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月十一日 (5)
自己聽到這個詞時的感受——應該是高興的，可還有點詭異的失望。
但高興終究是主要成分，所以他像是承認了那個詞一樣嗯了聲，掩飾似的把注意力放回了晚餐上。
“我擔心過。”
時過境遷，當初的酸澀回味起來還有點甜，艾爾埃爾弗挺幹脆地承認了自己糾結過一段時間，理由如下：“免費的午餐吃多了……也會舍不得。”
負責提供免費午餐那位在他肩上磨蹭了下，低聲坦白：“其實我想說的不是朋友來着……”
想找個詞掩飾心情的話，朋友确實不錯。
那天晚上艾爾埃爾弗講故事的時候，晴人一直看着他。
故事其實應該很精彩，艾爾埃爾弗的講述卻平淡如水，似乎把一切感情都從故事中抽了出來。
生活對他并不公平，可艾爾埃爾弗看起來并無怨怼，反倒有種因自信而來的平靜。
真的很帥氣。
可那時候他心裏生出的感情，并不僅僅是羨慕或者憧憬……還有着其他的什麽東西。
那之後，時缟晴人的生活基本恢複了平靜。
唯一一點變化出在艾爾埃爾弗身上，攻防戰第二天晚上他敲了晴人的門，打開門之後，迎接晴人的是一個巨大的塑料袋。
“剛才去了趟超市，不小心買多了。”
……這解釋好像有點眼熟。
只是平靜中偶爾也會有些波折，那之後的某一天晴人不幸着涼，晚上睡覺的時候打了幾個噴嚏，早上起來就覺得渾身無力，手腳酸軟。他勉強帶哈魯出去溜了一圈，回家之後就直接栽倒在床上，連動都不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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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哈魯不安地坐在床邊，拿鼻子碰晴人垂下的手掌。晴人勉強擡起手，揉揉它的毛：“沒事……休息一下就行了。”
他已經給前輩打了電話讓他幫忙請假，也吞了幾顆感冒藥，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好……應該吧。
狗的早餐很好解決，冰箱裏卻沒有晴人能吃的東西，超市又有點距離，他實在走不動了……
腹中空空，頭腦又越發昏沉，晴人幹脆把腦袋紮進枕頭裏，希望能早點睡過去。
他成功地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迷糊間隐約覺得，床邊好像有個人。
晴人努力擡了擡頭，想看清那個人是誰，卻被按了回去。
按住他的指尖比他發燙的額頭溫度低，感覺上隐約泛着涼，他下意識地磨蹭了一下，覺得腦袋的溫度似乎降了點，這才掙紮着朝那邊看過去。
“艾爾……埃爾弗？”
“怎麽回事？”
“昨天晚上開始……”晴人老實地交代了病情，艾爾埃爾弗試完溫度又低頭捏開他的嘴看了看，問過他吃了什麽藥，這才稍微放了心。
剛才哈魯突然來刨他的門，開門之後就咬着他褲腳往隔壁拽，過來一看果然發現是時缟晴人出了問題——好在感冒的症狀不嚴重，暫時還不需要去醫院。
“吃早飯了麽？”
晴人搖搖頭，含糊地說了理由——家裏的面包餅幹之類可以充饑的零食不巧全吃完了，要讓他做飯他又實在不想動……
“你就不能找人來幫忙麽？”艾爾埃爾弗皺了皺眉。
“但是大家都有事……”
今天是上課時間，他的同學幾乎都有課，唯一沒課的犬塚久間最近忽然又對充實自己感興趣了，正準備着利用空閑時間考個證回來……想了一圈之後，晴人覺得還是忍忍算了。
他把理由交代完畢之後艾爾埃爾弗一直沒開口，晴人朦朦胧胧地迷糊了會兒，聽見艾爾埃爾弗說：“所以，你打算一個人忍下去？”
“也不是一個人……”晴人絞盡腦汁的思索了一下，“……我還有哈魯……”
事實證明，發燒會讓人的思維能力下降。
時缟晴人說完話之後停頓了整整五秒才覺得自己忘了點啥，連忙補上：“……還有你。”
艾爾埃爾弗低頭看着他：“在你眼中，我的可信度在你的狗之後？”
“……”
終于意識到自己是越說越錯的時缟晴人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艾爾埃爾弗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轉身走出房間。
