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指揮副使
霍朗征和沈吟年齡相仿,原是平起平坐,現在霍朗征已官居從三品,任京衛指揮使副使,功成名就名利雙收。而他還得靠師兄,才坐得上區區七品知縣,相比之下比得草芥不如。
如果沒有居同野,沈吟聽這個名字不過是有點發怵,而今還有居同野跟在身邊,他竟有些怕,是霜寒露重的感覺,令他一瞬間産生退縮的念頭。匆匆叮囑句“別說我在”,連忙跑了。
沈吟和霍朗征是在京師認識的,那時兩個人年輕氣盛風華正好,一個美如璞玉,一個俊朗潇灑。霍朗征本不是個喜歡南風的,偏生對沈吟一見鐘情,沈吟枕邊無人,但不想叫他覺得那麽容易,心高氣傲半推半就。
霍朗征當然不甘為人下,然而他求着他盼望着他,不得不甘願,又怕沈吟不理會他,只想耳鬓厮磨先溫存着,等到時機成熟再談其它。
沈吟玩了人家又不花銀子,每每都是匆匆來匆匆走,穿好褲子就翻臉不認人。當他發現霍朗征竟然有長長久久的想法,還觊觎自己的屁股,哪裏甘心,加之被貶心灰意冷,那人前途光明似錦,而自己碾在塵裏,萬般糾纏比不過終将背道而馳的命運,就此天涯海角相隔,千裏迢迢不再相見。
這些年來,沈吟也沒少聽到霍朗征的消息,他是越做越高,至今依舊未娶,并說為等一年輕相遇之人。沈吟知道那人就是他。
這事肯定要瞞着居同野的,沈吟還準備帶着他見家長,怎麽碰上這個事,萬一霍朗征懷恨在心在居同野面前捅出來怎麽辦。他年輕時心比天高,不願受牽絆束縛,但凡有網必然拼個你死我或也要掙脫。而今步入而立之年,眼睜睜看着自己一寸一寸陷入錦繡羅網,好像還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叫人家來網着他。
沈吟獨自在西安城裏晃悠,街上摩肩擦踵人聲鼎沸,甚嚣塵上卻統統與他毫無幹系。他眼前有些朦朦胧胧,不是雨也不是淚,似霧非霧,只是裸露在外的臉蛋和手被凍上了。
·
居同野假裝他又睡着,事實上沈吟一醒,他也很清醒。居同野聽着沈吟在外間洗漱,又聽見他離開的腳步,緩緩坐起來,慢吞吞穿衣穿鞋。他想打點水擦臉,畢竟不是自己家,昨日瞧着周府那麽大,不知哪裏有井,早飯也不知去哪裏吃。
沈吟雖然随性,但除了那位華服管家,居同野見到的其他人卻都是冰冷的,他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還是趁早辦完事走人,沈吟很久沒見他師兄,應該會耽擱幾天。
居同野走到院子裏,院外候着的丫鬟一見他,立刻恭敬道萬福:“公子稍等。”
居同野原地愣了片刻,看見丫鬟們魚貫而入,端盆捧巾奉茶,忙忙碌碌好似一群辛勤蜜蜂。所幸丫鬟們都不敢擡頭,他第一次被人這麽捧在天上伺候侍奉,面皮發紅,臉頰像被霜打了的梨,硬着頭皮直到吃完早茶才好意思張口趕人。
人一走,屋內冷清,居同野向嵌入沙漠中央的旅人,疏離難耐。牆外傳來陣陣兒童嬉鬧聲,院落裏格外安靜,針掉了的聲音都如雷磔。
居同野是被父母關在家中的孩子,想盡一切辦法越獄,頓時急的心癢難耐,想着就在附近,沈吟托人來找也能馬上回來。
的确是幾個小孩子,都是家仆的孩子,父母當工無心照管,便由着在偏僻角落裏踢毽子。沈吟的院子長久沒人住,小孩子不知道小老爺已經回來,這日如往常一般嬉鬧。
居同野是個踢毽子的好手,爹在衙門當工,娘總是有補不完的衣服,他不敢跑出家門,只能獨自在家中院裏踢毽子。踢壞了一個又一個,盤磕拐蹦手到擒來,登時歡天喜地就要加入踢毽子行列。
一群孩子見居同野以為是個來府辦事的普通人,也不見外。居同野先是故意花裏胡哨踢了一番展示巧技,引得孩子們紛紛大聲拍手叫好,他不保留,邊踢邊教細心教學,不多時額間冒了層細細密密的汗,貼着皮膚,也顯出幾分光潔細膩。
“再教一招我就要走啦,看清楚,這招叫‘一卯兒’!”居同野擦了把汗,玩得很是開心,但還是擔心沈吟找不到他,眉宇間漸生憂愁之狀,時不時朝牆那側看去。
居同野雙眼盯着即将下落的雞毛毽子,擡腳準備随時繞過另一條腿來踢,身後卻傳來一聲氣力不足的咳嗽。
“碰”的一聲,毽子落地,清脆響亮,小孩子吓得臉色煞白。身後來人,居同野轉身看去,照面是一個缁衣筆挺氣宇軒昂的男人。男人板着臉不怒自威,愈發顯得鼻梁挺直,三分俊俏七分威嚴,腰系玉帶佩雁翎刀,腳踏厚底皂靴。
胡管家跟着此人後面,畢恭畢敬,不敢越步。
居同野沒見過高官,只見過七品知縣,如沈吟卓大人,旋即意識到這個男人是位高高在上的大官,沈吟尤有不及。
胡管家雖然不甚喜歡居同野,好歹是小老爺的人,趕緊打眼色,厲聲呵斥:“還不跪下!這位是京衛指揮副使崔大人!”
