應叫萬寶樓唱戲啦!”
呵,這是一碼事嗎?他的眼睛危險的眯起,“你說呢?”
她泫然欲泣的站起來,“那就是聽不了啦!”
他敲了敲桌子,“給我捏捏肩,沒準我就同意了呢?”
唉,鄙視自己。
他默默的飲了一口茶,心裏想着,對着這張臉,總是不忍心。
晚間他照例和父母吃飯,她站在一旁侍候,吃完後母親望望她殊麗的臉,若有所思。
“敏兒,你也十八了吧。”
“是。”
等他回卧室的時候,她照常侍候他洗身。
“少爺,洗好了。”她垂下眼睫,睫毛像顫動的蝴蝶。
她搬他到床上之後,卻沒有如往常般到隔壁的小榻休息,反而站在他的床前,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慢慢解開了扣子。
他挑起眉,“你在做什麽?”
她望着他的眼睛,有些挑釁的笑,“奴婢在做什麽,少爺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嗎?奴婢在自薦枕席。”
他哦了一聲,“母親讓你這麽做的,還是你自己想這麽做的?”
她卻是輕輕一笑,“無論是老夫人的吩咐,還是奴婢自己的想法,在少爺眼中,有什麽區別嗎?”
他想了想,“你要是聽從母親的吩咐,大概你永遠都是通房。”
她有些好奇了,連解扣子的手都有些顫抖了,聲音也越發低微,“若是,若是奴婢自己想呢?”
他笑了笑,“那就要看你想到什麽程度了。”
她的臉龐刷的一下通紅,到底被他激出些勇氣來,于是飛快解了外衫,露出白色的裏衣,輕輕靠在他身側,仿如一朵輕盈的花落在他的心頭。
“我從來的第一天就知道,少爺覺得我好,我才能長久的待下去。”
他眯着眼睛,看着她剝落了裏衣,露出白生生的肌膚,他好奇的抹了一把,軟嫰柔滑,指尖似乎都留下香膩,心頭纏上說不清的旖旎。
她安靜的纏過來,宛如一株無依的藤蔓,宛如一顆浮游的孤木,宛如一條颠沛的獨舟,而他是她唯一的仰仗。
他記得心裏有一聲模糊的喟嘆,似乎有一個一直想要的東西終于投到自己的懷裏,也似乎一直尋找的東西終于被他牢牢抓住,心內止不住的安定。
他閉上了眼睛,卻仍能觸到今日所見嫣紅的唇,她軟作水一般,通身發出灼人的熱意,他卻一反常态的沒有推離,反而緊緊的擁在懷裏。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他起身望了她很久,在她睜眼的時候,他說,“要不你去我五妹那吧。”
他仔細凝着她的眼睛,看着那雙眼兒露出惶然,又在快流淚的時候強笑道,“好,奴婢這就去。”
他一點也沒有阻止。
她是個野心很大的丫環。
他交握着手,抿着嘴,臉上烏雲密布。
一點也沒有個仆人樣,不想當通房,要是給她個梯子,只怕讓她當個夫人,她也是笑應了。
真是個蠢丫頭!
他惱怒的想,為什麽要喜歡這麽個蠢東西!
他提了另外的丫環看了一圈,覺得都醜的不能見人,便叫了清秀的小厮來侍候。
他一點也不想打聽她的事,只是沒幾天,便提了嘴想聽戲的事。
過了幾天,他讓新來的小厮帶他去散散步,也是個不聰明的家夥,推着他去五妹那兒了,索性便去看看五妹。
然後便又看到了她,拿着一把剪子,剪了幾株香枙,擺到了瓶子裏,“小姐,這花可香啦,我這就拿到屋子裏。”
她過得不賴。
他郁郁的想,還說他是依靠呢,這靠山換的倒厲害。
他又看這小厮不順眼了……
他躺在床上,郁郁的嘆了一息。
真是怪事。
那一天醒來,他望着她的臉,竟産生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就算是看一輩子,也算值啦!”
