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8路公交車

老天爺擺了幾天的臭臉,終于在晚自習的時候下起雨。我伸手摸摸抽屜裏的傘,感嘆看天氣預報多麽重要。

今早出門的時候丁琪不以為然地說這幾天都這樣,只是陰天,不會下雨的。

她一向粗心大意不拘小節,也許因為她背後總有近在咫尺的姑姑姑父給她擦屁股,丁琪對于帶傘這樣的細節根本不上心,如果真的下雨了,大可以打電話讓家長送過來。她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我就不能了,我忘記帶傘寧願淋雨回家也不會讓姑姑或姑父給我送。

人跟人再親密,生活總歸是不同。

自行車要在學校車棚呆一夜,得坐公交車回家。

我撐着傘站在站牌附近着急地左等右等,九點十分了,公交車九點半停運,萬一碰上習慣四舍五入的司機,那今晚可怎麽辦。

“莫希?”

我擡起傘的一邊斜眼看了一下疑似我名字的聲源出處,是周翔。

“你怎麽認出是我的?我把傘打的這麽低。”

“上次軍訓下雨你就打的這個藍色格子的傘,還有你的大黑色書包,但也不敢肯定。”他一臉認真地說。

“你坐哪一路車?”

“32路,你呢?”

“32?正好是咱們以前的班號!”我有點過于驚喜,好像發現了新大陸,“我坐8路。”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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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2班怎麽樣啊?”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我極其想要逃避這個問題。

“就那樣,還在熟悉中……你呢?”我想着今天和李芷柔發生的一切,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真實情況。

“我在33班當班長啦。”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喜悅怕被人察覺,但又壓不住上揚的語調。

“真的呀,那很好啊,你上次說要當班長我還以為你說着玩的呢,再說在32班本來也應該是你當班長的。怎麽樣,看你的表情,新班級應該不錯吧?”我很替他開心,就像自家的孩子争了氣。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他們看我個子高,又愛說話,就選的我。新班級老師同學都挺好的,就是……沒有好看的女生,哈哈。”

“你管女生好不好看呢,我那個班還沒有好看的男生呢,咱們以前32班不也沒有多漂亮的女生嘛。”

“咱們以前的班還可以喽。”

咱們,這個詞太溫馨了。

我等的公交車緩緩來到了,還沒來得及接着仔細讓他說說咱們班誰還可以,說不定還會嗅到一絲八卦的味道,就急着說勉勵的意味着道別的話:“好好學習好好當班長,加油,你會很優秀的。”

我大踏步走上車坐到窗邊,對他笑着擺手。

一如兩個多星期前的那個晚上分別的那樣。

“32班已經是過去,只有你還活在回憶裏。”車門緩緩地關上,響起吱扭的聲音,我坐在寥寥數人的公交車上對自己說,窗外的雨把玻璃打濕了,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還站在站牌旁的周翔。

短短兩個星期,我們都變了些。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的,沒有人會停在原地等你慢吞吞追上來。

大家都忙着趕自己的路。

早上坐公交去學校,今天8路車特別擠,我這個站臺還有一群小學生叽叽喳喳蜂擁而入。

昨晚下雨,路上很滑又堵,沒時間去吃早飯了。我一手拉着吊環另一只手拿着面包,一路啃着,心裏擔心今天賣早點的大伯等不到我會不會不收攤。

這樣看來如果人與人之間總是真心相待也不好,多了很多後顧之憂,尚且也稱不上是甜蜜的負擔。

路過第一小學的停靠站,車上一下子寬敞了很多,小學生都下去了。

我找個靠窗的空位坐下來,雙腿蹬在前面的臺階上。

旁邊還站着幾個人,我在确認周圍有沒有需要我讓座的人時發現了朱寧,我對這個人以及他的名字記得莫名清楚。

朱寧和旁邊的同學說着什麽,沒看到我。

乘客陸續下車了,幾乎只剩我們學校的學生。

“唉,你看那個是不是咱們班新來的同學。”好像是朱寧在跟旁邊人說話,好像是看着我在說話,好像是個不知道壓低聲音沒禮貌的笨蛋。

“我不知道。”這個人就好多了,聲音很小,雖然我還是能聽到。

“肯定是她,叫莫希。”他篤定地說。

“咱班有這個人嗎?”

“有,語文老師經常點她,不過你語文課不聽。”

“說不定認錯人了。”

“不會認錯的,你等着看啊。”

有腳步向我走來。

“你是我們班同學嗎?”