居同野和幾個被吓傻的小孩趕緊跪下,他覺得位崔大人目光灼灼,好似赤紅的碳要把他燙成灰燼。居同野只能伏低做小:“見過崔大人。”
居同野訝然轉頭的那一霎,霍朗征已看清他的相貌,和自己有幾分神似,這麽多年來沈吟的口味果然沒變,這人大抵就是他要找的人。
沈吟一回周府,霍朗征就知道,不僅如此,他在周府的耳目還告訴他,沈吟身邊跟着一個男人,二人同吃同住同行,每個細節都被悉數遞到他面前。他不急于再見沈吟,反倒是對這個男人有了興趣。
霍朗征淡然道,嗓音有些陰沉沙啞,像湖底最深處的靜水:“你叫什麽。”
居同野道:“居同野。”
胡管家覺得他似乎聽到一聲冷笑,登時想到霍朗征叫自己帶他參觀周府,恐怕只是借口,他明知沈吟不在府,還問沈吟住在何處,他的目的至始至終都是這個居同野!霍朗征位高權重,連周巡撫都不敢得罪。
霍朗征好不容易收回快要将人點燃的視線,掃到地上的毽子,想起剛才踢毽子的身手确實靈活,越想越煩躁,這種貨色當真能上沈吟的床?沈吟那麽個美人,這個居同野不過是個蚊蠅臭蟲,他居然敢。
居同野不明所以,倒不算怕,只是尋常百姓面對高官的那種心境。
胡管家是個經驗豐富老狐貍,察言觀色的功夫爐火純青,霍朗征來者不善,他倒是不在乎這個小捕快,只是擔心小老爺。他在周家先後伺候了兩位老爺,沈吟打小長在周府,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小老爺這麽喜歡這人,莫說是個男人了,就算不是個人他也得護着。
“崔大人,隔壁還有處院落,曲徑通幽景致甚好,不如去瞧瞧。”胡管家小心道。
崔朗征看了眼牆,牆後是沈吟的院落,眼裏閃過戲谑之色,好似虐待飛鳥的頑童,冷冷道:“不必,就去沈大人的屋裏坐坐。”
居同野以為逃過一劫,誰知又聽崔朗征道:“你跟着伺候。”他還不明不白,不知道是誰,茫然得擡起頭,便見胡管家對他招手。
·
院門前,崔朗征驟然道:“你們都待在這。”
居同野低着頭,旁人走他也走,旁人停他也停,誰料胳膊突然被人大力擒住,他睜大眼,崔朗征目不斜視拉着人朝院內大步走去。居同野明白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他不過一個小小捕快,哪怕崔大人現在砍了他都沒人會吭聲。他不敢聲張呼救也不敢掙紮,只是睜大眼睛,覺得胳膊要被這人拽斷了,他哪裏遇到過這種事,一時也确實不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何事。
橫穿院子,進了裏屋,崔朗征一把把居同野甩在床上。
崔朗征自小習武功夫上乘,在大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居同野不過是個手腳麻溜的粗人,二人身手大相徑庭,雖然床上墊了厚被,居同野一腦袋戳上去,還是被撞得暈暈乎乎。
居同野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崔大人竟然把他按在床上,一手掐着他的後脖頸,如錐子般死死抵着。居同野一張臉全然陷進了厚實的軟褥中,喘不過氣,以為這人要悶死他,絕望關頭下意識手腳并用,掙紮無濟于事,而一徑的呼喊生也都被褥悉數吸收,如身陷泥潭之中,一絲一縷都不外洩,根本沒人聽見。
——他就是一只被人碾死了、同伴也只會繞過他的屍體繼續爬行的蝼蟻。沈吟情致之時也掐過他,但那人身上帶着迷惑的氣息,令他舒爽安生,卸下渾身勁道放松脈絡筋骨,四仰八叉任由馳騁。
崔朗征冷笑一聲,扒掉這人褲子朝股間看來,是個被使用過的樣子,他的手與這人皮膚相觸,肌膚上滾燙的感覺傳來,只叫他惡心,更可惡的是這人皮糙肉厚的居然有膽勾搭沈吟同床共寝?
後頸的力道陡然消失,劫後餘生的感覺還未傳來,居同野便聽見唰的一聲,犀利刀光晃得他睜不開眼。居同野不是沒被人扒過褲子,被沈吟扒了無所謂,換做旁人卻叫他感到莫大的屈辱,脾氣還沒上來,眼先看見了刀鋒,倒是明白這人拔刀是想要殺了他,脖間冰冰涼涼,唬得他連連後退,連求救讨饒都忘了。沈吟的笑聲依稀在耳畔缭繞,那笑容更是毀天滅地也獨為他綻放的嬌顏,于是滿腦只剩下求生欲望。
這等狼狽模樣,真該叫沈吟親眼瞧瞧。崔朗征握着刀柄的手穩穩當當,如一顆巍峨的樹,一動不動伫立在床前。他冷哼一聲,問:“你跟沈吟多久了?”
居同野打量這人,想殺他又想殺他,反倒像是一種氣極的宣洩,他不懷疑這把刀随時會将他大卸八塊:“三四個月。”
近年來,霍朗征感覺到他腹下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幾乎夜夜不得安穩,他居高位,見過的俊男靓女紅粉骷髅無數,卻沒一個能與沈吟相提并論。他懷念與沈吟卿卿我我彼此相貼的感覺,越久越是記憶猶新,如在眼前身臨其境,好似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這人他當然可以殺,但他活着比死了更有價值。霍朗征本以為他與沈吟今生再無緣,昨日聽聞沈吟歸來的消息後,忽覺上蒼也助他可憐他。這一次他定然不會再放手,威逼利誘也要将沈吟拘禁在自己身邊,從此以後生命裏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