他被這念頭吓住了。
他不喜歡這種情感。
好像有一根繩子從她指間生出來,無形中縛住了他。
他才不要咧,可他找不到有什麽剪刀把這繩子剪斷了,只能抗拒的把她扔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可是他開始睡不着了。
閉上眼睛,鼻尖似乎還有柔馥的女兒香,指尖還留有軟綿的美人滑,唇上依稀留念着櫻桃紅。
他想要逃出她的影響,但墜到夢裏,還是她在笑,在哭,在揉着他的肩。
逃無可逃。
他撐起身,抱被想了許久,等着天明。
他想,怕是真要讓她做主人了。
☆、三十夢
方徊回到家,就接到了媽媽問罪的電話,顯然對她落跑的事情十分生氣。
她好生好氣的聽了近一個小時的電話,然後疲倦的陷到床鋪裏,深吸了一口氣,很快睡着了。
她不停的往下墜落,墜落,好像沒有盡頭……
她微張着嘴,風兒争先恐後的灌到嘴巴裏,四周黑漆漆的,說不清是什麽地方。
直到屁股觸到一片軟綿,她聽到“啊”的一聲尖叫。
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就在她屁股下面。
她趕緊撐起身,滾到一邊去,便看到一個孩子躺在她落地的地方,奄奄一息。
她歪過頭,看了他許久,他受傷了,只狠狠瞪了她一眼,并不說話。
她走過去查看了下他傷在哪裏,才掀了衣服一角,便看到彎折的腿。
她按了按,他“嘶”的一聲,眼皮卻重的讓他掀不開。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他還做了她的肉墊子,真是對他不住。
“少爺!少爺!你在哪?”
她聽到依稀的喊聲,拿出了袖中的短笛,吹了尖銳的一聲。
“少爺!啊,那邊有聲音!”聽到有人來了,她才慢慢的退到隐蔽處。
那些人匆匆的趕來,呼天搶地的将那孩子搬走,她才敢從角落裏出來,隐了身形,遠遠的跟在他們的後面。
“那些山賊要多少錢給他們就是了,現在可怎麽辦!我們敏兒的腿,多少錢也換不了了!”女聲激動的哭着,“我的兒啊……”
“夫人!你真當給他們錢就是了?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你怎知道我們給了銀子,他們不會轉頭就抹了敏兒的脖子?唉,我這就去找名醫,我的兒,怎麽能讓他廢了……”男聲低落卻沉穩。
他的腿廢了?
她摸了摸下巴,遭了,難得下個凡,居然欠了凡人一個人情債。
哎,讓他的腿恢複是不成的,就算她是個芝麻大的小仙,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改了他的命。
怎麽辦呢,她背着手,跳來跳去的想着法子,想來想去,也只有照顧照顧他了。
看了看府中忙碌的下人,她眼珠一轉,變成了一個清秀的小厮。
等到再一次見到他,已經是五日之後了。
她從小徑經過,聽到他院子裏噼裏啪啦的碎聲一片,裏裏外外圍着三四層下人,卻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惹怒了他。
怎麽了這是。
她頓住,指尖一動,用了些法力,那些聲音和畫面便都像在跟前似的。
“我的腿怎麽了!娘!為什麽我都不會痛,我使勁的捶它,卻一點也感受不到,娘,我是不是再也走不了了!”他陰戾的哭喊着,“你不要騙我!它不會好了是不是!”
“我們還有很多大夫沒有看呢,敏兒,你信娘,會好的,先把藥喝了,我們才能快點好!”
他赤着眼睛,又揮落了遞上來的碗,“我不會好了!我廢了!”他憤怒的掙紮,仆人不敢用力,被他掙脫了控制,半邊身子便掉到了床下,盡管有些忠仆眼疾手快的拉他起來,他仍是被碎裂的瓷片割傷了手和腿,不多時便潺潺流着鮮血,他卻好像感受不到這些痛一樣,“我要走走!我要到外面去!”
