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尹董笑了,其他公司的“有關人士”也跟着笑了起來,飯桌上尴尬的氣氛一帶而過。
江寒縮回手,避開顧野的目光。抽了一張面紙,她反反複複地擦拭着裙擺。
果汁沾到衣擺上的地方并不多,江寒卻很用力地去擦,像是要将衣擺擦破那般。
她的眼前,漸漸地籠上一層薄霧。
多年前,法院外。她牽着景老師的手,目送着意氣風發的尹路闊步從百級臺階上走下,周圍簇擁着同樣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們彼此握手,彼此祝福。只因為他們都是景老師口中的,大人物。
飯桌上不再有人關心投資迎新晚會的事,大家暢聊着公司未來的發展,聊着股票、基金、風投……
偶然,有人舉杯向她敬酒,她便撐着笑,晃悠悠地舉起玻璃杯。
“我替老師喝這杯。”顧野攔在她的前面。
江寒睨了顧野一眼,心底倏地漾開一股暖流。
“難得顧公子這麽體恤前輩。”敬酒的人和顧野碰杯,半兩白酒下肚。
飯局結束的很慢,江寒度秒如年。一遍遍地劃開手機窺伺時間,甚至将北京時間打開,數着流逝的秒數。
終于。
“那麽,今天就到這裏。”尹董起身,又幹了杯酒,“顧野啊,錢叫小王給轉了,待會你收一下,還有策劃書做的不錯。”
顧野笑笑:“那今天多謝尹叔叔。”
終于結束了。
臨走前,發小拍了顧野一下:“顧野,怎麽沒開車來,我送你和江老師回去?”
顧野勾着唇:“不用,我們坐地鐵回去。”
“地鐵?”發小揚了揚眉,一臉暧昧,“好,那你們走好。”說着,還小聲在顧野耳邊喃喃一句:“江老師不錯,你小子,可別糟蹋人家。”
顧野垂眸,踢翻腳邊的石子,低聲罵了句:“媽的。”
發小和江寒揮了揮手,上了輛嶄新的法拉利。
顧野再回頭看江寒,她抱着雙臂,臉上的笑容風幹在空氣中。人群散了,她收了表情,轉身朝着地鐵站走着。
下過雨的夜晚格外悶熱,晚蟬粘在樹上撕心裂肺地叫着。顧野手插在口袋,跟在江寒身後,他才發現,江寒穿了雙裸色高跟鞋,纖細的小腿明晃晃地現在他的眼前。
江寒明顯不适應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着,到一處水溏,沒看清,崴了一腳。
顧野下意識地去扶她,她亦然下意識地拽住顧野的袖口。
對視了一眼,顧野卻笑了。嘴角的酒窩陷着,笑中捎帶着一抹張揚。
江寒怔了怔:“怎麽?”
顧野指了指她的鼻尖。
江寒很笨拙的抹了抹鼻子:“還有麽?”
“這裏。”顧野伸手,指尖點在江寒的鼻梁上,搓了搓。
江寒擡眼,駐水的眸子對上顧野。抓住他袖口的手緊了緊,濕漉的呼吸,灑在顧野的手背。
顧野的動作停了下來,靜默地凝視着江寒。他現在很确定,自己的心跳因為江寒的氣息,加劇地收縮着。
“還有麽?”她問。
“還有。”顧野有意說。
“哪裏?”
“這裏。”顧野手指戳在她一邊的臉頰。兩顆虎牙冒着,笑意更濃。他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
“無聊。”江寒打掉顧野的手指,背對他走開。
還好,攝像頭速度夠快。
“別拍我。”江寒說。
“紀念一下。”顧野看着照片,上面,江寒精致的側臉上,點了一丢丢泥水。看上去,竟有些可愛。
“喂。”江寒去夠顧野的手機,偏偏顧野伸長手,将手機揚在空中。
這小混蛋胳膊倒挺長。
她踮腳,繼續努力搶手機。只是高跟鞋底太滑,一不留神,又是一個踉跄向前。
下一秒,一個胳膊攬在她的腰際,她的唇也毫無預兆地落在了某人的喉結上。
空氣,一瞬間的凝滞。
媽的,江寒真是只要人命的妖精。某人血液裏的每個細胞都揮舞着小旗,瘋狂地吶喊着:上!快上!
