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葬禮過後,曾希,曾望和王淑珍三人一起被安排住進了招待所,經此變故,祖孫三人都是身心俱疲,尤其是王淑珍,老人家身體本就不好,巨大的悲恸更是讓她耗盡了心力,葬禮還未結束她就暈厥了過去。
她們留在鎮上照顧王淑珍并處理了一些後事,等兩人出發前往慶城時已經是一周之後了。
曾希和曾望所在的學校在相反的方向,從車站出來,曾希拉住曾望的手再次告誡她:“小望,你別想那麽多,其它事我會想辦法的,你只要安心學習就好,知道嗎?”
曾望垂首沉默良久才微微點了下頭:“嗯。”
曾希這才松口氣。
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也許是家庭原因,曾望比之于同齡人更加成熟,她向來有主見,有時候她這個姐姐拿不定的主意她都能果斷地做出選擇,這種決斷的性格也不知是好是壞。
曾希上前抱了抱曾望,輕聲道:“會好的,肯定會好的。”
曾望回抱了下她,她對曾希說的話毫不質疑,因為現在這樣還能再怎麽壞呢?
兩人車站分別後,曾希搭了前往大學城的公交車,她直接坐到了最後排的靠窗座位上,外面還在下雨,豆大的雨珠敲打在窗玻璃上發出亂奏聲,她渾身一陣發冷,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陰冷逼仄的靈堂,媽媽的棺材就擺放在身邊。
“你沒事吧?”
邊上有人出聲,曾希這才回過神來,扭頭對上一個男生的雙眼,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頰上,曾希忙回頭胡亂地擦了擦臉,摸到了一手的濕意。
“沒事。”她說。
男生收回目光,倚靠在椅背上,從書包裏掏出耳機插/進手機裏,剛把一邊耳機塞進耳朵裏,餘光看到身邊的女孩正看着他。
他手上動作一頓,試探地問了句:“想聽歌嗎?”
照往常,以曾希這種警惕的性格,對于陌生人她從來是不肯輕信和親近的,可當下窗外淅瀝雜亂的雨聲敲得她心煩意亂,她極其渴望有什麽東西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回視着那男生,反常地回答道:“好。”
男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把另一邊耳機遞給了她。
“謝謝。”曾希把耳機塞進耳朵裏,入耳的就是一陣吉他聲,接着就是一個沙啞的男聲在低聲吟唱,節奏和歌詞都很簡單,聽着卻隽永深刻。
曾希雖然對音樂了解得不多,也能聽出這是一首民謠。
“生活是一條颠簸的小船,永遠到不了命運的彼岸……”
簡單的歌詞反複吟唱,歌手的聲音很是幹淨透徹,漸漸地外面的雨聲就被屏蔽在了她的耳外,她輕輕地阖上了眼睑,連日來的疲憊和崩潰似乎在這一瞬間被告解釋放。
男生偏過頭去看她,見她對他所聽的音樂毫不排斥甚至還有些欣賞,眼底閃過詫異,只是一瞬間,随後就釋然了。
他也阖上了眼,靠在椅背上,聽着熟悉的聲音唱着他已聽得純熟的歌,心緒流轉。
公交車在雨中走走停停,不斷地有人上上下下,唯有末排的兩人坐着,身形未動,一條耳機線連在他們中間。
“終點站慶城大學到了,請乘客準備下車……”
曾希倏然睜開雙眼,這一路聽着耳機裏的音樂,她竟然心緒平靜以至于到了終點站還覺得有些惋惜。
她把耳機摘下遞還回去,真誠道:“謝謝。”
“不用。”
男生背上包很快就下了車,曾希随後打傘下車,擡眼看見他冒雨疾行的身影被雨幕模糊得只剩下淡淡的一抹顏色。
曾希收回視線,撐傘往學校裏走,風夾帶着瓢潑的大雨直往傘裏打,才至半路她已被雨水澆個半透,寒意從四肢百骸鑽到心底,她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媽媽是否也覺得這樣地冷?