聲音在我頭頂上,我猛地擡頭,差點蹭到朱寧的下巴。

朱寧眨了一下眼睛,我看到他又長又翹的眼睫毛,忽閃一下,像撲棱的蝴蝶翅膀。

他太白了,嘴唇被襯得很紅。

“嗯?”朱寧又靠近了一點。

可能人越是缺少什麽越關注什麽,皮膚暗黃的我竟然對一個屢次三番惹到自己但不失清秀的男生看得出神。

身為處女座,如果覺得有人臉上髒了總是坐立不安想給他擦一擦,臉上有痘也心癢難耐地想幫他擠一擠。

朱寧,幹幹淨淨的。

昨天班主任的話還猶言在耳循環播放,“你心裏沒把自己當成2班的學生,你融不進這個班。”

“不是。”我把校服拉鏈拉到脖子頂,低下頭把下半張臉全部埋進領子裏。

朱寧被那個同學拉回去,“你看看,認錯人尴尬不?”

“她,她就是莫希啊。”朱寧很不解。

我把臉轉向窗外。

朱寧就像是個長不大的弟弟的樣子,我沒怎麽把他當回事,自動過濾了他的嘀咕。

打開車窗,深呼吸,雨後的空氣很清新。

到站了,我下車走在前面,校園裏的花草,樹木,地面,全都濕漉漉的。

朱寧緊跟着我,怕跟丢了似的,腳步節奏和我一模一樣。

變态。

邁進立雪樓,我沒有遲疑地走向教室——這個教室,我的腿腳已經很習慣了。

朱寧兩步跑到我前面,“你還說不是2班的,你不就是嗎?”

真是個不識趣的家夥,跟了半天就想證明這個。

“顧安東,你來看,她騙人的!”朱寧招呼剛才和他一起的男生。

靠,這是在圍觀稀有動物嗎。

除了瞪他一眼并火速進去教室我不知道還應該怎麽回應,再耽擱一會估計大家以為這兒有大猩猩。

我按平常程序落座,擺好文具和書本,這時李芷柔進來了。

我的餘光察覺出她坐下後定定地看着我,又低頭翻書。

不一會兒又看我,又看書。

重複多次。

“有事?”我輕聲問。

這語氣我壓低并柔化了好幾個檔,從第一天來到這兒,我就想表明自己是健康無害的,你,你們,什麽時候才能明白。

“沒事兒啊。”她梗着脖子說。

沒事就沒事。

馬上要考試了,我也馬上就解脫了。前提是考好點兒,不需要多好,能讓我選位的時候離開這兒就行。

板凳一整天都處于墊高狀态。

學習間隙我偶爾會慶幸,沒有來到一個傳聞中需要爸媽給老師送禮請客才能得到滿意座位的班級,一切自己搞定就好。

這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有些事情就是要你憑本事去争取的,優勝劣汰,成王敗寇,競争這個詞,真真切切出現在了生活裏,我也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并且了然,它将一直陪伴我的餘生。甚至隔壁有個班黑板上方的紅字标語就是:兩眼一睜,開始競争。

不會再像小時候,裝傻撒嬌不行,歇斯底裏不行,摔打吵鬧更不行。

這就叫成長嗎?如果是,這成長讓我清醒,讓我理智,也讓我恐慌,讓我孤獨。

自從那天在朱寧口中聽到了顧安東這個名字,好像這個名字就總能出現在我的耳朵裏。

“顧安東,你起來說這題。”

“這次作業就顧安東做的最好。”

“大家應該多向顧安東學習,看看人家下課幹群裏什麽,你們下課幹什麽。”

“顧安東,麻煩你過來幫我看下這題。”

他坐在第三排,風扇底下,和我當初在32班的位置一樣,看得見黑板且不吸粉筆灰,和老師方便互動,和同學方便交流,其實對于顧安東來說,方便交流不是什麽好事,因為這交流都是單向的,只有輸出,沒有輸入。

我再對這個班裏的同學陌生,也能夠猜到,這是個360度無死角好評的三好學生,家長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顧安東旁邊,是個同樣顯眼的女生,這顯眼是因為她也被頻頻關照——老師們都用寵孩子的語氣和眼神喊她回答問題,她同樣有一個很好記的名字——唐圓圓。

我在公交車上見過顧安東的臉,匆匆一瞥,只能說一句輪廓分明。那時我還沒有見過很多的人,對長相沒有清晰的認知,也沒有預見世道對外表的重視。

我只知道朱寧皮膚白,陳熠皮膚黑,顧安東皮膚黃。

而唐圓圓,永遠看見的都是她的後腦勺,但看到老師大人們寵溺的眼神,猜也必定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一如她的名字。

有時候坐在最後的拐角一掃全班,個個都挺溫柔的。

作者有話要說:

蠢.比作者,在電腦上鎖文退不出來,到現在才退出來更新,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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