“算了。”江寒幹咳了兩聲,趕緊結束着讓人窒息的尴尬局面。
“我會告你侵犯我的肖像權。”她縮回手,繼續走着。
“可以。”顧野跟上,半彎着腰湊在她的耳邊,“正好我畢業當律師,就用我的下輩子,陪你打這場官司。”
“喂,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她頓住,生生将流氓二字給咽了下去。
世界如此美妙,我不能如此暴躁……江寒擠出兩個字:“別鬧。”
“哦。”顧野拖長音。
江寒只恨自己沒練過詠春拳。
尹路的效率很高,錢很快打來。學生會的效率也很高,一長串的表演報名表,很快就經由顧野,發給了江寒。
江寒看着郵件标題—“致最親愛的江老師”,腦門上壓過一排黑線。
“老江!”胡陽陽從後面瞥了眼郵件,“哪位學生這麽谄媚啊。”
“沒什麽。”江寒壓下電腦,回頭看了眼胡陽陽,差點吓出心髒病來。她全臉塗成了藍色,穿着件暴露的裙子。
“阿凡達?”
“不瞞你說,我們社團也報名了此次迎新晚會。”胡陽陽神秘兮兮地說,“我待會去排練。”
“你們社團?”江寒隐隐約約記得,胡陽陽的社團是神秘物種研究協會。這也能有……表演?!
“外星人走秀。”胡陽陽甩了甩自己阿凡達的尾巴,“是不是牛逼爆了。”
“……”江寒關愛智障的眼神看着胡陽陽。
“老江,千萬不要看低我們社團”胡陽陽同學嚴肅地說,“我們社長大人也拉到了贊助的,走秀推廣産品有錢拿。”
“對了,還有個萊亞公主沒人演,你要不要試一試”她頓了頓,“給你個機會和我們社長,最帥天行者盧克一起走秀。”
江寒毫無反應:“別鬧。”
胡陽陽扁扁嘴,斜睨了眼桌子:“老江,電話。”
江寒看了眼屏幕,心驀地一沉。
景老師。
“景老師。”她低聲喚了句。
“小寒,十一回來麽?”那頭,一個溫婉的女聲。
“不……”江寒頓了一秒,“我回來的。”
“太好了。”景老師的語調帶着興奮,“我正好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好。”
停了幾秒,她又開口:“景老師,還有件事。”她想到了尹路,要不要現在告訴景老師?
“怎麽了?”
“沒什麽,十一回家說。”江寒想了想,還是回。
“小寒,注意身體。”
“景老師,你也是。”
她們客客氣氣的打着電話,像是多年不見、已然陌生的朋友。
挂了電話,江寒捧着《大學生戀愛和性.健康》走出門,臨走前,胡陽陽這個小傻缺還揮了揮爪子:“老江,改主意記得通知我,有贊助費拿哦。”
江寒繼續一臉關愛智障兒童地對着胡陽陽:“嗯。”
晚上,照例是通識課。她前腳踏進辦公室,後腳,她親愛的課代表就敲響了辦公室的門:“江老師?”
江寒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模型在那裏,多媒體鑰匙在水池邊。”
全程,她沒有看顧野。
顧野抱着模型:“江老師,郵件收到了麽?”
江寒敷衍地點了點頭:“找個時間,篩選一下。”
顧野看着江寒故作鎮定的臉,不禁唇角上揚。
“江老師,那我走了。”他揉揉江寒的頭。
江寒一臉錯愕的擡頭,看見顧野朝她眨了眨眼。
該死,居然還有點小帥。
晚上的課,她讓學生寫一寫自己心目中戀愛的樣子。漢子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算作平時分,請大家認真對待。”江寒拖着腦袋,“不要随便寫。”
她這句話,是對顧野說的。
她親眼看見,顧課代表在紙上随意劃了兩下,而後戴起耳機,趴在桌上。
“老師,有新的紙麽,沒有修正帶。”前排瘦弱的小男生問道。
“寫錯了劃掉。”
她又瞥了眼顧野,他從桌肚裏掏出一只筆,在紙上劃了一道,改了個什麽字,幾秒鐘之後,又趴了下去。
一堂課很快過去,江寒讓顧野收了卷子送到辦公室。顧野坐在椅子上不動,很快,面前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摞卷子。
“喂,題目沒看清麽,不少于800字。”顧野從試卷裏抽出一張,飛給其中一位漢子。
那漢子見顧野卷子上只有一行字,敢怒不敢言:“對不住野哥。”
顧野滿意地點頭,拍了拍那漢子的腦袋:“這節課得好好上,別給江老師丢臉”他說的懶懶的,“對不對啊。”
“好的野哥,我這就去寫。”
“字寫好看點。”顧野收了卷子,追上江寒。
“江老師,卷子差不多齊了。”
江寒接過:“謝謝。”見顧野還沒離開,她多問一句,“還有事麽?”
“江老師”顧野開口,“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惡俗的搭讪方式。
江寒點了點試卷,頭也不擡:“沒有。”
顧野清冽地笑着:“好,那我先走。”
他離開,江寒先抽出顧野的試卷。
一張白紙,只寫了一行字—
每天幹(劃掉)疼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