“小希。”
雨簾中有人喊她,曾希猛地打了一個冷噤,微微打高傘就看到一個撐着傘的人影朝她跑來。
李辛霏頂着風奔到曾希面前,見她衣褲都黏在身上,一頭長發也變成一绺绺的濕發,眉頭微皺,拉過她的手就說:“哎呀,你都被淋濕了,趕緊跟我回宿舍,別感冒了。”
曾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她拉着跑動起來,到了宿舍門前的屋檐下收了傘,曾希才有機會開口問她:“你怎麽在外面?”
李辛霏在包裏找校卡:“你早上不是說大概下午四點會到麽,我怕你沒帶傘,本來想出去接你來着,沒想到半路遇上你了。”
“辛霏……”曾希的聲音有些哽咽。
李辛霏回頭,見她紅了眼眶,擡手摸摸她的腦袋無聲地安慰着,她知道此時再多的話語都撫慰不了她。
“我們先回宿舍。”李辛霏再次抓住她的手,“你得馬上換套衣服。”
宿舍在五樓,一路攀爬上去,開了門進了宿舍,裏面的冷氣吹得曾希止不住地連打了兩個噴嚏。
李辛霏找到遙控器把空調關了,床上有人不滿地質問道:“幹嘛把空調關了?很悶啊。”
李辛霏不為所動,直說:“小希淋雨了。”
剛才發聲的那道床簾被掀開,一個腦袋探出來,見到曾希後立刻上下打量她:“曾希你還好吧?”
曾希沒有回答,事實上是她也回答不了,李辛霏直接兜頭扔來一條浴巾,對着她的腦袋一頓幹搓。
床上那人自顧自地接着說:“我媽說你家的房子一半都塌了,你媽也是倒黴,要不是跟你奶奶換了房間也不會——”
“耿思甜你能閉嘴嗎?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李辛霏轉身擡頭狠瞪了眼耿思甜,眼神像是兩簇冷箭。
耿思甜噎了下後想嗆回去,可她對李辛霏還有些怵,她的背景不是她這種人惹得起的。
“我也是關心她。”耿思甜最後不甘地說了句,恨恨地甩上床簾,“熱死了。”
李辛霏沒再搭理她,幫曾希拿下罩在頭頂上的浴巾,她的臉色蒼白,嘴唇見不着一絲血色,不知是不是凍着了。
李辛霏推她一把:“快去沖個熱水澡。”
曾希雙唇微微顫抖:“……好。”
……
擰開開關,淋浴頭裏灑出熱水,曾希□□地站在浴室裏,盡管熱水澆身她還是陣陣發抖,再溫熱的東西都捂不暖早已冷卻的心。
她用手去抹了抹臉,光線下,白皙的小臂上有一小道細長的結了痂的傷痕,她顫抖着拿手碰了碰。
“小希。”
曾希垂下手應了聲。
“我把你的衣服放在門口了。”李辛霏說。
“好。”
李辛霏察覺到她的聲音悶悶的,鼻音厚重,她想了想,到底沒開口安慰,只說:“你快點洗好出來,我們去吃飯。”
“嗯。”
曾希洗好澡吹完頭發,正巧宿舍裏的最後一個舍友廖未未也回來了,她見到曾希先是有些驚訝,随即往她臉上多觑了兩眼:“你回來啦?”
曾希點頭,有意識地避開她探詢的目光。
“沒事吧?”