她垂着眼睛,動了動耳朵。
聽說他只有六歲。
山賊造孽啊。
當天晚上,她便施法做了個輪椅來,第二天拿去獻給了夫人。
“這是小人手傳的手藝,少爺可以拿它代步。”
夫人看了她半晌,也記不清她原來是在哪裏當的差,只不過看這椅子甚是靈活方便,知道她用了心,雖知道是讨好主人家的把戲,也心下妥帖。
又看她這小厮眼睛不亂瞟,站得端直,很是滿意,“我瞧你也是個忠心的,少爺逢此大劫,心緒不暢,不如你就跟着少爺侍候吧。”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她趕緊恭敬的鞠了躬,由衷的說,“謝夫人。”
她推着輪椅,一路接受着其他仆傭好奇或同情的眼神,慢慢的往他的小院走去。
他此時正轟走所有房間裏的下人,一個人坐在床上,艱難的推開了床邊的窗格子,看到了一張清秀的臉。
尤其吸引人的是一雙眼睛,黑色的瞳仁亮閃閃的,好像晚上天際的星子。
遇見他之前,她很難想象一個六歲的孩子會像他這樣。
臉色蒼白得顯出孱弱來,微下垂的嘴角滿是孤傲和固執,神色是那樣的不屑,卻因一直未曾安眠還餘有青黑的卧蠶削弱了些許銳利,再往上看,便是一雙浸滿了深沉和陰鸷的眼睛。
作為一個孩子,他太過陰沉。
她想起他也算救過她,心生好感,笑道,“少爺,你昨天說要出去走走,要一起嗎?”
他微愕的張唇,旋即看到了她手中的椅子,擰了下眉,習慣了發號施令,“好,那你抱我坐到那椅子上。”
她抱起他才察覺到他是這樣輕,似乎沒有長多少肉,就算是推着輪椅也十分省力,于是再看到他抿唇皺眉抓着腿的樣子,生起一絲憐惜。
“少爺,你看,今天天氣不錯。”
“嗯。”
“少爺,瞅這兒,這鳥兒喜歡你呢,正朝着你唱歌吶。”
“嗯。”
“這季節的花最多了,瞧瞧,那棵樹開的多喜慶。”
“嗯。”
他慢慢露出微笑來,等回去的時候,他說,“我不要別的小厮了,就你侍候我吧。”
“呦,少爺這麽看重我,那可是奴才的榮幸!”她笑眼彎彎的說着笑話,逗得他開懷大笑……
她陪了他兩年吧,看着他心情轉好,便悄悄換了個偶人代替,飛到天上去了。
她也有事做不是,她是個芝麻綠豆的小仙,管的是那人人都有的時間。
其實也不太用管,每個人的時間都一樣,但偶爾還是要看看,萬一有人或神擾亂了時間,就是她的職責了。
她沒想到,過了二十多年,她又遇到了他。
要知道天上的仙子很多都閑的要命,時不時就喜歡下凡間,說人間比仙界可要驚險刺激的多。
那天正是元宵,她和相熟的仙子租了一條船,沿岸看着花燈,流霞仙子道,“都說這裏的小吃美味,不如我們下船買些吃的吧。”其他仙子紛紛點頭,于是便叫船夫靠了岸,幾人魚貫而下,因各自看中不同的小吃,便分開行事。
正是佳節,人群熙熙攘攘,她坐下點了一碗元宵,吃了沒一口,竟叫人從座位上拽了起來,害她噎了一下。
那人笑了一聲,卻是道,“怎麽一個人吃元宵?”
她心裏納罕,擡眼一望,卻是認出了他來,但他理當是不認識她的。
他一手推着輪椅,有些恨恨道:“你這個逃奴!這下可被我抓住了!”
“逃奴,我?公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她拍下幾個鋼板,“我要走啦!”
他卻扯了她的衣角,“好吧,你不是逃奴,你是主子,是我的妻子,這樣可以和我回家麽?”
“回家?”她一頭霧水,“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呢。”
他的臉色陰沉下去,“你是想讓我‘請’你回去麽?”
她心道不好,趕緊從他手中拉回了衣袂,飛快的往暗處行去,施法回到了仙界。
其他仙子後來回來,皆說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太沒良心。
“說起來,有個公子一直在燈會找他的妻子呢,還挺癡心。”
她不免耿耿于懷,總覺得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還發生了什麽事。
待其餘仙子走後,她施法回溯了時間,看看當時可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沒想到,那往日極為穩定的法器,卻忽然失靈,她整個仙魂掉到了過去。
她體會到了當一個孤魂的感受,呀呀呀,她抱頭在人間亂竄,被妖魔鬼怪追殺一通之後,她才記起來,像她這種仙魂沒一個肉體做容器,可是很招妖魔的喜愛。
屁股後面的妖魔強追不放,情急之下,她跳到了一只貓的肉體裏。
哎,糟糕了!
