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個春節過去,九十一頓飯的額度還用剩三頓。
林予的心裏有些矛盾。
剛開始他的确是盼望着這荒唐的約定能夠早點結束,把錢還清,跟盛照臨再無瓜葛。
可真正到了要結束的時候,又有點舍不得。
雖然人都在同一個城市,見面不難,但找不到相見的理由。
他們的關系,說朋友,又不像是朋友。
生活就像是一口無波古井,日複一日地重複着枯燥,生命的延續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一個人行色匆匆地來,風塵仆仆地歸。
想要的東西,看似都得到了,但沒有可以分享的人,日子過得乏味又沉悶。
盛照臨的出現,就像是一束照進古井的光,讓人感覺日子都有了盼頭。
期待每天的午餐和晚餐,也挺享受有人陪着溜貓散步閑聊天的時光。
如果當初走了另外一條路,那麽現在的自己又身處何方呢?
他忽然想起許多年前老師說過的一句話:“人生道路上肯定會面臨各式各樣的選擇和挑戰,每一種選擇都有每一種選擇的代價,但每一種選擇,都不會是死路一條——愛會帶你找到出路。”
自己當初的選擇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這幾年過得是不是真的滿足?真的享受?真的開心?
答案似乎都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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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一種永不知足的生物。
盛照臨說要和第一象限多增進增進父子感情,把肉球領回家照顧一陣。
林予求之不得。
兩天後,盛照臨的信息發了過來。
-象限今天有點拉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貓糧的緣故,我等會路過給你送回去吧,給它吃舊貓糧看看。
林予很快回複。
他原本以為盛照臨說的路過是路過家裏,卻沒想到一下班就看到一個大男人抱着只貓,坐在公司樓下大廳,接受下班人流的注目禮。
第一象限愛叫喚,盛照臨還低頭親親它腦門,安撫:“崽,聽話,這兒不能叫啊,你哥馬上就下來。”
于是又在幾十道目光的注視下,他們公司一向嚴肅刻板,成熟穩重的總經理,接過了沉甸甸的肉球,跟哄孩子似的揉進臂彎拍了拍。
一出門,盛照臨輕車熟路地往林予停車位方向走。
“你今天沒開車啊?”林予問。
“送去檢修了。”盛照臨說。
“今晚去我那兒吃飯?”林予又問。
盛照臨“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今天趕上下班高峰,連連紅燈,林予連上藍牙播放手機裏的有聲讀物。
女人緩慢的朗誦節奏,念得人昏昏欲睡。
盛照臨懷抱着肉球,偏頭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腦袋就歪到窗戶上。
經過近兩個月時間的相處,林予發現盛照臨是真的很愛打瞌睡,跟肉球有的一拼。
也不知道是誰提前步入老年生涯。
好不容易通過擁堵路段,汽車一個右拐,駛入了環城快速路段。
前面兩輛卡車一直擋着去路,林予找不到機會超車,只得跟在後頭。
第一象限啃完零食,蜷在盛照臨腿上閉眼假寐。
窗外透進來的一縷縷陽光,照在兩頭呼吸均勻的豬身上。
畫面像是被定格了一樣,将這一整天的煩躁思緒都驅散了。
林予勾起一點唇角,準備把車內的音響關掉。
然而就在他擡手點按觸控屏的時候,原本開在他左前方位置的那輛卡車忽然右拐貼向他的車頭。
距離近在咫尺,林予已經完全顧不上後側有沒有車輛,猛打了一下方向盤,往最右側的那條車道別過去。
這一個大彎把副駕駛的盛照臨給驚醒了。
他擡頭時茫然一片,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麽,就感覺車身被什麽東西撞得往邊上偏去。
第一象限吓得竄到了後座空曠的地方。
林予腳下的剎車因為激烈的撞擊松了一下,眼看着那輛裝滿貨物的卡車直直地沖自己逼過來。
心瞬間都涼了。
快速公路就那麽寬。
左邊是車右邊是坡。
根本避無可避。
來不及了。
林予閉着眼睛緊握住方向盤,一腳下去将剎車踩到底。
模糊間只聽見盛照臨喊了一聲“當心”。
肩膀沉了一下,整個人的重心都向副駕偏過去了。
“砰——”
耳畔一聲巨響,然後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車身被彈離地面。
林予眼前一黑,反射性地擡手擋了一下,右手已經完全掌控不住方向盤。
車子沖出隔離帶的那一剎那,安全氣囊“嘭”地一下爆出,将兩人頂回了座位。
心髒被強烈的失重感和恐懼感牢牢地揪住了。
林予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跟着翻了不知道多少個跟鬥,有點想吐。
耳邊全是車廂“吭吭吭”翻滾的聲音,根本沒法睜眼。
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卻仿佛漫長的沒有盡頭。
腦海中浮現的想法只有一個:死定了。
車子滾下坡時被一顆大樹卡住,車玻璃碎成了蜘蛛網,車身也已經完全變樣,天窗陷進去一大片,看着吓人。
原本在後面的車輛都放慢車速,拍照的拍照,錄像的錄像,報警的報警。
車頭不斷地冒煙。
“哎呀呀……撞成這樣,人還活着麽……”
“作孽啊,那卡車怎麽回事啊。”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閃着紅藍色燈光的救護車疾馳而來。
交警和路邊圍觀的群衆齊力拉開變形的車門,看見車內的兩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緊緊地牽着對方的手。
卡車司機當場被捕,下車和交警說話時,嘴裏噴出一股濃重的酒氣。
林予在救護車上恢複了一點意識,渾渾噩噩間就往邊上摸。
第一象限瘸着一條腿,在邊上悶悶地叫了一聲,原本光滑的背上沾滿了鮮血,看着甚是吓人。
有護士已經替它做了簡單的止血包紮。
“我邊上那個人呢?”林予急切地問。
“在另外一輛車上,你先躺着不要動。”護士按住他的肩膀。
“他人沒事吧?”
“有呼吸,但是外傷看着挺嚴重的,具體有沒有其他內傷還得到醫院檢查完再說。”
林予的一顆心像是被懸在了嗓子眼。
在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也漸漸湧了上來。
當時情況危急混亂,他一直是閉着眼睛,只是隐約感覺整個腦袋都被盛照臨的氣息包裹,肩膀朝副駕駛的位置偏過去。
下一秒,車子就不受控地沖出了公路。
天崩地裂一樣的感覺。
具體是因為汽車翻滾重心不穩還是盛照臨拽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只記得肩膀沉下去的那一剎那,耳畔炸開了一聲巨響,左臂被車身擠得幾乎快要斷裂。
外套毛衣剪開之後,血肉模糊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兩名護士手腳麻利地替他清理和包紮,消毒水倒上去的時候,林予疼得眼淚直冒。
兩輛車幾乎是同時駛進急診室的,林予看見了昏迷不醒的盛照臨。
他的臉上像是被畫上了驚悚的特效妝,原本俊俏的五官此刻已經辨認不清了,液體順着他的臉頰挂到了脖子裏,衣領和胸口早已被血水浸染。
血,不停地流着,擔架車一路推過去的時候,拖出一長條鮮豔的痕跡。
觸目驚心。
盛照臨雙目緊閉,身上多處皮肉外翻,要是不看衣服,根本就認不出來這個人是誰。
林予的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疼得難受。
急診室因為車禍被送進來的病患不止他們兩個。
醫生護士忙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這個已經失血休克。”
“小陳過來給他驗一下血,然後趕緊聯系血庫。”
“快快快……”
“這小年輕的家裏人聯絡了嗎?”
“那個……”林予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拉開中間隔着的那道簾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