艾爾埃爾弗……他生氣了？
晴人不免有些沮喪——他其實沒有把艾爾埃爾弗排到哈魯後面，只是從一開始，他就不想去打擾對方。
雖然他好像承認了那個“朋友”……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艾爾埃爾弗走了回來，帶着一陣誘人食欲的香味。
晴人慢慢睜開眼，艾爾埃爾弗把手中端着的東西放到床頭櫃上，俯身把他扶了起來。
扶的時候兩個人自然靠在了一起，晴人倚在艾爾埃爾弗身上，覺得自己臉上有點熱——好在他還在發燒。
“張嘴。”
“……”
“張嘴。”
“……哦。”
艾爾埃爾弗煮的粥味道很不錯，溫度也正好……晴人有點困惑地看着他，艾爾埃爾弗瞥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我會做飯。”
而且據吃過的人評價，做得不錯。以技巧來說，大概比時缟晴人還強點。
胃裏多了點溫暖的東西，晴人的意識也漸漸醒了過來。
他現在的位置，剛好能清楚地看到艾爾埃爾弗的側臉。
……很近。
晴人怔怔地看着他，原本有些迷糊的大腦此時變得格外清晰。
好像有一顆很久以前就種下的種子開始發芽了，伸展出的細小藤蔓纏着他的心，癢得讓人難過。
艾爾埃爾弗結束了喂食任務，重新把時缟晴人放平，離開之前還不忘摸着哈魯叮囑它有事過去通知。哈魯很精神的“汪”了聲，艾爾埃爾弗這才擡起頭，看向床上的時缟晴人。
“好好休息。”
“嗯。”
艾爾埃爾弗沒關門，留了條可供哈魯出入的縫隙。他的腳步聲很輕，很快就沒了動靜。晴人直到聽着隔壁的門發出了細微的響聲才松了口氣，摸索着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
他選中了一個號碼。
“晴人？身體怎麽樣了？要不要我去幫忙？”
“不用了……前輩，”時缟晴人說，“等明天……等我好了之後，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艾爾埃爾弗坐回了電腦前，卻沒立刻開始工作。
他盯着屏幕上的代碼沉默半晌，直到顯示器一點點黑了下去，才認命地嘆了口氣，拿過手機。
“哈諾因麽？”
“你提前幹完活了？真是驚人的速度……”
“不是，”艾爾埃爾弗打斷了他，“我有個問題要問你，改天出來見一面吧。”
“你這口氣不太對勁啊……怎麽，戀愛了？”哈諾因打趣道。
“……是。”
“………………”
多爾西亞大學附近有家咖啡館，一貫是學生消磨時間的好地方。咖啡館老板當年也是多爾西亞大學的學生，後輩來喝咖啡可以憑學生證打八折。
哈諾因心情複雜地看着坐在對面的艾爾埃爾弗，那個電話害他魂不守舍了半天，腦內一片省略號，結果罪魁禍首看起來還特別淡定，在他眼前慢慢啜着黑咖啡，一點不着急。
他敲了敲桌子：“那什麽，關于你……”“戀愛”倆字在他嘴裏繞了半天都說不出口，只好吞回去，“‘那個’的對象……是誰？”
“……時缟晴人。”艾爾埃爾弗沉默片刻，說。
“時缟……”這名字有點耳熟，哈諾因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在記憶中搜索一番，表情頓時複雜起來。
時缟晴人，咲森大學的學生，咲森大學副校長兼教授時缟宗一的兒子，還是之前攻防戰裏的護旗手。
攻防戰的餘波現在還沒結束，網上兩校嘴炮之餘不忘八卦，咲森護旗手的資料一條條被扒了出來，哈諾因注意到裏面那個叫時缟晴人的就是那條搞笑宣傳廣告裏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的情報。
……沒想到居然用得上。
再把之前發生的種種結合起來，哈諾因表情沉痛地看着艾爾埃爾弗，長長一嘆：“為了贏得戰争的勝利，咲森竟能如此卑鄙……之前好歹還是美食計，現在居然用上美人計了！”
“……”艾爾埃爾弗很想表示自己并沒中計，不過想想之前發生的那些事，他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所以說……你喜歡上了什麽人？”