她捂着貓臉,在地上呈大字型癱着,這進去是緩解了一個危機,但她又要面對另一個問題,她短期也別想出來了。
一個傭人抱着個頭戴虎頭帽的男孩出來,那男孩看着她,嚷了一聲,“我想要這只貓。”
“少爺,那貓一直養在外面,不幹淨。”
“我就要這只貓,眼睛漂亮。”
“行,洗幹淨了就給少爺送去。”男孩滿意了,朝她笑了笑,“小貓,我馬上來見你。”
呦呵,是他啊,她眯着貓眼,不過她現在就是只貓而已,他照理也不該認識她。
他叫她小乖,她陪了他兩年,終于掙脫了貓的身體,回到了天上。
總感覺認識他并不是件好事。
她還是存着疑惑,覺得是過去了差錯,那她就該去修正。
找到仙人修好了法器,又一次回溯了時間,好啦,大概是她法力低微,連續的回溯,讓她連着仙體也掉到過去了,還縮小了。
還好巧不巧的,被賣到他府裏做丫環。
唉,仙倒黴的時候,喝涼水也會塞牙。
只是她不知道,當年對他淡淡的憐惜,卻在一日日的相處中,慢慢變成了另一種深沉的感情。
讓她有些明白了,所以他才會認識她,他會說,她是他的“逃奴”,卻又是“主子”。
她舍不下他了,當她主動解自己衣服扣子裏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她就和織女一樣,被一個凡人偷掉了升天的羽衣。
只沒想到,這男人的臉也和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
他跟着小厮來五小姐院裏看她的時候,她還以為他想通了呢,沒想到他轉眼又回去了,真是氣死她了!
當天晚上氣哼哼的,卻感應到了法器異動。
她額頭沁出冷汗,心頭一慌,看來是在這裏待的太久了。
戀戀不舍的施法到他房間,撫了撫他的臉,她回到了天上,他睜開了眼睛。
身為司管時間的小仙,她總是會來找他。
只是她不知道她會落在他人生的哪一個時間,停留多長時間。
有次她去見他,他垂垂老矣,她撫着他的手,靠在他的懷裏,“可惜我不能陪你變老。”
“要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不認識我,娶另一個凡間的妻子……”她忽然說不下去。
他搖搖頭,“可我想認識你。”他撫着她的背,“我還是想你陪着我。”
她回去了很多次,在用法器的時候,知道這該是最後一次見他。
即使是仙人,過去和将來也是不能待久的。
她站在熟悉的院子裏,聽到輪椅咯吱的滑過,他擡起臉來,仿佛幾天前才和她分別。
“我後悔了。”
“嗯?”
“以後你就只準待在我身邊,五妹那也不用去了。”
“嗯。”
“那天早上,我不是厭你。”
“嗯。”
他的耳尖微微的紅起來,她笑着流下眼淚。
“我知道的,少爺心裏,都是我。”
他正要譏嘲,又聽到她說,“我的心裏,也都是你。”
他該要大發一通脾氣,罵她為什麽突然不見了,又為什麽突然出現,他該要說她不知羞恥,一點沒下人的樣子,但她的眼神那樣溫柔缱绻,充滿了柔情,他便也笑起來,帶着些說不出的赧意。
“既然來了,怎麽不推我走走呢?”