李辛霏截斷她的問話:“別問那麽多。”
“我只是……”廖未未想為自己辯解,看着李辛霏冷淡的表情又咽了下去。
“小希,我們去吃飯。”李辛霏拉上曾希,一徑出了宿舍門。
她們剛走不久,身後耿思甜就利索地從床上爬下來,對着房門外啐了一口:“呸,什麽人嘛。”
“你也被怼了吧。”耿思甜對着廖未未抱怨道,“我剛也是,我們也是關心曾希嘛,畢竟她才死了媽,李辛霏仗着家裏有錢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未未,我們倆好好的,也別理她們。”
廖未未低頭放書沒有應話。
她其實是想和李辛霏搞好關系的,畢竟她身家背景好,人又長得漂亮,在各個團體裏都混得開,有這樣一個朋友在大學裏漁利頗多。大一一年裏她沒少花心思和她套近乎,可她卻只和曾希一個人好,對其他人都不屑一顧。
邊上耿思甜還在碎碎念地啐罵,她和曾希是一個鎮上出來的人,卻比曾希不上道得多,整個人土裏土氣的帶着很多鄉下人的毛病。廖未未打心底裏看不上她,可是在四人宿舍裏,李辛霏和曾希交好而不願接納她,為了不落單顯得勢單力薄,她就只好委屈假意和耿思甜站一隊了。
……
李辛霏帶着曾希去了離宿舍最近的星月苑吃飯,大概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學生都更樂意呆在宿舍裏叫外賣而不願出門,因此此時雖是飯點,食堂裏卻格外地冷清。
“小希,你想吃什麽?”
曾希抿着嘴,興致不高:“辛霏,我不餓。”
“那不行,必須吃。”李辛霏态度強硬,“面還是飯?”
曾希知道自己拗不過她,随口答道:“面吧。”
李辛霏點頭:“那我給你點份常吃的打鹵面,你先坐着等。”
曾希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她給曾望打了個電話過去,提示音響了兩聲後被接通。
“姐,你到學校了沒?”曾望率先問道。
“到了,你呢?”
“嗯。”
曾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幾個晚上她們倆呆在一起,皆是沉默着熬到了天明,唯一的交談就只在一次淩晨時分,曾望從夢魇中驚醒,睜開眼後茫然地看着她問:“姐,媽媽真的死了嗎?”
心髒一陣劇烈地緊縮,曾希盡量不露情緒:“小望,你好好讀書。”
曾望沉默了下,突然說:“姐,你別哭。”
曾希沒忍住幹咽一聲,立刻咬住唇:“我沒有……你在學校好好的,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
曾希迅速挂了電話,把臉埋在手掌心中,想到李辛霏一會兒就過來了,她深吸了口氣把淚意逼回去,又用手掌對着眼睛扇了扇。
“小希。”
曾希聽到李辛霏喊她,循着聲音看過去,她站在另一邊的座位上沖她招手:“過來。”
在李辛霏對面,背對着曾希的方向坐着一個男生。
“你坐我邊上。”李辛霏指指旁邊的座位。
曾希繞到她身邊剛坐定,擡眼看見了一張不陌生的臉,頓時有些詫異。
“林穆陽,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小我們一屆,不過和我們一樣大,你直接叫他名字就行。”李辛霏指着那男生給曾希介紹,又指着她介紹道,“曾希,我的好朋友。”
曾希這才想起她請假回家的這幾天正好是慶大的新生報到時間,她輕聲打了個招呼:“你好。”
林穆陽剛才就注意到曾希了,她一人坐在座位上打着電話流淚,他還多看了她兩眼,今天兩次見她,她都在哭。
沒想到她是李辛霏的朋友,他皺了下眉頭。
李辛霏瞪他:“你這是什麽表情?”
林穆陽低頭接着吃飯。
“你的宿舍都收拾好了沒?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林穆陽還是沒回答。
李辛霏不耐地敲敲他眼前的桌面:“問你話呢。”
“不需要。”林穆陽态度冷淡,面無表情地看着李辛霏,放下筷子端起餐盤就走,絲毫不給她臉面。
曾希有些尴尬,之前在公交車上時她以為他應該是個很好相與的人,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麽一回事。
“毛病。”李辛霏一反往常并未發怒,而是淡然處之,對着曾希說,“不用理,這家夥和社會脫軌一年了,還沒緩過來。”
曾希聞言心裏頓生疑惑。
“小希,我以前和你提過我有個青梅竹馬吧?”
曾希點頭。
“就是他。”李辛霏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