另一間咖啡館裏，犬塚久間捏着下巴看着時缟晴人，心裏莫名地生出了點孩子終于長大了的憂傷。
晴人點了點頭，為了避免誤會，他又追加了一句：“他是男人。”
……好吧，就是長得有點歪。
犬塚久間扯了扯嘴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在這之前他曾嘗試着對成為他新目标的小姑娘獻殷勤，結果她的朋友——現在也算是犬塚久間的熟人——流木野咲對他簡直是嚴防死守，把小姑娘護得結結實實紋風不透。碰壁數次後犬塚久間大為感慨：他知道這年頭擇偶難度高，可沒想到難度已經提升到了不僅同性，連異性都是競争對手了。
好在上帝還給他們留了一絲窗縫，強有力的競争對手也會內部消耗——想到這裏，他對給晴人做戀愛指導這事熱心多了：“是個什麽樣的人？”
“很好的……”
“說具體點。”
晴人皺眉思索片刻，開始羅列關鍵詞：“長得很帥氣，也很聰明，再難的事情交給他做也沒問題，非常可靠……”
“晴人，”犬塚久間忽然打斷了他，表情頗為沉痛，“也許這麽說你會傷心，不過在我心裏，你跟我一直都是好朋友，我從來沒有……”
“前輩！”晴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犬塚久間聳聳肩，表情恢複如常：“那麽，是艾爾埃爾弗？”
“……嗯。”
“我就說嘛，”犬塚久間了然地點頭，“你認識的人裏，除了我之外，也就他能符合你的标準了。”
時缟晴人：“……”
“不好辦。”
哈諾因的表情頗為凝重——在換了三種姿勢打趣過艾爾埃爾弗中了“敵軍”美人計後他終于想起來自己是來幫忙做戀愛咨詢的，連忙抄起手機上網查了一通資料。之前只是大略一掃的“時缟晴人二三事”被他細細研讀了一遍（當然也沒忘了跟艾爾埃爾弗分享），最終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從各方面分析，時缟晴人的擇偶條件相當優秀——身材長相都不錯，性格是有名的老好人溫柔和善，學習成績好之餘生活技能點點得還很居家，不沾煙酒無任何不良嗜好，家庭關系簡單清白，還有個手上攥着大把專利項目家産豐厚的爹。雖然短時間內這筆家産還落不到時缟晴人頭上，但時缟宗一的法定繼承人就晴人一個，将來還能跑了他的？
艾爾埃爾弗皺了皺眉想發表意見，被哈諾因眼疾手快地按下：“你別說這些不算什麽，好好想想，他的條件這麽好，這些情報又不是機密，咲森大學的女生遠比我們學校多，結果他都大三了還沒談過一場戀愛——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了什麽？”
“說明他眼光很高。”哈諾因篤定地說。
“……”艾爾埃爾弗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哈諾因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分析完時缟晴人他就開始研究艾爾埃爾弗，他先是肯定了艾爾埃爾弗優點，比如騙小姑娘沒問題的長相、尚算聰明的腦袋、比自己勉強好一點點的身手、專業級別的技術，接着才開始了對他的無情打擊。
做男人光有一張臉是不夠的，對談戀愛來說相當重要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艾爾埃爾弗明顯不及格，又很少給自己休息時間，連約會都沒空更不用說戀愛，賺錢能力是不錯可身上的債務……
他額外問了艾爾埃爾弗有沒有把過去那些事直言相告，知道他說了後更是大搖其頭：“就算不考慮負擔問題……我想沒誰會願意經常被人打擾。”
“我會解決他們。”艾爾埃爾弗平靜道。
“但是他照樣可能有心理陰影。”哈諾因說，艾爾埃爾弗沉默片刻，沒再說什麽。
“很麻煩啊……”
犬塚久間支着額頭冥思苦想，他對艾爾埃爾弗了解不多，多爾西亞那邊的情報他也不好查，只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他覺得時缟晴人實在是喜歡上了一個不得了的人。