☆、三十一夢
冉敏覺得這世間有種難言的惡意針對他。
什麽是夢中情人,大概就是像他這樣。
他倒了杯酒,輕輕抿了口,很難說該期待做下一個夢,還是該懊惱現實碰不到。
将杯子擱在桌上,他洗漱了會,便沉入柔軟的床鋪。
他端着一只碗,坐在長條凳上,側眼望了望天際一抹晚霞,夕陽如同一顆圓潤的鹹鴨蛋黃,倒讓人更有些食欲了。
扒拉了幾口,看向露天的飯桌,一碟炒的略焦的黴幹菜四季豆,一碟新鮮出爐的香菇青菜,還有一碗香噴噴油汪汪的紅燒肉,再加一碗海帶蛋湯。
“多吃點。”姆媽笑着劃拉了一塊大半是精肉給他,“剛做的,趁着新鮮。”
他咧着牙笑了聲,嘴裏一咬,殘餘的肥肉在口中炸出了噴香的油星,就是這個味!他滿足的咽下去,心中滿足,嘴上卻不急不慢,只是沉默的吃着。
等吃完飯,姆媽遞予他一盞玻璃罩的油燈,他輕手接過,“那我便去了。”
“嗯,早點回來。”
“唉!唉!”滿口應着,正要擡腳出門,卻聽得外頭“啪嗒、啪嗒”的開始落雨。
他便從牆上取下蓑衣披了,頭上一頂隔了密密竹葉的鬥笠,穿一雙草鞋,提一盞昏黃的油燈,推開了門。
門前鋪了青石板,就算落了雨,也不會因此濺得滿褲腿泥點,但他怕雨下大了,還是撩了褲腿到小腿上,用布條紮緊了,才放心的往外走。
“呦,出門啊?”鄰居家的嬸娘挎了個菜籃,行色匆匆的招呼了聲。
“是,是。”
沒走幾步路,便是自家拴船的石墩子,他解開繩子,輕快的跳了上去,俯下了身拾那長蒿,再往岸邊一拄,小舟便如箭船射了出去。
長年住在河畔,船便是他們的交通工具。
他阿爸管着一條更大的船,常外出采買些貨來,給這小鎮帶些外來的事物。家門口是不便停那大船的,他算好了時間,今天應是卸貨的日子,便來上游接阿爸。
煙雨蒙蒙,天色迅速的灰暗下去,趕在還剩最後一絲亮光的時候,他終于到了上游的碼頭。
剛跳下船,便聽到身邊“哎哎”的叫聲,他擡起臉,便看到一張嫩生生的俏臉。
她歪歪的披着蓑衣,并未戴帽,頭發梳了個長辮,已是全濕了,嗒嗒的尤滴着水,拿了根長竹竿,正在趕鴨子,有一只笨拙的擺動雙翅,往他這邊走。
他翹起一條腿,輕松便讓鴨子轉了向。
“這麽晚還趕鴨子麽?”他張眼沒瞧見阿爸,便搭起話來,“你這是要趕到哪兒去,我幫你趕吧。”
她拿眼觑了一下,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依舊喊着,“哎,哎!不準亂跑!”胡亂點頭應下。
他左手摘下船上挂的油燈,右手作驅趕狀,“嘿,往這走,這,這!”
她指了個方向,“趕到那裏就好啦。”
“行咧!”
有他幫忙,鴨子很快被趕進了棚,她由衷笑道,“謝謝你。”
“不用。”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爸還等着我呢,那我先走了。”
她趕緊拉住他,“等我一會呗。”
麻利的進屋拿了塊布巾搭在頭上,翻了翻櫃子,也沒有什麽稀罕東西,怕他走了,她随手抓了三五朵蓮蓬出來,見他頗不好意思的還站在門口,才舒了一口氣,“我自己摘的,拿回家吃吧。”
“這,怎麽好意思。”
“沒什麽,你幫了我,我才不好意思呢。”她笑的時候左臉頰有個小梨渦,很是可愛,他抓抓後腦,也咧開嘴,“那我走啦,謝謝你的蓮蓬。”
等他接到阿爸,在船上便提起了這個女孩。
阿爸抽着旱煙,聽出了些意思,“哦,是她啊,她爸媽都死得早,就她和奶奶一起住。”斜眼睨了他一眼,“你大啦。”
“阿爸,你同意麽?”他撐起篙,在這黑黑的天幕裏,那口白色的牙花子很是矚目。
阿爸将旱煙放到煙袋裏,笑着搖搖頭。撿了一顆蓮蓬輕輕一剝,飽滿的蓮子滾落到前襟上,再剝了外殼,便是雪白的蓮子果肉。
阿爸嘴裏含了一顆,手上不停,又剝出一顆,叫了他一聲,“接着!”他張嘴一咬,很是脆甜。
他朗朗一笑,“你答應啦。”
“我有什麽用哦,怎麽也是要人家答應哦。”阿爸調侃着,摸着袋裏的煙絲,阖上眼睛。
夏天的天氣尤如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剛歸家,那不小的雨便停了。
姆媽伸手接過油燈,趕緊吹熄了,她慣是節儉的,看兩父子臉上未有疲倦,便笑了笑,“餓嗎?要不要煮點東西吃?”