畢竟時缟晴人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了，外貌條件不過中上水平，性格又軟，遇事往往不夠堅定，學習成績還不錯但談戀愛又不是讓你考試，自立能力比下有餘但是跟他比就不成了，家裏還有個很不靠譜又很有行動力的爹，要不是晴人這回立場堅決，說不定現在他都被爹坑成已婚人士了。
不過不考慮時缟宗一的話，晴人本身條件倒是還可以，據犬塚久間所知也很有幾個女同學對他有過意思，可惜晴人在她們看來屬于居家型男人，是結婚好對象談戀愛卻不夠浪漫，大學感情并不穩定天知道畢業後會如何考慮結婚未免太早……結果晴人就這麽無人問津到現在。
誰曾想他輕易不開竅，一開就看上一個高難度的。犬塚久間分析了一下覺得晴人前途相當灰暗，從攻防戰來分析，艾爾埃爾弗不僅長得好，頭腦也出色，對全局的掌控力和随機應變更是沒得說，黑客技術可以把咲森花了大價錢砸出來的防火牆當不存在，論身手直接能COS詹姆士·邦德。至于時缟晴人和邦女郎之間的差距……
總結一下就是，攻略者時缟晴人裝備剛剛及格，對上的那位BOSS卻是煉獄難度。犬塚久間同情地看了後輩一眼，覺得跟他一比，自己被個女生斬于馬下都不算情場失意了。
“話說回來，為什麽你會找我問這個？”打擊了一圈艾爾埃爾弗，攻防戰裏積累的郁悶發洩完畢，哈諾因抿了口咖啡，問道。
不過答案他也能想到，艾爾埃爾弗認識的人不多，他們的小圈子裏挑人的話，古菲亞太嫩，對游戲機的興趣都比對女人大；阿德萊伊看上去條件出衆還有“王子”綽號然至今戀愛記錄為零；至于伊克斯艾因……他要能有體驗戀愛的機會，哈諾因名字裏的“H”和“9”就可以倒過來寫了。
想到這裏，哈諾因眼睛微微閃了閃，就在此時艾爾埃爾弗的答案也出來了：“我認識的人裏，只有你有喜歡男人的經驗。”
哈諾因差點沒捏碎了咖啡杯，“為什麽你……”
話說到一半他深深吸了口氣，看艾爾埃爾弗的眼神也複雜起來：“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介意教教你。”
“……我還是想試試看。”晴人擡起頭，認真地說。
犬塚久間點了點頭，雖然他覺得晴人成功希望渺茫，不過至少勇氣可嘉。
以同齡的學生來說，犬塚久間的感情經驗算是豐富的。不錯的相貌、常年打工練出來的口才外加豐滿的錢包，使犬塚久間十分能吸引異性的好感，也經常給那些懵懂的後輩當參謀——不過參謀如何追男人還是頭一回。
他回顧了一下自己過往的經驗，開始認真地給時缟晴人上起了課。
對哈諾因來說，“喜歡”是一種持之以恒的狀态。
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自己那位青梅竹馬先生的，總之在他意識到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習慣了落在伊克斯艾因的身上，那種微妙的情緒很是磨人，哈諾因困惑過，遲疑過，甚至還故意疏遠過伊克斯艾因兩天——然後他認命了。
這狀态已經持續了若幹年，持續得哈諾因相當有經驗，如今終于有個後來者可以探讨，他居然也興致勃勃起來。
在哈諾因看來，首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擺清楚自己的位置，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但喜歡只是一個人的，在對方接受之前，他要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并以積極的心态解決敵人。
說的是情敵。
伊克斯艾因至今為止都沒什麽桃花運可不是偶然，在哈諾因的虎視眈眈下，那些小桃花基本剛到花蕾階段就會被他眼疾手快地掐滅，根本不會出現在伊克斯艾因的視野裏。
至今為止哈諾因只遇到了一個例外，那就是他們的老師卡恩——伊克斯艾因對卡恩極為尊敬，甚至會為了卡恩的要求板起臉來教訓哈諾因，雖然至今為止這份感情都僅僅是尊敬，但哈諾因十分有危機感，生怕哪天伊克斯艾因開竅了對象不是他，對卡恩的心情更是格外複雜。
講完情敵解決篇哈諾因又開始講日常相處篇，重點在于“自然”，不能因為喜歡對方就表現得束手束腳，而要坦然一點，該親近就親近，該占的便宜不能放過，閑着沒事也可以開開玩笑——只要掌握好尺度就行。
拿哈諾因自己舉例子，他的得意之作就是曾經請伊克斯艾因去看電影（理由是拿到了免費的電影票），結果等人到了才發現是講導盲犬的年度佳作，伊克斯艾因被催淚彈擊中情難自制，他在一邊輕聲安慰，位置又是故意挑的後排角落不會被人打攪，個中趣味十分的……不足為外人道也。
艾爾埃爾弗聽得很認真，哈諾因喝了口咖啡潤嗓，心裏難免多了點成就感。
“該怎麽相處我大概了解了。”艾爾埃爾弗擡起頭，“接下來呢？”
“……你先把相處的部分研究完再說，”哈諾因忽然覺得當老師也不是那麽舒服的事，“剩下的進階課程……”
艾爾埃爾弗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哈諾因的話頓時說不下去了。
沒辦法，“接下來”的事他自己都沒做過，更不用說教別人了。
不過認輸不是他的風格，哈諾因眼睛轉了下就有話說：“告白這種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風格，我的風格你未必适用。而以你的風格，最适合的大概是……”
“是什麽？”
“挑個時間找個角落把人按上去親一個就行。”哈諾因誠懇地說。
“……”
看艾爾埃爾弗表情複雜，哈諾因忽然微微一笑。
“說真的，艾爾埃爾弗……你比我幸運。”
“幸運？”
“伊克斯那個家夥，對我來說……”哈諾因頓了一下，表情多了點無奈。
一起長大，相依為命，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在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之後，就算過了這麽久，哈諾因還是什麽都沒說。
傷害這份感情的幾率……哪怕一丁點，他也不想有。
“所以說，你比我幸運。”憂郁只維持了片刻，哈諾因很快又輕松起來，“……至少不久之前，你們還是陌生人。”
“我給你推薦的方式是，計劃性告白。”犬塚久間說。
“……計劃性？”
“我起的名字。”
簡單來說，告白之前，要先有個計劃，以“告白成功他們在一起了”為暫定條件，然後思考他們在一起了，這段感情發展下去之後會發生什麽，為此又要做些什麽，給自己制定出一個長遠的計劃。
這計劃并不光為了“日後”而存在，告白中也用得上。拿犬塚久間自己的例子，他入學之後曾經對同年級的一名女生有好感，于是以此為基礎，他定下了大學四年目标保研全計劃，精心準備之後覺得跟對方的感情也醞釀得差不多了，便有意的引導她聊起了咲森這所大學是如何的景色宜人生活舒适，然後提到自己準備保研，理由——
“我想與你在這麽美好的地方多留一段時間。”犬塚久間深沉地說。
“後來呢？”
“後來她說‘對不起我畢業之後想立刻找工作’。”犬塚久間悻悻道。
“……”
自己的例子雖然失敗了，卻不妨礙犬塚久間繼續鼓勵時缟晴人再做嘗試。晴人覺得這種告白方式說不定适合喜歡把做事步驟列出一二三四的艾爾埃爾弗，便認真記了下來。
但他還是有些猶豫。
“坦白直說總比不說強，”犬塚久間伸手過來拍拍他肩膀，“寧可為做過而後悔，不要為不做而後悔。”
晴人點了點頭。
如果失敗的話……
雖然不太情願，但他還是想到了這種可能。
失敗的理由太多了，艾爾埃爾弗不喜歡男人，或者他對自己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想法——相比之下，成功的理由反而很難找。
可他還是想試試看。就算失敗，至少也把心意傳達出去了。
至于那之後……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放棄的話，那就再追吧。”犬塚久間說，“反正你們是鄰居，離得也近。”
“……嗯！”
那之後過了很久，兩人才在一次閑聊中得知他們各自的戀愛咨詢經歷。
時過境遷，艾爾埃爾弗也醒悟過來為何兩邊的意見導致的結果會如此背道而馳，畢竟犬塚久間傳授給時缟晴人的是豐富的戀愛經驗，哈諾因傳授給他的，卻是豐富的暗戀經驗。
總結了經驗教訓後，艾爾埃爾弗為此事得出最終結論：