他素來識趣,笑着抖抖掐蓑衣和竹笠,複挂在牆上,“我就不吃啦。”一個人進了房間。
這天晚上,卻是有些睡不太着。
第二日天還蒙蒙亮,他就推了門出去,撐竿去找附近的荷池。
他在船尾撐起魚竿,估摸着還要些時間,便惬意的躺到船艙裏。
怕太陽晃眼,拿竹笠蓋了臉,唯雙□□疊跷着,耳朵悄悄豎起,聽着動靜。
過了好了一會兒,他釣上好幾條小魚來,又看太小給放生了,忽聽到有人劃舟而至,他趕緊坐起,往來聲處張望,卻不是他要等的人。
唉,守株待兔果真不好做。
他站起來,卻又覺得直接去她家裏尋她太突兀,只怕要吓着她。
正坐立難安,卻聽有人輕唱,“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他探了半身出去,不由喜上眉梢。
他抖開魚竿,見她拿腳劃着槳,伸手摘下蓮蓬放入竹籃,那籃子已有半滿,忙打了聲招呼,“嗨,你也在這啊。”
她揚了揚眉毛,“你在這釣魚啊。”
“是啊,不過魚有些小了,都給放了。”
她伸手又摘了一朵,朝他扔過去,“給你,嘗嘗。”
他嘻嘻笑了,“昨天的可甜咧。”
她也笑了,“可不是,新鮮着呢。”
“你唱的好聽,再唱啊。”他盤起腿,将竹笠戴在頭頂,摘了片水上長的薄葉子,撕了小片揚手示意,“我呢,也不是白聽的。”
話剛說完,便響起輕快的葉笛聲。
她菀爾一笑,依言唱了下去,一邊唱着,一邊手上不停;而他翹着唇,眼睛盯着她,時而和她眼神接觸,卻是避也不避,直直的望着。
于是唱到最後,那笛聲慢慢纏綿悱恻,清甜的歌謠也有些千纏百繞了。
曲終總要人散的,他揚揚手,眼睛亮亮的,“你明天去哪呢?”
她笑着彎眼,“ 我啊,明天去采野菜。”
“哦。”
第三天,她将剪子放到竹籃裏,挎着出門,卻見他站在門口,笑出一口白牙的問她奶奶她家的田在哪。
“這是幹什麽?”
他摸了摸頭,“我聽阿爸說你們的田往日都要雇人翻咧,我啊,得了那蓮蓬的好處,也想幫幫忙。”
她仔細看看他,跟奶奶說了幾句,“我帶你去吧。”
她奶奶倚在門口,看鄰居善意的哄笑,便也搖搖頭,說道:“姑娘大啦,留不住啦。”
他扛起鋤頭翻田,她便在旁邊剪些荠菜、馬蘭頭、蒲公英,日頭漸漸升到正中,她那一籃子很快滿了,看他滿頭大汗,抿唇笑道,“你這麽辛苦,到我家吃個便飯吧。”
“好啊。”他倒很會順坡下驢,笑眯眯的抹了把汗,被太陽曬得黑紅,而她頭上圍了一層紗防曬,臉上仍是白皙,只被曬出些紅暈。
此地的人都是極愛唱歌的,于是他扛着鋤頭,嘴巴一張,便開始唱歌。
“碧水流,荷花香,有一個姑娘,鮮花一樣,不高也不矮,不瘦也不胖,會說又會做,能跳又能唱,性情溫柔又漂亮,天真活潑又大方,哥哥我一見便走不動路呦,走不動路。”
他笑意盈盈,竟真的不動了。
她臉兒微紅,唱道,“清清的河流不停歇,日日又夜夜,我撿一塊圓石好似一輪月,小妹我想起哥哥你,石頭若是送給你,我心甜絲絲呦,甜絲絲。”
他輕聲一笑,卻終是邁開腿,鼓起勇氣握了她的手。
她驚慌的垂了眼,頰邊飛紅,又偷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