——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窩。
艾爾埃爾弗回了公寓。
也許是哈諾因的苦笑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的心情也莫名壓抑起來。
正如哈諾因所說，他和時缟晴人認識的時間并不長，可就算如此，如果時缟晴人真的不能接受他的感情……
他心事重重地進了公寓大門，走過一零一室的時候，房門忽然開了。
房東莉澤露蒂的愛貓踏着沉穩的步伐走了出來，它瞥了艾爾埃爾弗一眼，似乎是覺得這個人類不值一提，又不感興趣地移開眼，施施然踱步而去。
艾爾埃爾弗對這只貓向來敬而遠之，他剛想向前走，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從門縫裏傳了出來。
“莉澤露蒂小姐，”時缟晴人說，“如果……呃，我是說如果我搬走的話，現在的房租……”
“诶？要退租麽？”莉澤露蒂的聲音随之傳來，“沒問題，不過至少要交完這個月。”
“不是‘退’……我是想問，能不能把房租轉到……”
“喵？”
那只貓忽然轉了回來。
似乎是艾爾埃爾弗在它家門口駐足的行為引起了它的警惕，虎斑貓的雙眼緊盯着艾爾埃爾弗，房內的聲音停了下來，艾爾埃爾弗當機立斷，迅速地越過虎視眈眈的那只貓，回到自己的房間。
屋裏空空蕩蕩，艾爾并不在家——多半是去隔壁玩了。
他慢慢走到沙發邊上坐下，目光浮在空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堵在了他的心裏，讓他的心情也變得沉悶起來。
他和時缟晴人之間一切的原點，都是因為他搬來了這間公寓。
搬走的話……是指搬回學校裏麽？
兩人熟悉之後他從時缟晴人口中了解了一點他搬到這裏來的理由是因為他和父親之間的矛盾，可矛盾不一定長久存在，如果他們兩個重歸于好了，時缟晴人确實可能離開這裏。
自然也沒有理由再跟不好相處的鄰居打交道。
那麽現在他該怎麽做，按照哈諾因所說的去排除障礙麽？
……比如想辦法挑撥時缟宗一和時缟晴人的關系？
腦子裏轉着無數莫名其妙的念頭，最終卻得不出任何結論。
這一天的晚餐時間時缟晴人沒出現，他向艾爾埃爾弗發了條歉意的短信，說是晚上要陪父親吃飯——事實證明，時缟家父子關系緩和得不錯。
艾爾埃爾弗給自己泡了碗面，回到電腦旁，專注于手頭的工作。任務完成到四分之一的時候，他聽到隔壁傳來房門開合的聲音。
完成到三分之二的時候，艾爾回來了。
幾乎在隔壁玩得樂不思蜀的白貓輕快地跑回了自己的窩，團成一團，看起來比它的主人開心多了。
進度條幾乎拉到最後，艾爾埃爾弗停了手。
就這麽等下去麽？
等到時缟晴人來敲他的門，說上一聲“這段時間真是感謝你了”，然後再跟他說再見？
艾爾埃爾弗終于站起身。
一開始他是朝門口走的，看了眼表又改了主意，轉身走向陽臺。
人這一生，總要幹點不堪回首的事才算圓滿。
事到如今艾爾埃爾弗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出于什麽想法選擇了翻過陽臺開窗進屋再把時缟晴人從床上拖起來的，幸運的是，之後的展開還算圓滿。
時缟晴人倒是還記得他被驚醒後看到床邊站了個艾爾埃爾弗的感想——第一反應就是探頭先看看床邊有沒有再多出倆黑衣人，第二反應是問艾爾埃爾弗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需不需要報警，第三反應……沒來得及第三反應。
因為他已經被艾爾埃爾弗按在了床上。
“艾爾埃爾弗？”
時缟晴人的聲音都變了調，艾爾埃爾弗沉默不語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沒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不正常。
“有……有什麽事嗎？”
“時缟晴人……”
艾爾埃爾弗低聲念了他的名字。
他的聲音裏壓着異樣的情緒，晴人怔了怔，沒再說什麽，安靜地等着艾爾埃爾弗接下來的話。
他聽見艾爾埃爾弗說——
“你為什麽要搬家？”
……就問這個？
此時的環境和艾爾埃爾弗的問題明顯不太相稱，晴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攥住他睡衣領子的那只手卻加了力道，看得出來，艾爾埃爾弗是認真的。
後來晴人覺得，自己那個時候的思維速度，絕對超越了某個極限。
他果斷地忽略了“為什麽艾爾埃爾弗會知道我要搬家”這種無關緊要的小節，直指核心關鍵——在知道我要搬家後，為什麽艾爾埃爾弗會是這個反應？
他隐約找到了答案，可這個答案似乎太好了點，讓他一時不敢相信。
“時缟晴人？”
艾爾埃爾弗的聲音隐隐透出焦躁和懊惱，被那雙近在咫尺的堇色眼睛盯着，晴人下意識地開口：“這是第三步……”
話一出口他差點咬了舌頭——關鍵時刻說的居然是這個，艾爾埃爾弗明顯怔了下：“……第三步？”
他又皺眉問道：“……那第一步是什麽？”
晴人忽然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
放棄了一個好機會……卻又有了一個更好的機會。
這次他沒再讓自己在說錯話，時缟晴人注視着艾爾埃爾弗，發現他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小小倒影，表情認真又專注。
雖然跟想象中環境不太相符……不過，差不多也可以說了吧。
“我喜歡你。”
晴人聽見自己一字一頓地說。
“第一步是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艾爾埃爾弗。”
每說一個喜歡晴人臉上的熱度就多加一分，他努力控制着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窘迫——然後去打量艾爾埃爾弗的反應。
扣在衣領上的手一瞬間收緊了，但又立刻放松下來，艾爾埃爾弗怔怔地看着他，表情十分複雜，晴人努力分析了一下，最後覺得計算成功率這事不适合自己。
似乎過了很久，他才又聽到了艾爾埃爾弗的聲音。
“那，”他說，“第二步是什麽？”
他的聲音有點悶，聽起來沒生氣，反倒有種難以言說的東西在。
晴人眨了眨眼，嘴角開始慢慢往上揚。
他伸出手，勾住了艾爾埃爾弗的脖子，稍微用力。這點力道對艾爾埃爾弗來說屬于可以被無視的範圍之內，可他沒有抗拒，而是順應了施加在身上的力量，慢慢低頭。
他們的第一個吻很輕，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像是在确認着什麽。
然後晴人加深了這個吻。
親到兩個人都有點暈乎乎的時候他們終于停了下來，艾爾埃爾弗支起胳膊，低頭看着時缟晴人，被他看的那位長長地松了口氣，朝他微笑。
“……這是第二步。”
時缟晴人的計劃很簡單。
第一步告白，第二步親一下，第三步則是問艾爾埃爾弗要不要跟他住一個房間——反正房間面積大，兩個人住完全夠，搬家也容易。
就是不知道房租該怎麽解決，所以他跑去問房東能不能把預交的房租轉給同住公寓樓其他人——結果陰差陽錯，反倒讓他提前完成了計劃。
回顧完戀愛歷程差不多也到了睡覺時間，晴人換了睡衣——還是當初那件陪他一起見證告白歷程的功勳睡衣，心滿意足地看着正在換衣服的艾爾埃爾弗。
那之後不久艾爾埃爾弗就搬了過來，附帶着一只白貓。晴人曾經覺得自己的房間太空，現在房間裏卻滿滿當當，裝滿了會讓他覺得幸福的一切。
艾爾埃爾弗坐下之後他湊過去親了親，從額頭順着發際一路向下，到耳垂，臉頰，嘴唇，脖子，細碎的吻一點點印了下去，艾爾埃爾弗低低嗯了聲，身體慢慢舒展開來。
親到肩膀的時候晴人忽然停了下來，輕輕“啊”了聲。艾爾埃爾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又搖搖頭，繼續吻了下去。
有件事，他忘了告訴艾爾埃爾弗。
其實當初那個計劃……一共有七步來着。
“晴人……”
艾爾埃爾弗輕聲喊了他的名字，晴人迅速地把計劃丢到了腦後。
反正……
當初計劃中想做的那些事，現在他都做到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